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以深没有说话。
大潮回头看路易斯, 路易斯耸肩,表示再等等, 转身走到桌边查看一应上诉材料。
大潮觉得空气有些粗糙, 好像裹挟了细密的砂砾, 呼吸都被沉闷压抑着。在他看来,桌上的两本结婚证更像是某种讽刺, 暗示着背后更大的貌合神离。
不过有一点大潮深信不疑,宋以深肯定不会放过魏实辉。
盛娱的股票从陈述誉事件开始就一直不容乐观。
那个时候解约谈得太仓促, 陈述誉狗急跳墙,脸都不要了, 以至于被动拖到了现在。虽然后来在路易斯的帮助下盛娱成功解约, 但因此造成的损失还是颇为惊人。
陈述誉参与制作的电影和电视剧全部临时雪藏不说,代言违约费盛娱也要承担百分之六十。几项下来,有超五亿的损失费。
现在爆出的魏实辉抄袭事件, 背后又牵扯一件陈年旧案, 事关人命, 盛娱市值一夜之间蒸发近十亿。
说雪上加霜都是轻的。
“去盛娱。”宋以深起身,头也不回地走出会议室。
大潮忙不迭跟上。
路易斯收拾好手头的文件, 看了眼被放在桌上的两本结婚证,嘴角的笑容意味不明,转身也跟着走了出去。
周程和早就等着他们了。
不同于上次在剧场的见面, 这次见面,似乎又回到了几个月前。那时宋以深刚回国,盛娱联系宋以深谈话剧合作。双方之间说不上剑拔弩张, 不过各自防备倒是真的。
眼下,周程和恢复了一如既往的表情,谈不上是笑容,纯粹是公事公办的态度,站在会议室前对着三人微微颔首,“进来说吧”。
宋以深点头,率先走进了会议室。
会议室里还有一人。
是魏实辉。
魏实辉没有立即看向进来的人,嘴角慢慢牵起,低头把玩手里的墨镜,姿态闲适,似乎他此刻并不处在风暴的中心,而是风暴的一手掌控者。
大潮猛止脚步,回头怒瞪周程和,压低声音气愤道:“你让他来干什么!”
周程和面无表情,余光见宋以深像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坐了下来,对着大潮也指了指他的座位,“他自己想和你们谈谈,关于你们的起诉。同时盛娱方面也希望你们重新考虑——”
“呵!”大潮简直就要大笑,懒得废话,周程和他妈知道什么!转头冒着十万火气坐在了宋以深旁边。
另一边的路易斯文质彬彬,和周程和握了个手,拿着文件在桌上一张张码开,等全部坐定后环视一圈,转头对周程和微笑说道:“你们盛娱准备什么时候和魏实辉解约?我还是可以帮忙的。文件也有准备。”
大潮闻言直接愣了。
宋以深只一笑,没有插话。
周程和生平第一次被人这么开场呛,他以为还需要向路易斯介绍魏实辉,转念便想起两年多前他们早就对簿公堂过,霎时神情有些仓促,但一秒后就处理得像没发生过一样,顿了顿,同样微笑回道:“什么解约?”
“你们盛娱不准备和魏实辉解约?”
开场话题直接被带偏,周程和转头看了眼魏实辉,想起魏实辉之前和他说的证据的事,考虑了下,暂时顺着路易斯的话斟酌说道:“目前还没有。你们一纸诉状,证据还不知道是真是假。盛娱不会因为外界的随意揣测就轻率和自己的艺人解约。”
大潮忍不住拍案:“真假?当然是真的!我们早就拿到证据了!”
“那你拿出来啊。”
魏实辉终于从手里的墨镜上抬起头,面带讥讽。
大潮气得快吐血,起身就要去路易斯面前的一堆文件里找比对报告,宋以深伸手拦下。
魏实辉看着宋以深,扬起一边眉毛,貌似疑惑地等待。
大潮回过神,心道糟了,如果被知道是他的那台电脑出了问题,魏实辉转手销赃,那之后就真的毫无对证了。原地站了几秒,怏怏坐回,闭嘴不再说话。
在场几人之间的气氛忽然变得有些诡异。
大潮安静得出奇。
路易斯低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周程和还是没搞清楚到底是有证据还是没证据。
魏实辉注视着路易斯面前那叠文件,神色暗了些许。
宋以深看着魏实辉,忽然笑了笑,他知道魏实辉今天为什么会在场了。
这是件好事。
一个忽然出现的证据,除了吸引被害者,其实更吸引凶手。
宋以深闭眼忍耐,对心底那股几乎就要控制不住的暴戾仇恨缓慢说道:是好事。
再等等。
再等等。
“盛娱原本要和我们谈什么?”
稍稍放松后背,瞬间的想通让他全身肌肉都紧绷了起来。片刻后,宋以深像是忽然想起什么似的,转头笑着问周程和。
魏实辉眼底有一闪而过的讶异。
周程和心道总算回归正题了,清了清嗓子,“你和时优真的结婚了?”
“真的。”
“他人呢?”
宋以深笑,面色柔和些许,“现在应该醒了。我给他留了信息,他待会也会来盛娱。这件事我们会一起对外公布”。
周程和深吸口气,头疼不已,“你知道,原本你们两个在一起就是意外,他爸不会同意的——”
一旁的大潮莫名找到知音,默默点头。
宋以深拇指摩挲戒指,看上去是在考虑周程和的话,但开口不容置疑:“这个我会想办法。”
“时优上次因为和你交往就被他爸打了。他年纪轻,不懂事。宋以深,你到底想干什么?”
周程和苦口婆心,就差说——他年纪轻,不懂事,容易被美色所惑......
拇指微顿,被打了?
这个他从没对自己说过。
再次开口,宋以深的语气带上了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退让,“我要的很简单”。
路易斯微微皱眉,想提醒什么,但还是没有打断宋以深接下来亮出的底牌。
临近下班的点,盛娱全透明会议室外可以看到陆陆续续走过的工作人员。没有一点好奇那是假的,近期各大娱乐八卦的中心人物都聚在这间会议室里,来往的人影频率都莫名减慢了些许。
周程和回头望了几眼,轻咳一声,起身走到一边拉起两扇透光窗帘,然后重新坐回座位。
宋以深没有看坐在另一头的魏实辉,将自己的筹码全数推出,注视着周程和,态度诚恳:“你们和魏实辉解约。现在。最迟明天。盛娱接下来的损失我可以承担,包括股份流失。”
“只要解约,我保证之后的官司不会伤盛娱一分一毫。”
周程和移开目光,看着光洁纹理的桌面,食指轻敲,好一会都没想通。
宋以深这么说,到底是为盛娱好呢,还是在为他自己好。
魏实辉如今在圈内的地位不是说解约就可以解约的。
他的情况和陈述誉不同。陈述誉是明显的品格低劣,舆论对他全是负面一边倒。不解约,盛娱难免不会引火烧身。不过最后的结果也并不是那么乐观,虽未及烧身,盛娱也是元气大伤。
魏实辉就不同了。
歌唱界早就有一席之地的辉爷,这几年进驻综艺也是混得风生水起,为人八面玲珑,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交情深的不在少数,交情浅的那也是关键时候能发微博声援一两句的。
这就是为什么路易斯的律师函刚发出,大家的反应首先是质疑,然后才是将信将疑。
不过更多的舆论倾向于认为是宋以深炒作搞事罢了。
总之没多少人真的相信。
所以证据才更加重要。
和魏实辉解约,损失程度堪比盛娱这几个月和陈述誉鏖战的结果。
周程和的目光转回魏实辉,但是魏实辉没有看他,依旧看着路易斯面前的那叠文件,神情思索,整个人明显在考虑着什么。
虽然解约需要慎重考虑,但宋以深不像是会空口白言的人。
周程和想了一会说道:“任何解约都需要和我们夏总商量。”夏济铭不在国内,需要另外联系。周程和说完这句话就起身出去准备打电话。
会议室只剩下四个人。
路易斯收拾好文件拍了拍大潮肩膀,示意和他一起出去,会议室留给宋以深和魏实辉。
“不用了,你俩留下。”
宋以深看着发出去的信息,放下手机,站起来走到门口,稍稍偏头对着魏实辉说道:“你不是好奇证据是什么吗?你跟我来,我告诉你。”
“以深!”大潮吓急了,“你疯了吗!”
路易斯按下大潮。
魏实辉毫不在意地笑,过了半刻,跟了上去。
-
傍晚已经过去,天色完全黑了。
盛娱大楼的天台是员工休憩的好去处。此刻已经过了下班的点,天台上空无一人,只剩几盏照明灯挂在墙壁,空气里有咖啡蛋糕的香气,还有一丝丝的烟味。
“我们第一次来盛娱的时候,就是被打发在这里。那个时候你很气愤,一块蛋糕都不肯吃。后来闻源说盛娱诬陷我们抄袭,吃一块又怎么了?我们就把他们这里供应的甜点全吃了,饮料全喝了。”
夜幕像一块巨大的裹尸布,死气沉沉地压下来。
宋以深站在栏杆前,往下看,忽然笑了笑,头也不回地随口说道:“你说我要是把你从这扔下去,你会为你做过的事后悔吗。”
魏实辉靠着墙壁,低头给自己点了根烟,周遭安静得能听到头顶风吹过壁灯缝隙的簌簌声。
“后悔?”
“宋以深你还真是一点没变。”
魏实辉的声音像是从夜幕的另一边传来。
“你就没有一点的负罪感?”
关于那个证据,没有人再提起。
只剩下他们两个的时候,似乎这个已经变得无关紧要了。
“负罪感?”宋以深低声重复,“有啊。”
“就是当初像个胆小鬼一样跑了,没能参加闻源的葬礼。”
魏实辉嗤笑。
“还有——”
宋以深转身,盯着魏实辉,“居然让你自由了两年”。
倏忽之间一点声音也没有。真空一样的寂静。
“自由?”过了很长时间,魏实辉才开口,语气有些恍惚:“是自由吗......”
宋以深眼里有看不见的深重恨意,那座压在心头的黑影出现裂缝,更深的心魔叫嚣着奔出。
寂静过后,依旧是风声。
一切的开始是风,窸窸窣窣,预示着更大的故事。
一切的结局也是风,摧枯拉朽,就连最轻的尘埃也会宿命般落定。
“是他自己不小心,看到了我电脑里的那张demo原版。”
魏实辉的声音很轻,轻得如同梦呓。
宋以深控制着自己不上前做任何动作。
“我跟他解释了。一直解释。”
魏实辉抬头望向看不清面目的宋以深,他背后是没有一点星光和月色的漆黑夜空。
“他不相信我。我也没办法......但是——”
“他为什么还要去和万浔说呢。”
宋以深突然感知不到自己身上的一点温度,紧握的掌心也感觉不到疼痛。他倒真希望此刻的自己无知无觉,不然他怕自己真的会做出什么。
“我求他别告诉万浔。你知道他对我说什么吗?”
魏实辉的笑容隐没在阴影里,笑声很轻。
“他说:他不会喜欢你。你这样的人,他永远也不会喜欢你。”
“明明是我先遇到浔哥的,明明他是最后一个加入的。凭什么?”
“嗯?凭什么?深哥,你跟我说说,到底凭什么?”
“所以你就杀了他?”
宋以深找不到自己的声音,视线转向天台入口,那里漆黑一片,看上去什么也没有。
魏实辉没有再开口说什么,似乎陷入了长久的回忆。
“后来为什么把这一切嫁祸给我?”
等不到凶手的回答,宋以深走近几步,他想要看清楚魏实辉。
像是回忆被打断,魏实辉回神,双眼不眨地盯着面前的宋以深,喃喃:“你还记得我要求换到吉他位上吗?”
有时候真相不是最后一刻才揭开的。
在揭开之前,它已经在眼前出现了无数次。
所有的仇恨都能想到,所有的因果都有迹可循,缺的只是承认。
宋以深顿住脚步,隔着几米难以置信地可笑道:“所以就因为我没有——”
魏实辉重新低垂下头,看着指间的烟,烟灰燃出一大截,轻轻一抖,灰飞烟灭。
“也许吧......”魏实辉眼神复杂地看着宋以深,“其实现在想来也没什么。但是那个时候,如果整件事要找一个替罪羊的话,除了你,凶手还有别的人选吗?”
魏实辉的语气从头至尾透着一股抽离感和疲惫感。
似乎这些话他想说出来很久了,又似乎他只是在说一个故事,一个发生在别人身上的故事。
长久的沉默。
仇恨携带着巨大的荒谬向他袭来,宋以深不得不承认,他现在几乎就是和万浔一样的心情。
“宋以深,我这辈子最后悔的事,就是当初答应和你成立SOW。”
自己也后悔了吗。
宋以深不知道。
他只知道此刻的自己像是站在一面镜子上,镜子里的那个宋以深面露讥诮,看透了他所谓的梦想和坚持,并对此不屑一顾。
可是——
脑海里忽然出现一张光线很暗的照片,照片里的自己站在台上弯腰调试话筒,他看不清自己的面目,但依然能够感受到那份专注的神情和珍视的目光。
在哪里看到的。
宋以深记不得了。
宋以深听见自己对魏实辉说:“自首吧。”
魏实辉看着宋以深,像在看一个笑话,“自首?”
宋以深返身走回去,想要从兜里拿出烟盒,可是烟盒好像落在家里了。
他现在急需什么镇定下。
“宋以深,你真的很自以为是。”
魏实辉勾起嘴角,“我刚刚,有一个字、提到、我——杀了闻源吗?”
宋以深回头。
魏实辉依旧那副姿态,看戏似的,讥诮道:“你是替罪羊不错。可你有什么证据证明我就是杀人凶手?”
说不清自己是怎么动手的。
宋以深狠狠扣着魏实辉脖颈,眸色冷到了极致,下颌坚硬绷着,说出口的一字一句渗着血气,入耳却极轻:“你以为,你逃得过吗?”
魏实辉向下瞥了眼宋以深掐着自己的手掌,疼痛让他扯了扯嘴角,“先不说有没有证据。宋以深,你真的会以杀人罪将我告上法庭?”
宋以深像看疯子一样看着魏实辉。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刚和盛娱那位继承人结了婚。”
“如果我不和盛娱解约——即使解约了,即使官司成功了,我最后再把脏水泼给盛娱,涉嫌包庇?你觉得这个名头怎么样?”
“我不是在威胁你,我只是在和你权衡利弊。”
“宋以深,做人不能一口气要太多。”
宋以深看着魏实辉一句句说完,闭眼低声笑了笑,再次睁眼的时候,眼里毫无波澜。
松开手,退后几步。
“你确实威胁到我了。不过,你以为我真的在乎?”
“这婚我结了也能离。”
“盛娱解不解约其实和我没有一点关系。只是解约的话对付你比较省事罢了。”
“魏实辉,我回来,就是为了把你送进地狱的。”
-
大潮望着夏时优的背影,转头好奇地对路易斯说:“你怎么知道以深他们去了天台,他走的时候也没说啊!”
路易斯翻过几页文件,哦了声,解释道:“我后来上洗手间的时候,看到万浔急匆匆进了电梯,楼层显示最后就停在了顶层。我猜应该是以深叫去的,他走的时候好像给什么人发了信息。”
大潮看着他,佩服道:“你这眼神!不愧是律师!”
路易斯笑,没有说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还是要和大家说声抱歉,临时接到的会议通知,接下来两天要去上海出差,更新可能就不能保证了,实在实在对不起。
接下来大家应该能猜得到一丢丢吧~有一个人确实会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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