第41章 第 41 章

宁清一直觉得只是屁股摔疼了点,却没发现,头都被磕破了在流血,下意识摸了下头,一片湿润。

估计都是血,她侧了身子发现了肇事者。那人的车都没有倒,而他停了下来,呆呆地站在车旁。看上去是四十来岁,穿了件表面皮都破了的皮衣,裤子挺脏的,黑色的斑斑点点,像是机油。

看到那辆摩托车是倒挺意外,本城限摩,一张牌照就不便宜,本区尤贵。平日里能见到的摩托车,基本都挺新的,能买得起牌照,车子自然差不到哪去。但眼前这辆,使用痕迹明显到至少开了有五年,都快接近报废的程度。车子右侧的后视镜偏移了近九十度,估计脑袋上的伤就是被这玩意打的。

宁清手支撑着爬起来,忍着腿疼走到旁边的路牙上,对着那人说,“你报警啊。”

那人还是没动,吓傻了。看着地上这滩血,再看着这个正在流血还能爬起来的女人,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你怕个屁啊。”宁清没好气,“你这是摩托车,强制上保险的。赔钱都保险公司来,你他妈的给我喊个救护车啊。”

那人终于嗫嚅着开了口,“我这车没牌照。”

宁清眯着眼看了摩托车的尾巴,果然空空如也,本区格外严格,交警查的严,跨区骑行都会被罚款,更别说这种没牌照的。莫非这人是其他城市骑行途径本城的?

“那你想怎样?”

对方没说话,看了眼四周,夜晚非机动车和行人都很少,还没人看到走过来。于是,他重新上了摩托车,发动了车子,一溜烟地跑了。

宁清无语,都没力气生气。伸手进口袋掏手机,却发现没了。她手扶着地面,站了起来绕着车子看了圈,果然在倒了的电瓶车座椅下面。她弯腰把手机掏了出来,又重新回到了路旁,一屁股坐在了秃了皮的草地上。

她将拇指上的血迹擦了才解锁了手机,迅速打了电话给110和120,说明了事故地点,并要求派一辆救护车过来。

宁国涛是个司机,曾经运货时带着女儿在车上,马路上的交通事故太多了,看到了就教女儿,出了车祸第一件事就是要把自己弄到道路旁边,不然后面的司机来不及对前方事故产生反应,会造成二次伤害。

宁清背靠在树上歇着,真他妈的倒霉。这种时候,哪里来得及感受悲伤?满脑子官司呢。

她得先想办法把自己弄回去。明天肯定要请假了,得把手上的活交给师傅干。这个车子,估计会被弄到交警大队去,等她好了得把车骑回来。不知要不要去派出所录口供,估计肇事者是找不回来了。

算了,她也懒得计较了,是她自己的错,虽然不算闯红灯,但性质也差不多了。估计医药费也就千把块,只要人能清醒地回家,她都不要住院。呆在家躺着休息,正好把全薪病假用了还不扣工资。

想到这,她都没什么好着急的了。不过话说,头在流血,她怎么一点都不疼啊?口袋里没有纸巾,手太脏了也不敢碰伤口。脑袋不晕,脑子也没反应迟钝,还能背乘法口诀呢。

虽说不想跟肇事者计较,但她还是拿出手机,给面前的电瓶车和旁边的一滩血拍了照,就不自拍当证据了,不然大晚上这场面实在是诡异。

幸亏这些年在京州没有生过什么大病,连这种紧急情况,她都能意识清醒地独自解决好,只需要坐着等车来就好。

天气预报说这周有大雪,也幸亏还没下,不然地面结了冰,只会摔得更惨。

手机的屏幕摔了道裂痕,刚刚拨打电话时满手的血迹也留在了上面,宁清用衣袖擦拭着屏幕,但血迹都快干了,擦都擦不掉。希望只是表面的膜碎了,不然就要换手机了,去年才买的。

刚刚点进了微信,想着给师傅发信息请假,但想到太晚了,不如明天通知他,退出聊天界面后,没有锁屏。左手握着手机一个用力,按下了左下角的通话,正在借着手机亮光刮蹭着血迹斑点时,拨通了一个电话。

现在已经很少打电话了,工作上联系大多是微信电话,快递短信通知,模糊的屏幕上,她都不知道拨打了谁的电话。正想挂掉时,对方都先接了。

赵昕远正在开会,一个还挺重要的线上会议,放在手边的手机突然开始震动,忘了开勿扰模式,他皱着眉看去。

看到了电话号码,他点了鼠标将自己这端静音,接了电话,“喂?”

从电话里听到了风声,她似乎在外边,并没有说话,“宁清,什么事?”

宁清听到了声音,才反应出是他,听他这口气像是在忙,“没什么事,我刚刚拨错了电话。”

赵昕远不疑有他,正想跟她说我正在开会,等我结束了打给你时,听到了电话那头另一个陌生的声音传来。

路过的一个骑着电瓶车的女人,看到车祸场景,一点恻隐之心让她停下,这里有摄像头,应该不会被讹。她走上前,帮忙把电瓶车扶起来推到了最里边,走上前问了背靠在树上的女人,“你还好吧?有叫救护车吗?需要我帮你报警吗?”

“谢谢。”宁清忘了挂断电话,对那个热心的女人道了谢,“我已经打过电话了,正在等。”

赵昕远倏然站起身,“你在哪,给我地址。”

同时将会议声音打开,“Sorry, I have to end this meeting early.”

赵昕远来得很快,穿着毛衣就从车里跑了下来,看到倒了的电瓶车和正坐在旁边满脸血迹的宁清,先把后座车门打开。

“腿有没有骨折?”他不确定她的伤情如何,如果骨折了,在救护车来之前,他不敢乱动她。

宁清摇头,“没有,都已经不太疼了。”

赵昕远直接将她打横抱起,还是尽量不让她的腿有太大的移动幅度,抱着走近车子,再小心地让她横躺在后座上。他半个身子探入车厢内,把副驾驶上他的外套拿来枕在她脑下。

宁清觉得脸上是血迹混杂着灰尘,怕弄脏了他的衣服,刚想挣扎着说不要时,就被他呵斥了声“不要动”。

赵昕远再拿过车前的纸巾,没有耐心一张张抽,直接撕了塑料外皮,拿了一堆放在了她的伤口上,“用手按着。”

这时警察也到了,赵昕远关上了后座车门,跟警察报了他的手机号,跟他们说他要先送伤者去医院,晚点他会去派出所看监控录口供,让他们帮忙通知救护车不用来了。走之前,他再看了眼这个车祸现场,被竖起来放在一旁的车,一滩血,再往路牙和里边的树下看了眼,才上了车,启动了车子迅速往医院开去。再打了电话给医院急诊处说马上会有一个头脑受伤还在流血的伤者过来,请问你们能否做好准备。

里面很暖和,刚刚一直坐在外边都快冻僵了,他开车很稳,开得很快,但遇到红绿灯停车时连晃动感都没有。车厢里一片黑暗,只有中控屏上的亮光能让她隐约看到他放在方向盘上的手。宁清的脸在他的外套上摩挲着,他一言不发,闭上眼时似乎都能听到他的呼吸声。

十分钟,车就直接开到了医院急诊大楼的门口,前边刚好有个空余车位,他一把塞入后就下了车门,把她抱了出来跑进急诊室,跟护士说他是刚刚打电话的。

夜间的急诊室非常忙碌,一辆辆的担架车正从外头推进来,医生护士的节奏都异常快。每个人都情况紧急,根本无法加塞。而此时,等待的科室里,一个被烫伤了的小孩正在嚎啕大哭,嗓子都快喊哑了。

赵昕远将她放在了科室门口的座椅上,就跑去挂了号,回来时她人已经躺在了里面简易的病床上。

医生把纸巾揭开,看了眼伤口,“这个要缝针了,大概流了多少血?”

宁清想了想,那么一滩血,身上还粘了好多,“大概有七八百毫升?”

医生噗嗤笑了,“你知道人体一共才多少血吗?流了八百毫升你还能这么清醒地跟我讲话?”

赵昕远走之前有大致估测了下,“应该是两百毫升左右。”

“这个伤口,流出的血都凝结了粘住了头发。这里的头发,我要给你剪掉。”医生低头打量着伤口,已经不出血了。

“啊?”宁清被吓到了,“你要剃我头发?”

“只是一小撮,要剪掉,不然缝针时不方便。”

“医生,你给她剃光了都行。”赵昕远看着宁清,“她骑车都不知道要戴头盔,可不得给她长个教训吗?”

医生再次被这个幽默的男朋友逗笑,值班也紧张,开个玩笑也无妨,一本正经地说,“那我就不小心翼翼地只剪这一小块了,这一片头发都给剪了。”

宁清再次被这严肃的两人吓到,但看到医生眼中的笑意,她瞪了赵昕远,“不要。”

这时医生手起刀落,已经拿了剪子过来把伤口上缠住的头发给剪掉。喊了护士来做清理,他去找麻醉药和针剂。

赵昕远看她还能有心思瞪她,就想着先出去把做CT的钱给交了,等她缝完针就能直接去做CT看看有没有脑震荡,这样快一点。

结果他刚要转身走,就被她伸手拉住了,问着他你去干嘛。

“我去交费。”

宁清抓着他的手不肯放,“我不想一个人缝针。”

看着她可怜兮兮的眼神,赵昕远哪里能走得开,只能在陪着她。

可是,这个过程,到底是在折磨谁?

打麻醉时,她的手死死地抓紧了他的手,针头进入那一刻,她的力气也用到了最大。

麻醉起效时,原则上,她的头部已经感受不到疼痛了,连缝针的过程都不会有感受。

但此时,无疑是赵昕远在受折磨。看着医生用镊子拿着针,穿过伤口将其缝合,再从头皮肉里钻出。肉身太过脆弱,但凡她今天伤得更重,他都不敢想象会如何。一针又一针,像是穿在他心上。

她是有多坏,自己打了麻醉不吃痛,却要让他守着她让他痛。

终于缝完针,他都要一身虚汗。看着她这一幅可怜样,他骂都骂不出口。

赵昕远问,“医生,需要住院观察的吧?”

宁清倒是先行回答了,“我现在一点都不疼了,头也不晕,可以直接回家的。”

“其实不需要,去拍个CT,如果都感到正常,可以直接回家,四天后来拆线就行。但如果你非要为了放心,也可以,留下住院观察一晚。没事明天就走,床位紧张。”

“好,那麻烦您安排床位,我们住院观察一晚。”

不容拒绝的口吻,凌厉的眼神扫向她时,宁清被他吓得哪敢有异议。

赵昕远又带她去做了CT,再把她送到了住院部的普通病房内,是个双人病房,中间用帘子隔开了。他没有来得及买毛巾,去护士站要了点纸巾,将纸巾打湿了帮她把脸上的血迹擦掉。

这可不是什么温馨的画面。

赵昕远边擦边讽刺她,“你还真有本事的,骑车都不带安全头盔,当你钢铁侠吗?”

宁清更不敢说是自己闯黄灯了,“我以为晚上车少,谁想到对方闯红灯啊。”

赵昕远气不打一处来,“如果你今天戴了头盔,需要来缝这一针吗?出了车祸,你先想想自己的错。要真出了大事,怪别人还来得及吗?”

“干嘛这么骂我?我又没让你来,你不来我照样等着救护车来。”

这个小白眼狼,他把晕染了血迹的纸巾扔在了垃圾桶里,“行,我不骂你,我走了。”

“你去哪啊?”宁清也生了气,“是你说要让我住院的,你既要骂我,又要说走,就把我一个人丢在这吗?”

赵昕远想说你都有胆子骑车不戴头盔,都没胆子一个人呆医院?算了,跟她计较什么?

“那你赶紧睡,等你睡着了我再走。”看着她又露出那副可怜样,他耐心解释着,“我要去派出所一趟,你的车子也要找人处理。”

“那你怎么知道我睡着了?”

“把你喊醒就知道了。”赵昕远瞪了她,“赶紧闭眼。”

刚刚给她吃了药,她闭了眼后,呼吸逐渐平稳,入睡得很快。

赵昕远弯下腰,看着她的睡颜。真是睡着了才没了那股子攻击性,手掌不受控制地摸了她的脸颊,又怕吵醒了她,只是触碰了下,心中对她说了晚安,才离开。

当在派出所看到出事那一瞬的监控录像时,赵昕远没了刚才的温情,只想揍她一顿。她刚刚怎么好意思怪他骂她的?

这都黄灯了,她还在加速往前冲,而那辆摩托车是早走了两秒,这就给撞上了。她的脑袋被摩托车上的后视镜打到,整个人都随着惯性摔倒在了地面,车子压在了身上。

她晃悠着站起来,挪动到旁边时,她到底有多疼,又多坚韧到不向人求助,独自承受了这一切。

她是不是,无论出了什么事,都要自己承担,而不是找他。

他一直以为十年很短,但她已经习惯了,没有他的日子。

在派出所里,他极力抑制情绪最深而脆弱处引发的冲动,一遍又一遍地看着录像回放,感受着她的痛,折磨自己才能减轻无能为力的痛。

宁清第二天醒来时,他已经坐在了病床边的椅子上,正看着她。

她十二点时醒过一次,他不在。那时她突然反应过来,他会去看监控录像,他就知道她闯黄灯了,明早肯定又要来阴阳怪气地骂她一顿了。

半夜里人脑袋都不清醒,会胡思乱想,她竟然在担心被他骂中又睡了过去。

“醒了,头晕吗?”赵昕远夜里回医院后,去取了CT报告,找了急诊科医生看了,并没有什么事。

宁清看他一脸平静,一点骂她的征兆都没有,摇了头,“不晕。”

“身上还疼吗?”

“不疼了,我想回家。”

他有着无限温存的耐心,“好,我带你回家。”

宁清上了车就想起来给师傅发了信息,简明扼要地说了事故,并要请三天病假。今天周三了,连上周末,一共能歇五天。虽然没什么后遗症,只有屁股那隐隐作痛,但她也没要钱不要命到只休息一天就上班。

赵昕远在回去路上给她买了三明治和牛奶,都方便带回家加热当早餐。

他自然将她送到了家里,赵昕远没有想到,她的屋子这么小,中间的隔门没有关上,从门口才走了两步,就猝不及防地进了她的卧室。

窗前是一个书桌,书桌后边便是张一米八的大床,墨绿色的四件套,只有一个枕头。床头柜上放了本书与台灯。

宁清看着床,一阵尴尬。是她前晚收的晒干的内衣内裤,还没收拾,就放在了床尾。也不知他看到没有,她装作无意地掀了被子角盖住了这一团。

赵昕远看到了她的动作,不自然地瞥了她的胸。

卧室的私密性太强,而这个出租屋里,除了呆在这,其他地方也没法下脚,连坐的地方都没有。

赵昕远看出了她的尴尬,呆在她的卧室也不太好,“我定了一周的饭菜,会送到你家,我先走了。”

“你的车子,我让人拿去维修了,检查下刹车,再喷个漆。好了我给你骑回来,过几天我带你去拆线。”

宁清把他送到了门口,“那我每天换药怎么办?”

“我下班来给你换药。”赵昕远轻摸了她的头,“在家不要工作,要好好休息。”

接下来的几天,赵昕远每天都会来找她。就跟走亲戚一样,每天来都要带点东西,拎着坚果来时还说要她多补脑。

帮她换了药就走,很有分寸地并不多逗留。

第四天,他白天就来了,带她去拆了线。

第五天,是个周日。天气预报的雪终于来了,下午三点就开始了下雪,还是雨夹雪。

傍晚时,宁清穿着毛茸茸的睡衣站在窗台前,捧着杯桂圆红枣茶,汽车在马路上缓慢行驶着,树枝上都有了浅浅的一层积雪。

他应该不会来了。

屋子里开了空调,温度高,窗户上都起了层雾,她将手握成拳,按压在窗上,留下一个小乌龟。

也许是她今年最为清闲的一周,睡到午起,他定的午餐丰盛而美味,吃饱了就又躺下看电视,等着他晚上过来给她换药。

才五天,她已经习惯了每天见到他。每到傍晚,就开始等他来。

今天,她依旧在等,即使她没了理由让他再来。

等到了八点,外边的积雪都厚到反射了白光,大地一片亮堂时,宁清不想再等。

收拾着衣服准备去洗澡时,她听到了敲门声。

开了门,赵昕远手里拿着一袋饼干,“是你昨天拆线时说想吃的芝士饼干。”

他的鞋子全湿了,湿意都漫到了膝盖处,上身穿了件黑色大衣,羊绒质地,不防水,也湿了大半。而他,就站在门口,并没有要进来的意思。

宁清看着他,并没有接过饼干,“你要进来吗?”

赵昕远是想着送完就走,鞋子湿了踩脏了她家不太好,干脆就不进来了,“好。”

“你把鞋脱了吧。”宁清接过他的大衣,放在了门口处的衣服支架上,“你裤子怎么全湿了?”

“走过来的,忘记带伞了。”

“你要不要去洗个澡?我帮你把衣服烘干了你再走。不要感冒了。”

小区里没有车位,要把车停在很远的地方,再走过来。裤子都湿了贴在了腿上,他还没穿秋裤,冷到刺骨。大衣里边也只有一件毛衣,也隐隐有了湿意。

她的语气和神态看上去都太过正常,甚至都拿了新毛巾、浴巾和面盆给了他。在如此理性的宁清面前,赵昕远也没敢想歪,毕竟身上的确很不舒服,寒冷的潮意跟虫子一样在往上爬。

还没来得及回答她,一个喷嚏都出来了,他不好意思地揉了鼻子,“好,谢谢。”

赵昕远脱了鞋,赤脚进了浴室,关上了门。浴室虽小,但她很爱干净,连一丝异味都没有。他将湿漉漉的衣服裤子脱下,掀开了简易的帘子,打开水龙头,莲蓬头里的热水渐渐驱散了身体的寒意。

狭小的空间内,薄薄的一层帘子实在当不住热气,很快氤氲的热意便弥漫在整个浴室内。

冬天的寒是一层层的,刚刚在雪中走了二十分钟,脚趾都快冻僵了。赵昕远闭着眼,听着水流落地的声音,任由热水冲刷而下。

门,被轻轻地打开。

当他感受到帘子被掀开时,还没来得及回头看,就已经被温暖的身躯贴在了身后,毫无缝隙可言。她的双手,扣在了他的腰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