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天前Amy约了赵昕远见面。
Amy原名李招娣,她不喜欢别人叫她的中文名。换个名字手续繁杂,她常年居住国外,也懒得改。回国这些天被人频繁地喊招娣招娣,她真要烦死。
赵昕远倒是识相,人在国内,见了面依旧喊她Amy,而不是那个该死的中文名。
Amy都回京州半个月了,多年未回国,朋友同学见了一轮后,才得知他也在京州,她百无聊赖地忙约了他时间吃晚饭。
在餐厅门口碰了面,由侍者引着进了门,还没坐到位置上,便听到有人喊赵昕远。
Amy顺着声源看去,是个短发女子,穿着白衬衫,眼神之犀利是耳朵上温润的珍珠也无法淡化,她也跟着赵昕远走近。
“婶婶,你也来这吃晚饭。”赵昕远走上前笑着打招呼。
他倒是有礼貌,连对面她的客人都没刻意看一眼,林夏点头,“对,跟朋友来吃晚饭。”
听了林夏这话,赵昕远看了坐在她对面的朋友,身形僵硬了一瞬。
宁清正看着餐布上的花纹,刚刚听到那一声昕远,再是说话声,就是他。
在这种社交场合,出于礼节,她应当抬头,都不说介绍自我,也该点头微笑。但林夏也并未向他介绍她这个朋友叫什么,只是随口一说。
宁清依旧低头潜心研究餐布,搞得跟回家要刺绣还原纹理一般认真,反正她不擅长社交形象都深入人心。
林夏扫了眼低头沉默的宁清,再抬头看了赵昕远,这是一句场面话都没立即给说出来,这两人明显认识。
Amy随着赵昕远的视线看去,对面坐了个女生。穿了个灰色卫衣,顺滑的黑发略过肩头,皮肤白皙,连妆都没有化,一幅学生打扮。低着头,只能看清侧脸,人还长得挺漂亮的。可能在读研,没踏入过社会,这种场合都低着头,就不太好。
林夏看了眼赵昕远后边的女人,性感的女人是没有季节之分的,内里一袭黑裙,披了件白色的貂,大波浪卷跟红唇倒挺搭。
“你也是跟朋友来吃饭啊?”林夏看着赵昕远问,并没有问这是什么关系。
“对。”赵昕远回过神,“这是我朋友Amy。”
Amy笑着跟这个短发女子打招呼,“您好,我是Amy。”
“你好。”林夏点头致意,并未介绍自己。她还是没看出,这两人之间现在是否有联系,“对了,忘记跟你介绍我的朋友,宁清。是个土木工程师,正在给我设计展览馆呢。”
宁清听到自己名字,看着林夏,林夏正在对着她笑。
她转了头,还要微微抬头才能看到他的脸,“你好。”
站在他后边的女人,挺性感的。
赵昕远也如同第一次认识她一样,“你好。”
“好了,去吃饭吧,不耽误你俩了。”林夏目送走了他俩,又给自己倒了杯热茶,“这是我老公的侄子,这些年一直在美国,今年才回来。”
宁清嗯了一声,并没有接这个话茬。
赵昕远点了手机屏幕,并不解锁,亮了几秒,重归于黑,顶头的灯光在屏幕上亮着时,他又再次点击屏幕,如此循环,并不无聊。
十二月八号。
日期于他,是一个数字,是日程的度量单位,是deadline的一个点,是涨幅比较的横轴,并无多少意义。
被一堆事缠住忙碌至极时,就算日期就在电脑屏幕的右上方,十二个小时都面对着电脑,理应由无数次看到时间,当被问今天是几号,仍要下意识再看一眼,或是想两秒,才能给出一个答案。
日期的意义是人为赋予的,意义本身毫无作用。
Amy边看菜单边跟侍者询问菜式做法,点完餐,看着他半靠在椅背上,漫不经心却又如此认真地将这一个动作整整循环了十分钟,真有病的。
“跟我吃饭有这么无聊吗?”
“还行。”赵昕远将手机翻了身,屏幕盖在了桌上,“你怎么突然回国了?”
“这么多年都没回来了,我弟结婚了,被喊着必须回来。”Amy轻笑,“一趟来回机票酒店,再加见面礼和份子钱,今后至少五年都不想回来。”
“你个京州土著,回家还要住酒店。”
“在外说得好听点说自己是京州人,其实算个屁。就在一郊区的小镇上,离城里都有四五十公里呢。本地人都不愿意承认我们那地是京州。”Amy翻了白眼,回家正一股子怨气,“这么多年家里都没装修过,倒是给我弟弟在市里买了房子,难道我回国一趟,还得住那破房子里吗?还不如花钱住酒店。”
赵昕远笑了笑,“那你还是赶紧回去住你的大别墅,Jay最近怎么样?”
Jay是Amy的老公,也是赵昕远的前同事,在美国时,夫妇俩经常邀请他去家中BBQ,两人也是这么认识的。
跟Amy熟悉,兴许是听到一句她的大学,是跟宁清同一所,虽然这两人绝无可能认识。
“跳槽去了家startup,也不知道那小破公司到底行不行,跟个草台班子似的,也不知道在做些什么。我是觉得他就在亚麻蹲着养老不好吗?”
“你心态放好点,万一上市或被收购了,你这不就财务自由了吗?”
“谢你吉言。”Amy也不想谈工作这回事,脑壳疼,反正她不用上班,“对了,回国了,有没有女朋友?”
此时上了菜,赵昕远夹了根青菜,“你的八卦心一如既往。”
“出于朋友的关心好吧。”当初Jay还以为他是个gay,谁说美国人不八卦,但女人的gay达比男人准得多,赵昕远肯定不是。
一次酒后,赵昕远多喝了几杯,从他难得的一两句真心话中知道了他在国内有喜欢的女孩。但下次见面时,当作无事发生,再也不肯对个人感情状况吐露一个字。
“早两天跟大学同学见面,人还让我介绍对象呢,这不是问问你吗?”
当然,只是一句玩笑。赵昕远看不看得上是一回事,Amy也肯定不会帮那群女的介绍。
她能有今天,拿着绿卡,住着别墅,全靠她老公。她家自然没这个条件送她出国,当初念大学时,学校会给交换生提供指引以适应本地生活服务,本校生可以申请当志愿者,带着交换生熟悉校园和上课。
Amy就这么认识了Jay,跟他火速谈了恋爱,还没毕业就结了婚,后来拿到绿卡也顺理成章。当初因为这件事,她被班里女生排挤,现在知道要来羡慕她了?
餐厅格局布置精巧,与林夏那桌离得不远,却被设计的视角彻底挡住视线。
赵昕远摇了摇头,随便打发了她,“没时间,忙到没想法。”
“那你曾经喜欢的那个女孩呢?”Amy看到对方脸色倏然严肃,忙举手投降,“好好好,我不问。”
“开个玩笑嘛,等你好事将近了,得跟我和Jay说,可别离开了就生分了关系。”
这里的饭菜口味很好,看似是家常菜,多了创新与精致,连普通的红烧肉,都吃出了贵气感。
若是平常,宁清能点一碗米饭拌着香甜的汤汁就着肥肉而下,今天却觉得,也没必要这么不在乎热量吧。
每个人都会往前走吧。再过熟悉,也是十年前了。
他现在是什么性格秉性、喜欢什么类型的女人、如何与人date恋爱,她都一概不知。
正喝着汤,服务生端上了一碗面条,“祝您生日快乐。”
是一碗黄鱼面,剔好的黄鱼肉摆在奶白的汤色上,底下是手擀的面条,还有一搓雪菜作为点缀。
宁清惊讶地看着这一碗面,“林总,谢谢您。”
虽然不过生日,但还是感动有人记得她的生日,还会送一碗面。
林夏不动声色,她不喜欢吃面条,主食也是点了炒饭和粥。宁清也没值得她心思细腻到特地点碗面条祝生日快乐,这不是她点的。
谁送的,很明显。
那赵昕远,这是什么意思?
他跟他老子一样,做事点到即止,都不用明说。
但凡能混出点头的,都是人精中的人精。话要真让人说那么明白,不衬得自己像个傻子,连揣测人心都不会。
林夏在想,他到底从哪里知道了,她可能知道他与宁清的关系。
难道是那一句主动介绍宁清?
那他这么直接地让人送了一碗黄鱼面给宁清,是想让她知道这层关系,在工作上照顾着点这个女孩?
但他们俩之间,不像是还有情侣关系的样子。
温热鲜美的黄鱼面落肚,被食物讨好的宁清人也变得没那么小心翼翼有警戒心,“林总,你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
“送你个包、请吃顿饭就叫好了吗?”林夏反问。
“其实我自己都快忘了今天是我生日。被你的礼物提醒了,原本还打算回家晚上煮一碗面条吃呢。”宁清又贪吃地喝了口汤,“谢谢你,我很喜欢这碗面。”
林夏看着她一脸单纯,刚刚吃饭还闷闷不乐,虽然她竭力掩饰,可真容易被收买。
“没关系,我把你当朋友。”林夏叹了口气,“其实我朋友很少的,上次与你在河边散步很开心,很少那么放松了。如果可以,我们能不能周末出来约个饭喝下午茶。”
宁清看着她略带感伤的表情,倒是惭愧了,下午还在揣测林夏别有用心,甚至都在怀疑展览馆的项目是不是有问题,她一个画图的,以后出了问题都要负责的。
“好啊,我朋友也很少的。”
林夏看着她的坦然,倒是有那么一点知道了,为什么赵昕远喜欢她。
“如果你把我当朋友,就把包包收了。就像我刚刚说的,有了包包,要更努力赚钱。等明年拿了年终奖,记得送我礼物。”林夏一锤定音,“好了,不早了,我们走吧。”
也许是林夏的转折来得太快,在这个语境和场合下,她要拒绝第三次,就显得她挺不上道的。
吃多了头脑反应迟钝,宁清还懵着呢,就被她的突然结束而暂时想不到理由与话术来推辞。结果就把纸袋拿在了手里,目送着林夏去了停车场,而自己慢慢走去地铁站。
在走去地铁站的路上,被冷风吹着清醒了头脑,宁清才拿定了主意。
如果是一万出头的小包,她就收下,下次回礼送给林夏。
她停在了旁边的花坛边,看着四周无人,也没把盒子拿出来,就在大纸袋里拆了包装。
这是个经典款。她拿出手机查了下价格,三万多。
她绝对不能收下,这不是一个朋友的价格。
宁清赶忙放回包装里,拿着大纸袋跑向了停车场。就怕晚了,她背了回去,就不想再还了。
这家饭店有专属的停车场,但这地段太金贵,面积并不大,林夏在停车场遇到了赵昕远,他的车就与她隔了一个车位。
他正要开车门进去,看到了她,就停住了动作。
林夏走上前,“没有送你朋友回去吗?”
“她就住附近,走回去十分钟。要开车送了,这个路况,得花至少二十分。”赵昕远手撑在车窗上,也没关上车门。
“哦,是女朋友吗?”
赵昕远笑了,“婶婶你是个聪明人。”
又何必明知故问。
婶婶这个女人无利不起早,就算赵昕远不知道她怎么知道了他与宁清的关系,但她那一句多余而累赘的介绍,足够让他猜出来了。
林夏也笑了,她猜对了,也明白他的意思。两只狐狸间,也没必要把这层意思说透,“好的,我知道了。路上小心。”
说完她就离开上了车,回家,今天倒是收获颇丰。
倒车出来拐弯时看了后视镜,看到个女人背影很像宁清,手里好像抱了个大袋子。
林夏内心摇头,怎么可能是她,看着她走去坐地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