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月为了来学校见女儿,来之前换掉了一身鸡屎臭的衣服,特地洗了澡,穿了件轻薄的玫红色棉袄。之前去镇上服装店买衣服,老板娘说这是今年秋天最时髦的颜色。
她知道老公万事不急的性子,一早边催促了蹲厕所的宁国涛动作快点,不然痔疮复发可别让我给你涂药膏。
刚刚进校门时已经在对车子限流了,门口堵的水泄不通,要是开不进校门,就得开到附近的停车场,交了费再走过来。宁国涛这个懒鬼当然不乐意,他的驾驶技术自不必说,紧跟着前边的车子开进学校,连门卫都拦不住。
刚刚宁国涛在家没上出来,到了学校后又跑去找厕所了。蒋月没去过女儿教室,就在楼下大树下站着看小说。有手机真好,以前看书还得去镇上租书,只有台言和武侠。以前在纺织厂里被领班看着一刻都没得休息,这两年在自家养鸡棚里闲暇时间多了些,再加上买了手机,她闲下来就抱着手机看小说。
她看得也不安心,看一会就抬头扫一眼,不知会不会等到女儿。在等了一刻钟后,抬头时看到了女儿正低着头慢慢从前边走过来。走到自己身旁时,都没认出自己,蒋月从背后拍了她,“你走路不长眼吗?你老妈都没看见?”
当女儿回了头,蒋月敏锐地发现了她不正常,眼圈微微泛红,“怎么了?谁欺负你了?”
宁清没想到在这会遇上妈妈,往旁边看了眼,果然宁国涛的皮卡停在一旁。昨天下了雨,轮胎上的泥点和稻草还没清理干净,露天后备箱更是脏乱,沾满了机油的毛巾被扔在了上面。在一排的轿车中间,的确是格格不入。
李慧并没有说错,不是吗?
同学陆陆续续地走过来,是她的错觉吗?他们都有意无意地往她这处瞥来。她觉得尴尬又丢人,虽然她知道,该可耻的是她觉得丢人这件事。
但主观感受并不由理性决定。
“没有,就上午一道题没做出来,有点压力大。”宁清摇着头,扮乖巧地看着妈妈。
蒋月把她垂到脸庞的刘海缕到了耳后,“干嘛这么大压力?这次考了第十,多好的成绩。妈妈带你去逛街,你今天想要什么,我都能满足你。”
宁清听到“多好的成绩”时,只希望路过的人不要听到了这句话。在卧虎藏龙的一中里,她就是中游水平。
“诶,蒋月?”一个女声从后边穿来。
宁清向后看去,是那个女人。
她穿了件咖啡色风衣,系紧的腰带衬托出其纤细的腰围。小脚裤下光裸的脚踝之下是一双细跟高跟鞋,手里拎了个黑色包包。妆容精致,耳垂上的珍珠耳环格外温润,如同她的接人待物。
倒是蒋月有点不好意思了,今年最时髦的棉袄,站在这样的穿搭面前,她自己都觉得土,但自己个子不高,肚子上的赘肉松散着,学也学不来这样的穿搭。宁真像是后妈来参加家长会,她就是操心劳累的亲妈。
“你也来参加你儿子的家长会啊。”蒋月手搓着棉袄的袖口,略带拘谨地回应,看向了站在宁真旁边的她儿子,人长得挺高挺帅,不知道成绩怎么样,也不能尬夸人成绩好,万一人家就只是四肢发达头脑简单呢,“你儿子长得真帅,他在哪个班啊?”
赵昕远不知道他妈为什么会认识宁清的妈妈,唯一的共同点就是两人都姓宁,他喊了声阿姨好。
“我儿子在三班,物化班,你女儿呢?”宁真看着站在蒋月旁的宁清低着头,“你女儿真文静。”
“太巧了吧,我女儿也在三班。宁清,你怎么没跟我讲过你俩在一个班呢?”蒋月看着不出趟的女儿,哎,一见到生人就连话都不说,“打招呼叫阿姨啊。”
宁清抬头看了赵昕远他妈,微笑着也跟着喊了声阿姨好,虽然声音有点小。
察觉到赵昕远在看自己时,宁清又低下了头,他从来没人出过自己。
“你女儿这次成绩怎么样?”
来开家长会都是攀比孩子成绩的,你再有钱有势,孩子成绩不行,脸上也无光,蒋月终于找到了场子,试图低调地洋洋自得,“考得也就那样,班级第十名吧,你儿子呢?”
宁清现在只想让她妈闭嘴,再找个洞躲起来。为什么要在他妈面前卖弄,还是当了赵昕远的面。
她尴尬地偷看了一眼赵昕远,他却朝她笑了下,是在讽刺她吗?她恼地低了头,挽上妈妈的手臂,轻掐了她一下,暗示她别说了。
宁真面部表情僵硬了一下,这个炫耀样,不知道还以为是年级第十呢,很有涵养地没有让她尴尬,“我儿子也还行。分数排名不重要,只要自己努力了说得过去就行。”
蒋月内心暗喜,这个回答像是佐证了她的猜想,刚要说些什么时,就有人走来跟宁真打招呼。
“你怎么比我来得早。”
女人语气似娇嗔,一身剪裁得体的灰色西装,脚着一双丝绒平底鞋,倒像是刚从会议上赶过来。
看了站在女人身旁的李慧,这应该是她妈。
“我中午没事吃完饭就来了,你怎么晚了点?”
“上午教育局那边的会拖延了,我饭都没吃就赶来了,还是小慧给我买了个面包。”
“小慧真贴心。”
宁清盯着李慧看,刚刚在厕所说别人坏话,转头就遇上当事人,她是否会心虚?
宁清想多了。李慧对着宁真甜甜地喊了声阿姨,再转头跟赵昕远说悄悄话,连看都没看她一眼。
李慧喜欢赵昕远,瞎子都能看出来。
看着面前这对,成绩好长相佳,人畜无害好学生的模样。双方父母工作体面,家里更不缺钱,夏丹对待他们的态度都不一样。
在学校里,大家都披着一身校服,除了成绩,没什么不同。
但此时,看着李慧妈妈在与赵昕远的妈妈热络地攀谈,完全忽视了站在一旁而略显无措的蒋月。他们又显然是不同的,是来自两个世界的,几乎没有交集,也不需要有交集。
在那个日头不太足的秋日午后,懵懂的宁清生出一种恐惧,难以名状的无望恐惧。许多年后,宁清才能明白,她在恐惧什么。
她忽视了这种感觉,拉着蒋月的衣角小声说,“妈妈,我们去逛街吧。”
宁真反应过来旁边站着的蒋月,“你不参加家长会啊?”
“对,我老公去参加,我带女儿出去逛逛。”蒋月刚刚没走,就是想着跟宁真打声招呼再离开,这样才合礼数,“那我们就先走了。”
“好的,再见。”宁真招了手,“那我们也先去教室跟班主任打个招呼吧。”
宁清离开时看了赵昕远一眼,正好撞上了他看向她的眼神,澄澈的眼中带着些许疑惑,兴许想知道为什么他们的妈妈会认识。
在一中里,他们就是得呆在同一个世界,不是吗?
那一瞬,她鬼迷了心窍,走上前,第二次与他主动说话,语气如此之轻快,“我俩早就见过,你是不是从来没认出我来?”
赵昕远第一次看到宁清对他笑,嘴角弯弯,她竟然会如此可爱。
有见过她跟徐晨的说笑,她不是沉闷的性子,只不过从不跟他主动讲话。他还以为,她讨厌他。
恍了心神,却想不起,到底在哪里见过她。
看着她的背影,离他两米距离,他赶忙追问,“在哪?”
宁清回头,看着李慧的一记眼刀,俏皮地吐了舌头,“你猜。”
蒋月带宁清来买内衣,女儿还在发育。
宁清就三件内衣轮流换,身上这件的肩带已经松了,准备再给她买两件。
她将内衣递给了女儿后,站在试衣间外,“清清,在学校真没发生什么事?”
她的皮肤白皙,浓密的发披散在肩头,上半身只穿了件内衣。这件是聚拢型,虽有裸色的纱包裹着,但中间被挤出的痕迹还是若隐若现。纤长的睫毛盖着一双会说话的眼,这双眼茫然地看着镜子,不习惯这样的自己。
“没什么。”她回应着妈妈。
有在厕所隔间里流过泪,最隐秘处被刺伤,无人能承受父母被嘲讽,还是笑话他们的老土落后。
她明白自己没有做错任何事,想戏剧般歇斯底里地问为什么的心情都没有,更没有倾诉的欲望。
跟谁说?跟父母说了让他们去找夏丹吵架?还是抱怨了被问:为什么就你被针对?
从情绪到目的,只需要一步。
受到了伤害,就要以数倍偿还。这是她家的规矩,挨打了,先揍回去再说。
不论手段何种下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