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绪打了李莲英一记耳光,李莲英却要让光绪吃不了兜着走……
早在谭嗣同拜访袁世凯之前,袁世凯就已经接到荣禄发来的要他回去的电报,因此,袁世凯今天决定回天津。
到天津后,袁世凯并没去他在小站的营地,而是径直奔向了荣禄所在的北洋大臣衙门。到衙门后,袁世凯递上了自己的帖子,一会儿,一个差役出来传他进去。
袁世凯走进衙门,仿佛觉得这个衙门不久的将来就是他的了,心里不免一阵高兴。但待会儿怎么跟荣禄说呢?袁世凯到现在都还没有想定。到了荣禄住所门口,已有一小差役给他撩好了帘子等他进去。袁世凯进去一看,见里面坐着三个人:荣禄、许应骙、怀塔布。袁世凯赶紧给荣禄请了安,顺便给许应骙、怀塔布二人施了礼。
"我八月初三的电报你看见了吗?怎么现在才回来?"荣禄一见面就劈头盖脸地问袁世凯,似乎含有责备之意。
但袁世凯耳中听来却不是这个意思,袁世凯清楚,这是荣禄在问他在京城里干了些什么。是据实回答呢?还是撒个谎呢?既然荣禄能问出这句话来,看来我的行径他应该有所耳闻,如果我撒谎,他准会知道,这样我在他那儿得到的宠信就会失掉,还是据实回答吧!想到这儿,袁世凯说道:
"回大帅,在京城里皇上接见了我,所以到现在才赶回,望大帅明鉴。"
"哦,还没有恭喜你呢!我已看到了皇上八月初一的上谕了。"荣禄脸上露出一丝不易觉察的笑容说。
袁世凯知道荣禄说的是那张嘉许袁世凯办事勤奋、校练认真并责成袁世凯专办练兵事务,所有应办事宜,随时具奏的上谕。荣禄提起这个上谕,知道荣禄对他有些不满了。
"回大帅,我永远是你的忠实的部下,那仅仅是皇上的一片好意而已,我绝不敢这样。"
荣禄听了心里不觉为之一宽,就说你袁世凯还没有大胆到那个地步嘛。不过,荣禄还不清楚皇上到底跟袁世凯谈了些什么,其实,荣禄召袁世凯回来为的就是问一问袁世凯的这些情况,但荣禄又不好意思直接问袁世凯,于是荣禄决定欲擒故纵,他对怀、许二人说:
"听说老佛爷近段时间跟皇上闹得很厉害,而且还听说皇上想对老佛爷不利,你们二人在京城,听说过这些事吗?"
荣禄说完忙对怀、许二人使眼色,怀塔布、许应骙知道这是荣禄叫他们答应是,不过他们还真未听说过皇上想对老佛爷不利这件事儿,现在既然荣禄叫他们说是,他们就说是吧。
"我们二人在京城确定听说过,而且这事闹得很厉害,但就是不知是真是假,不过防患于未然总好,老佛爷该早作应付才好。"
"这不用你们担心,我自有办法保护老佛爷。"荣禄说完往太师椅上一靠。
俗话说"说者无意,听者有心",荣禄、许应骙、怀塔布三人胡编乱造的一通话在袁世凯听来却如晴空霹雳。袁世凯心里直嘀咕:难道说他们已经知道了我与谭大人的谈话了,这不可能啊?那天晚上就我和谭大人在一起啊!不会是谭大人告我的密吧!这绝不可能。但他们的意思是什么呢?难道是想考我的忠心?袁世凯这时候觉得该全盘托出了。
"回大帅,卑职有要事禀报。"说完望了望周围的卫士。
荣禄心里一阵高兴,鱼儿自动上钩了!他看到了袁世凯的眼神,知道袁世凯是不想让卫士知道,因而将卫士全部辞掉说:
"许大人、怀大人需要回避吗?"
"我看许大人、怀大人对老佛爷也是忠心耿耿,就用不着回避吧!"
"那好,现在就剩下我们四个人了,你就随便说吧!"
袁世凯首先从怀里摸出光绪帝给他的要他杀荣禄的圣谕递给了荣禄。"大帅,请先看看这个吧。"袁世凯一边递一边目不转睛地看着荣禄的脸,似乎想从荣禄脸上看出些什么来。
荣禄稳健地将圣谕接了过来,但他并没有第一个看,他知道袁世凯盯着他的意思是什么,是想从他的脸上看出他的内心活动来。他将那份圣谕交给了就座右边的许、怀两位大人,同时不经意地看着他们。许应骙,怀塔布二人忙将那份圣谕展开了看,他们二人不看则已,一看不禁大惊失色,脸色变得灰土。这一切荣禄全看在眼里,他从袁世凯对他的注意以及怀、许二人的表情推测,可能是对自己或对老佛爷不利,于是他对许应骙、怀塔布二人说:
"什么事这么大惊小怪的,将它递给我看看。"荣禄若无其事地对许、怀二人说。
"荣大人,这是一份皇上想……"许应骙想说出下句话来,但他发觉荣禄已对他摆了摆手,示意他不再说下去,因此他闭上了口。
荣禄从许应骙、怀塔布二人手中接过圣谕,漫不经心地看了看圣谕内容,脸上没有丝毫表情。其实,荣禄自己心里也是禁不住一颤,但他毕竟是在宦海浮沉几十年的老将,他非常明白现在袁世凯虎视耽耽的心理,所以他故作镇定地将心里的恐惧压了下去。不过,这是袁世凯不知道的,他见荣禄未表现出任何恐惧来,这令他感到意外,而更为意外的是荣禄这时候对他说"趁卫士不在,你现在可以动手了。"
"大帅,卑职绝对不敢,也绝无那个意思。"袁世凯赶紧跪在地上说。
"皇上对你这么好,你为什么还背叛他们。"
这是一个很不好回答的问题,但又绝不容许你想。不过,总算袁世凯聪明,他很快说道:
"皇上对我哪里是好,他其实在拉拢我,想把我从你们身边拖走。想许大人、怀大人对老佛爷一片忠心,为着国家,居然被皇上革去职务,这难道说不是皇上的错吗?皇上倒行逆施,就想把我拖过去作为他们自己的陪葬人。对于皇上的这种倒行逆施,卑职相信,老佛爷及大帅早就对此不满,但限于君臣份上,大帅才未贸然行动。卑职之所以接受皇上的这份密诏,实际上也是限于君臣名分啊!望大帅明鉴。"
这一席话,让坐在上面的怀塔布、许应骙二人以及荣禄相当受用。许应骙、怀塔布二人高兴的是,有人夸他们是卫国的英雄;而荣禄注重的是,你袁世凯跟我倒学得挺好。
荣禄听完袁世凯的话,心里很清楚袁世凯绝对不敢做那些事,也就是说,袁世凯今天到他这儿来告密,实际上已等于将筹码转向了他。但是,荣禄现在却有一种欲望,那就是想知道这道密诏是谁写的。
"你知道这个密诏是谁的主意吗?"
"卑职不知道,这份密诏是谭大人在八月初三夜里赶到我的住所交给我的。而且皇上在八月初一、初二、初三接见我时,也并没谈及这方面的内容。"
荣禄知道问也问不出什么东西来,他转过头看了看许应骙、怀塔布两人说:
"二位大人,不知你们有何高见?"
许应骙、怀塔布二人相互对望了一眼说:"荣大人,我们以为大人应该尽快到颐和园和老佛爷报告,看老佛爷怎么处置。"
"好,就这样定了吧!我今夜立即前往北京,到老佛爷那儿去,你们和慰庭明天早上带一千多人赶到京城所候吩咐。"
荣禄吩咐完毕即刻带上几个随从上了早已准备好的火车前往紫禁城。
等到荣禄到得北京时,已是子夜时分。荣禄马不停蹄,下火车后立即赶往颐和园。
慈禧太后因为今天看了看戏,又和李莲英对下了几盘棋,心情相当好。在这种情况下,慈禧太后总愿意早睡,因此,当荣禄赶到颐和园时,慈禧太后已安睡多时。
荣禄将贴子递了进去,看门的小太监不敢怠慢,立即进去报告,慈禧太后跟前的红人谁敢得罪?当那个小太监赶到慈禧寝宫时,见慈禧已睡,又赶往住在不远的李莲英的住处,将李莲英叫了起来。
"李大总管,荣大人求见老佛爷,但奴才发现老佛爷已经睡了,所以特地赶到总管大人这儿来,看总管大人怎么处理。"
"传他进来。"李莲英边说边穿好衣服,赶往门边迎接荣禄。
"总管大人,老佛爷已经安睡多时了吧!"荣禄边说边递给李莲英一张礼单,这是荣禄每次入宫见到李莲英的第一件事。正因为如此,李莲英跟荣禄的关系也是相当的亲密。
"是,老佛爷今天心情很好,所以她早早睡了,不知荣大人深夜进宫有何贵干?"
"总管大人,我待会儿再给你说行吗?你现在能不能给老佛爷叫醒,就说我有急事求见,非今天晚上见不可。"
"那好吧。你先等着,我这就去叫。"李莲英边说边向慈禧太后寝宫走去。但令李莲英吃惊的是,当他走到老佛爷房间时,慈禧太后已经起了床,这弄得李莲英相当惶恐。
"老佛爷,你怎么不好好睡。奴才没有人干扰你吧!"
"我做了一个恶梦,梦见有人想杀我,于是我就醒了,醒了我又听见你那边脚步声,所以我就起来了。"慈禧太后回答完李莲英的话又说:"莲英,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儿?"
"老佛爷,荣大人深夜进京说有要事相告,刚才的脚步声便是我们的,荣大人希望能现在见着老佛爷。"
"那就传他进来吧!"
荣禄在李莲英的带领下来到了慈禧太后的寝宫,先给慈禧太后请了个安。
"荣禄,你深夜进京有什么事显得这么秘密,非得这个时候见我。"
"老佛爷,你请看这个。"说着将袁世凯给他的那份光绪皇帝的密诏递给了李莲英,李莲英再接着递给了慈禧太后。
慈禧看后借着灯光看完密诏,不禁怒火中烧,将脸拉得长长的,在摇曳的灯光下看起来尤其恐怖。这个形象令跪在下面的荣禄看了不禁打了一个寒颤,后背冷汗直冒。
"荣禄,这份密诏是谁给你的?"
"是袁世凯在回天津后给奴才的。"接着荣禄叙述了袁世凯如何献密诏,又如何表明忠心。慈禧太后听着不住地点头。
"袁世凯还算有良心,但他为什么不直接来向我回报呢?
反而跑到天津找你,证明这个袁世凯是想看你如何表现?如果你表现出恐惧,他就趁机起事;如果你表现沉稳,他也就因势利导。哼,这个袁世凯,我看也是心怀鬼胎,此人不可不防。"
慈禧太后的话,令在旁的荣禄与李莲英听得有些心惊。老佛爷分析得如此入情入理,这与荣禄当初的分析完全一模一样,这是荣禄心惊的地方。而李莲英心惊的则是:看来老佛爷不怎么信任我这个拜把子兄弟,告了密得不到好处岂不令人失望吗?
"回老佛爷,我看袁世凯还不算很坏,好歹说,他告密有功嘛!"荣禄替袁世凯求情道。
"而且,奴才认为老佛爷不奖励忠心于老佛爷的人,恐怕会令其他人寒心的。"李莲英接着荣禄的话说。
慈禧太后听完两人的话,未置可否,只是说:"再说吧。"
"老佛爷,奴才认为既然皇上现在对老佛爷无礼,老佛爷应该采取手段了。奴才以为,老佛爷何妨再来一次垂帘听政。"荣禄边说边给慈禧太后磕头。
"奴才认为荣大人说得很对。老佛爷,到现在这个时候,你不能再犹豫了。"李莲英在一旁帮腔道。就李莲英来说,他早就对变法不满了,他不止一次地对老佛爷说过光绪皇帝与变法的坏话。
慈禧太后没有激动的表情,听完荣、李二人的话,轻轻说了声:
"皇帝也太无道理,居然想对我这样,我看我忍受也该到头了。"
"老佛爷,我看皇上这样做简直是丧尽天良,要不是老佛爷你一时心善,他皇上今天能坐到这个位置吗?现在当了皇上,又想忘恩负义了,把老佛爷你给架起来。皇上简直太不像话了!"李莲英故作忿忿地说。
慈禧太后在李莲英说话时,一边盯着他,一边又不断往靠窗边的檀木桌上看。李莲英明白老佛爷这是什么意思,他说完后就走到桌边,看见上面有一件奏折,李莲英将它拿起来递给了慈禧太后。
"荣禄,你看看这份奏折。"慈禧太后说着递给了荣禄。
荣禄接过来大致看了一下,知道这是杨崇伊,也就是在变法期间参倒文廷式的那位官员,他是李鸿章的亲家,和张仲炘两人联合上的。其实,荣禄不看也知道,因为这二人在上此折之前曾征求过荣禄的意见。现在老佛爷既然将此折递给他看,证明老佛爷已有此心。
"老佛爷,奴才认为杨、张二位所上奏折正适应现在这种情况。皇上将国家搞得一塌糊涂,民不聊生,难道老佛爷您忍心让国家落在这帮没有治国之才的人手里吗?老佛爷一世英明,治国有方,现在也只有你能扭转乾坤了。老佛爷,奴才再次请求你出来训政,要不国家无望,民族无望了。"荣禄说完禁不住哭泣起来,仿佛害怕慈禧太后不出来训政似的。
"好了、好了,你也别哭了,我出来训政就是。"
"老佛爷,这是国家的幸福啊!奴才代表整个朝廷官员向你谢恩了。"荣禄说完又磕了几个响头。
"老佛爷,你看皇上怎么办?"李莲英觉得这个问题应该问,他便小心翼翼地对慈禧太后说。
"嗯,……,明天你带人将他带到瀛台去吧?就把他安置在那儿。"
"老佛爷,需要拟一份诏书吗?如果需要,奴才这就回去拟。"荣禄在一旁请示道。
慈禧太后想了想说:"那好吧,你先回去找庆亲王商量一下再拟定。"慈禧太后停了一下,似乎想起了什么问题,"你这次进京来带军队了吗?我怕明天宫中的侍卫不够用。"
"回老佛爷,我已令袁世凯明日早上带一千人马赶到京城。"
"那就是了。你先下去吧,明天早上上朝时将诏书给我带来,这事你就忙乎着吧!"
"是,老佛爷。"荣禄向慈禧太后请了安后退出了颐和园,直接前往庆王住处去了。
在紫禁城中,光绪帝也没有好好睡着。他想到目前的形势越来越不利,太后对他的态度越来越疏远,光绪皇帝的心里便一阵茫然,仿佛黑夜中的夜行人不知下一步该迈向何方。
光绪帝想着这些问题,在床上辗转反侧,直到二更时分才朦朦胧胧有了一丝睡意。正在他想入睡之时,他仿佛觉得窗户边有人正在向里面递什么东西,他本来想叫但他并没叫出声来,因为那人已转身离去。光绪侧耳想听一听那人从哪个方向走,但令他失望的是,那人好像并没有从园子中过。光绪帝翻身爬起来,找了一件衣服披上,来到窗前看递进来的到底是什么东西。他借着窗外微弱的光看清那是一张纸片,薄薄的纸片。他将纸片拿到床边来,点亮了蜡烛。借着烛光,光绪帝看清了上面的字:"袁世凯已经背叛了你们,你赶快逃吧!"这一看,差点使光绪帝晕了过去。自从八月初三召见了袁世凯之后,光绪帝就一直忐忑不安地等待着袁世凯的消息,哪知却等来了这个消息。光绪帝不愿相信他的眼睛,再仔细看了看,但看到的还是那几个字。光绪想弄清这个消息是谁给的,于是将纸片翻过来,发现上面写着"请相信我说的话,至于说我到底是谁,你就不必问了。也不必找了,我是一个以四海为家的人。"光绪帝这才相信袁世凯已经背叛了他,彻底背叛了他。光绪帝不禁一阵难过,替自己难过,替国家难受过,也替康有为等人难过。自己变法百余日,到头来却落得个如此下场。光绪帝想到这些,眼泪就禁不住掉了下来。
忽然,他想起了珍妃,他唯一的知己,唯一能理解他的人。光绪帝觉得,他应该去看看珍妃,有一种直觉在告诉他:
他可能一辈子也见不着她了,如果现在不去的话。光绪帝不再犹豫,他穿好衣服,拿着那张纸片,出了门朝着景仁宫走去。
走在路上,光绪帝不禁感到丝丝寒意,他裹紧了衣服。看着路两边的高墙,他感到了一种压抑感,一种很强的压抑感。
他仿佛觉得,那墙中正发出慈禧太后得意的狂笑,那墙中正有两只手在慢慢伸出想要将他卡死。光绪帝吓得赶紧快跑,但慈禧太后狰狞的面孔与那两只手还是在他脑海中盘旋,久久不能离去。他又仿佛觉得,自己被慈禧太后给捉起来了将要被扔进昆明湖,而珍妃因为自己也被捉走打进了冷宫。光绪帝越想越是害怕,越是害怕越想。
好不容易来到了景仁宫,门边侍候的宫女见皇上夜闯景仁宫,很是不可理解。就在她犹豫间,光绪皇帝已经走进了门去。她也不好意思进去,皇上夜幸妃子处是正常的,她管不着。因而她只得怔怔地站在外边,不听皇上或珍妃召唤,她是不敢进去的。
光绪轻轻地走到珍妃床边,看见珍妃那张熟睡的脸,是那么的娇美,那么的可爱,他禁不住伸手在珍妃脸上抚摸起来。光绪接触到珍妃的脸,仿佛接触到了珍妃那颗对他千般柔情的心。想起自己和珍妃在一起度过的快乐时光:珍妃帮他处理政务,珍妃逗他快乐,光绪帝心里便一阵酸楚。又想起明天,也许今天晚上就要和自己心爱的人分别了,也许一辈子见不着面了,强忍着的泪水终于流了出来。在泪光中光绪仿佛觉得珍妃正在对着他羞涩地笑,正在将头埋进他的怀里撒娇,正在……
就在光绪帝坐在那儿独自流泪时,一双纤细的手伸了过来替他擦干脸上的泪。光绪急切地握着珍妃的手,好像是怕珍妃现在就从他身边飞走似的。
"珍儿,你醒了。"光绪有些哽咽地说。
"皇上,你为什么来了也不将珍儿叫醒。弄得珍儿现在才醒,这还是听见你在我枕边哭泣才醒的。皇上,你为什么哭哇?到底发生什么事儿了?"珍妃关切地问。
光绪帝有气无力地将那张纸条递给了珍妃。珍妃接过纸条急急地看了一眼,明白了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她想骂袁世凯,但她终究没有骂出声来,因为她知道现在不是骂袁世凯的时候,而是劝皇上打定主意的时候。
"皇上,珍儿请你快离开这个地方吧!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只要皇上现在能逃出这个是非之地,到一个很远的地方去建立一个小朝廷,珍儿就心满意足了。只有这样,才能保住你的性命,也才能保证变法进行下去。皇上,你是万民之君,你应该替黎民百姓考虑才对,现在百姓困苦不堪、衣食不饱,这些都是老佛爷手下的那帮贪官污吏搞成这样的。如果皇上拱手将自己的权力再交给这些人,我真不知道国家该烂到什么程度了,百姓该苦到何种地步了。"珍妃说完伴着一声凄苦的叹息。
"珍儿,我舍不得你啊!珍儿,要知道,你是唯一能使我愉快、快乐的人。没有了你,我真不知道我的生活将是一种什么样的生活,我不知道我该怎样痛苦地过日子。我从小就离开了我的父母,在宫中没有人理我,除了翁师傅和寇连材之外,那时候我的生活缺乏乐趣,只有你入了宫之后,我才真正感到了什么是快乐。可惜的是翁师傅不久前又离开了我,现在只剩下你和寇连材了。寇连材固然对我忠心不贰,但还是只有你,能替我分担忧愁与快乐。珍儿,真的,你叫我离开你,这是我绝对做不到的,我情愿不走,也不能离开你,要死我们一起死,要活我们一起活,我绝不能离开你而让你独自受苦。"
"皇上,你…"珍妃再也没有说下去的勇气,她激动地抱住了光绪帝。但她很清醒,她意识到现在不是缠绵的时候,现在是劝皇上逃命的时候。她坚决地松开了光绪拥抱她的手。
"皇上,你不能这样,你必须离开这个地方,以图日后东山再起。珍儿说过,现在国家需要你,变法需要你,你不能就此放弃变法吧?百日心血,一朝化为泡影,难道你就不心痛吗?珍儿死不足惜,但皇上却千万不能死,你必须勇敢地活下去,要活下去,就必须逃离京城。皇上,你现在逃吧!恐怕还来得及。要是你再不逃,恐怕就没时间了。"珍妃急急地劝光绪帝,但光绪帝就是无动于衷。
恰在此时,又有一张纸条从窗口递了进来,珍妃将其拾起来就着烛光看见上面写着:
"皇上,首先抱歉我听了你们二人的谈话。不过,草民我认为珍妃说得很对,你是一国之主,你要为一个国家考虑,你不应该成为感情的奴隶。皇上,如果你觉得有必要,草民会在你出逃之后将珍妃送到你身边的,保证你们二人团聚。皇上,草民最后再劝你一句,快逃吧!最好由神武门逃,草民会为你作好一切准备工作的。八月初五月夜。"
珍妃看见将它交给光绪帝,光绪看了一眼,对着窗户外说:
"朋友,谢谢你的好意,但我是绝对不能逃走的,我绝不能有负于珍儿,朋友,你请走吧,我是不会走的。"光绪说完对着珍妃凄楚地笑了一笑,这一笑差点将珍妃的心都给笑碎了。珍妃对着皇上也不无苦楚地笑了一笑,但她心里何尝想笑,她只想哭。
"珍儿,恐怕我们两人以后再也见不着面了。老佛爷心狠手辣,不知道将怎样处置我,也不知道怎样处置你,看来这一切都只有听天由命了。哎,不知康南海走了没有。"
光绪帝就在召见袁世凯的同一天,曾令"军机四卿"之一的林旭带出一份"密诏"给康有为,要他赶快到上海去办官报,所以光绪帝现在才有此一说。
"皇上,珍儿不求天长地久,但求与你在一起愉快就行。
皇上,如果日后老佛爷将我们分开了,珍儿也不会忘记你的,珍儿会永远地将你珍藏在心中直到有那么一天我永远地离开你。"
"珍儿!"
"皇上!"
光绪帝禁不住抱着珍妃痛哭起来,珍妃强忍住的泪水这时也流了下来,两人相互拥抱,对看对方的泪眼,仿佛这是一场生离死别似的。
就在光绪帝和珍妃抱头痛哭时,一队火把正由颐和园向紫禁城移来。在队伍中间的轿子上,坐着眼露凶光的慈禧太后,在她的前面走着大总管李莲英,一副春风得意马蹄疾的神色,在他的后面走着二总管崔玉贵,一脸神气。在队伍的后面,还走着步军统领崇礼,他是昨晚荣禄进京后被叫醒的,告诉他立即赶往颐和园;因而现在崇礼才随着慈禧太后前往紫禁城。当队伍行进故宫后,慈禧太后回头对崇礼说:"你把军机大臣给我找来,我今天要叫大起。"崇礼受命而去。
"莲英,皇帝这会儿在哪儿?"慈禧太后探出头来冷冷地问道。
"回老佛爷,皇上这会儿恐怕在景仁宫。"
"那好,就直接往景仁宫去,看那小贼人在和那个贱货干些什么。"
当慈禧太后一行到达景仁宫时,天色已经基本上亮了。光绪帝和珍妃正在里屋相对哭泣时,听到外面脚步声嘈杂,知道是慈禧太后过来了。两人立即擦干眼泪,整好衣服前往门上迎接慈禧太后。
"亲爸爸,孩儿向你请安。""老佛爷,珍妃向你请安。"
慈禧太后理也不理光绪帝与珍妃,径直步入屋内找了个上方位置坐下。
"莲英,给我搜!"
"喳!"李莲英响亮地答应了一声,随即手一挥,一帮太监已上前来翻箱倒柜了,至于翻什么,这早有交待。一会儿功夫,一群人翻得一大堆奏折,慈禧太后命将这些奏折捆起来拿到宫中去看。
慈禧太后这才回过头来看跪在地上的光绪帝与珍妃二人,她指着他们二人厉声道:
"真是黄鼠狼给鸡拜年——不安好心,幸亏老天有眼,没让我死去。"
光绪帝心里相当清楚慈禧太后说的什么事,但他决定装聋作哑,不等慈禧太后问起他绝不提。
"回亲爸爸,孩儿不知你这话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哈哈!"慈禧太后禁不住冷笑起来,"你想杀荣禄是不是?"
"是。"光绪帝知道不宜抵赖,只得据实回答。
"你以为就凭你那两下就想杀荣禄,然后再兵围颐和园吗?傻小子,告诉你吧,你还没有那个能力。就凭你对袁世凯的小恩小惠就想将他拉过来反对我,你是想错了,大错而特错了。傻小子,可惜的是,袁世凯并没有带兵杀荣禄,更没有带兵围颐和园,他向我告密了。"说着将那份密诏抛给了光绪帝。光绪帝看也没看,只是低着头。
"你为什么想谋害我?"慈禧太后又指着光绪帝说,"是谁替你想这个主意的?"
这个问题本来就很难回答,何况慈禧太后这时候问光绪帝呢,光绪更是答不出来。光绪不答不要紧,慈禧太后相信她有办法让光绪帝说出来。
"是不是你这个贱货出的主意?"慈禧太后用不容争辩的语气指着珍妃说。
"亲爸爸,那绝不是珍儿的主意。"光绪帝见慈禧太后想牵连他心爱的人儿,便抢着接过了话头。
"那是谁?"慈禧太后冷峻地问。
"是,是……,"光绪帝不愿说出来。
"到底是谁?"慈禧太后有些不耐烦地问,"是康有为,是不是?"
"嗯。"光绪帝有气无力地说。
"好哇!好!那么我问你,现在康有为到哪儿去了?"慈禧太后气急败坏地问。
"回老佛爷,听说康有为已经逃出了京城。"李莲英在一旁俯头答道,这是他从安置在皇帝身边的小太监嘴里得到这个消息的。
"你为什么现在才告诉我?"慈禧太后略带责备的口吻对李莲英说。
"回老佛爷,奴才不是不报,只是我也是刚才听别人跟我说的。"李莲英在旁答道。
这时,崇礼从外面进来报告慈禧太后说军机大臣以及各位朝臣已经准备完毕,只等着她叫大起了。慈禧太后答应了一声准备前往,但在此之前她必须将跪在地上这二人给处置好。她对李莲英使了一个眼色说:
"将皇上带到瀛台去,派人给我好好服侍着。"
"喳!",李莲英响亮地答应了一声。然后他走到光绪帝身边,对光绪说:"皇上,请上轿随我来吧。"说着就在前面领路。
光绪帝转头看了看身边的珍妃那张美丽的面孔,他多想陪着她啊,但他不能,因为他已经被"服侍"起来了。光绪帝非常清楚这个服侍的深层含义,他清楚地知道他可能是真的再见不着珍妃了,而且珍妃也非常清楚她有可能也见不着皇上了,她也回过头来看光绪帝。两人眼光一相碰,眼泪就禁不往流了下来。
珍妃对光绪帝说:"皇上,你去吧,你一定要好好保重自己。""你也一样!"光绪对珍妃说。
"够了!够了!皇上,咱走吧!"李莲英说着拖起光绪帝就往外走。不知是慈禧太后是有意捉弄光绪帝还是怎么的,就在光绪帝跨出门槛的一刹那间,一直阴沉着脸没说话的慈禧太后说道:
"崔玉贵!"
"奴才在。"崔玉贵赶紧走到慈禧太后身边。
"将那个贱货给我处死,将她扔到昆明湖去,免得她以后打扮得花里胡胡哨的迷惑皇帝。"
"喳!"崔玉贵声音不大地答道。不过这一声在光绪帝听来无异于五雷轰顶,他差点晕了过去,他赶紧挣脱李莲英的手跑进来跪在慈禧太后面前说:
"孩儿求亲爸爸,你可千万不能处死珍儿啊!珍儿并未参预变法,也未给我出任何主意。如果亲爸爸真要处治她,就处死我好了,孩儿唯一的希望就是亲爸爸能放过珍儿。"光绪说完就对着慈禧太后"咚、咚"地磕起头来,直磕得额头上冒出鲜血来。
慈禧太后完全不顾及光绪帝的求情,对光绪头上的鲜血也视若未见,她冷冷地哼了两声,用一种鄙夷的口气对光绪说。
"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还在替别人求情。傻小子,先想想你自己吧!"
光绪帝知道势已不能挽回,不禁万念俱废,又因头上流血,他不禁晕了过去,要不是珍妃扶着,他还得倒在地上。
"莲英,进来将皇帝弄到瀛台去,然后叫御医给调整调整。"
李莲英答应着走了回来,想架着皇帝就前往瀛台去了。恰在此时,外面有人喊:"大公主到!"坐在上首的慈禧太后不禁一怔,她怎么知道消息的?
正在慈禧太后疑惑间,大公主已经走了进来。这大公主不是别人,正是恭亲王的长女,她早年丧夫守寡一直到现在。
在她守寡后,慈禧太后曾给她提起过再找丈夫一事,但都遭到她拒绝,而且为杜绝慈禧太后以后提起这事儿,就自己将自己的容颜毁坏了,而且也不讲究。不过,慈禧太后很是喜欢她这个侄女,于是将大公主收为己女,依中宫所出皇女之例,封为固伦公主,称号"荣青"。因为大公主敢于在慈禧太后面前畅所欲言,所以慈禧太后对大公主也有几分忌惮。每每遇到别人给她进献式样新颖、颜色鲜艳的衣饰,慈禧太后在揽镜自喜之余,总是切切叮嘱左右:"可别让大公主知道了!"正因为如此,这时候大公主来不免让慈禧太后一惊。
"女儿拜见老佛爷!"
"起来吧!"慈禧太后和颜悦色地对大公主说。
"老佛爷,女儿今天来此是特来向你求情的。"大公主并没有站起来,仍然跪着说:
"为谁求情值得你如此跑一趟。"
大公主看了看珍妃说:"就是为珍儿。"
"为这个贱货求情,不行!她与皇帝合谋想谋害我,劝皇帝派兵围颐和园,你说我能轻饶她吗?"
"老佛爷,请你听孩儿说一句。管仲射齐桓公,即是各为其主,如果珍儿真帮助了皇帝,那也是各为其主啊?齐桓公能饶过管仲,而且令他当宰相,难道老佛爷你就不能饶过珍儿这一命?何况还没有充分证据说明珍儿曾经帮助过皇上,女儿请老佛爷明鉴。"
大公主这些话,本有些狡辩之嫌,但慈禧太后绝不生气,而且也只有大公主才敢在慈禧太后面前这样说,别人是吃了豹子胆也不敢在慈禧太后面前这样说的。
李莲英向来知道大公主在老佛爷面前的地位,如今见大公主一席话并没有使老佛爷发怒,说明老佛爷还是有些心动了,至少老佛爷要给大公主这个面子,既然这样我何不给老佛爷找个台阶下呢?李莲英想到这儿就说:
"老佛爷,奴才看大公主说得也是,你就饶了珍妃一命吧!"
李莲英表面上是在替珍妃说情,实际上是在替老佛爷说话,这一点慈禧太后自己当然清楚。
慈禧太后沉吟了一下对大公主说:"就看你对珍妃喜欢的份上,饶她一条命,但她也不能再这样过活下去,她必须受到处罚,就将她打入冷宫,月薪供应一切全免。"
大公主还想说些什么,也许是想替皇上求情,但慈禧太后对她挥了挥手,她知道说什么也没用了,也只得退到一边去。
在慈禧太后刚才的话刚说到一半时,光绪帝就已经醒了,他听到老佛爷决定饶珍妃一条命,心里不免一阵激动,感激地看了大公主一眼,又朝着慈禧太后磕了几个头,直磕得地板上血迹斑斑。珍妃也跟着磕了几个头,不过这全是大公主示意她做的,她自己其实并不愿磕头,她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只是由于大公主替她求了情,她不得不顾及大公主的情谊,她这才磕了头。
"行了,你们表演得差不多了,你们该到我给你们安排的地方去了。"慈禧太后厉声对跪在地上的光绪、珍妃二人说,说完冷冷笑了两声。慈禧太后一说完,李莲英和崔玉贵就各自架着光绪帝与珍妃上了轿,前往囚禁二人的住所。
瀛台是在南海,它算是一个小岛,但又不全是。瀛台三面临水,只有一面有桥可通,这地方如果有空来坐一坐倒是个挺好的去处,但要真在这儿住下来,却又不见得有多好。站在这儿,能够看见北海,却只能看见故宫里屋顶的金瓦。瀛台周围藉叶成片,微风习习,倒颇有些凉爽,特别是在这样的早上。
"皇上,你就在这儿住着吧!从今以后,这就是你的住所了,你就给我好好呆着吧!别给我添麻烦。"李莲英说完冷冷地笑了两声,"皇上,恕我不能亲自陪你了,我让他们陪你在这儿玩。"说着指着他带来的十六个太监。
李莲英看了看这十六个人,又看了看垂头丧气的皇帝说:
"你们在这儿好好给我照顾皇上,不能让皇上从这个地方跑丢了,任何事情不能让皇上代劳。记住了,如果你们不能好好照顾皇上,或者让皇上不能在此好好养伤,小心你们自己的脑袋。"
"是,我们一定不负大总管期望!"十六人一齐躬身答道。
李莲英对此很是满意,他回过头又"叮嘱"了光绪帝一番,然后才心满意足地离开了瀛台。
光绪帝看着留下来陪他的十六个太监,一个个面目可憎,形容可怖,而且对他也很是不尊敬,不是违抗他的命令,就是对他横眉怒目,这令光绪帝很是悲哀。
光绪帝眺望北海,开始怀疑自己的软弱,也开始思念被打入冷宫的珍妃。光绪帝想起自己对慈禧太后逆来顺受,就仅仅因为变法,到头来却落得个幽禁瀛台的下场。他开始怨自己的时运不济,恨慈禧太后的狠心,不禁凄然泪下。
李莲英这时走了进来,对着正在黯然伤神的光绪帝说道:
"传懿旨,着皇帝即刻到勤政殿。"
光绪跪下接过旨,又在李莲英及四名太监的陪同下出了瀛台,径直走向勤政殿。这儿距勤政殿也不远,一会儿功夫一行六人就到了。
光绪走进勤政殿一看,不禁浑身一颤。只见慈禧太后满脸杀气地坐在前方,御案右侧跪着以庆王为首的军机大臣以及荣禄和朝臣。光绪赶紧走到御案左侧跪了下来。
"儿叩见亲爸爸。"
慈禧坐在上方还是紧绷着脸没有吭声,忽然慈禧太后说道:"谁是宗令?"
专管皇族玉碟、爵禄等事务的衙门,叫做"宗人府";堂官称为"宗令",下有左右两"宗正"。宗令向例派亲王充任;此时的宗令是世铎。慈禧太后当然知道这一点,她明知故问,无非就是想炫耀一下自己的权势而已。
世铎一无所能,不过最大的长处是善于恭顺,他听得这一问,赶紧磕了一个头说:"老佛爷圣明,奴才在。"
"传家法!"
此言一出,四座皆惊!太后要杖责皇帝,这是清朝开国以来还未有过的事啊,也是从没有想过、听过的怪事。于是右侧东面一行居首的庆亲王奕劻,西面一行居首的文华殿大学士,不约而同地跪在地上磕头,一时间只听得"咚咚"磕头声,皇帝这时也不由得跪了下来。
慈禧太后虽然怒气冲冲,但也不能不给群臣面子,因而她说道:
"看在各位的面下,我就饶了皇帝这一回。不过,皇帝的大逆不道还是要让各位大臣明白。"慈禧太后说完转过脸对荣禄说,"你都跟他们说了皇帝给袁世凯密诏的那回事儿吗?"
"说了,现在大家都知道了。"荣禄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