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不要我送你回去?”
安全带忽然间勒得慌,夏时优眼正心乱,耳蜗里回荡着宋以深的这句话,安全带好像从胸前一下勒到了脑门,脑子里乱七八糟的想法瞬间被挤压成一团浆糊,一路晃荡晃荡。
窗外车水马龙,深夜霓虹斑斓闪烁,光影流泻,夏时优忽然想起几年前翘课偷偷回国看SOW小型歌友会的场景。
那个时候他刚坐了十几个小时的飞机,下了飞机就拉着顾煦阳去现场。整个人饥肠辘辘,头昏眼花,但是在场馆前见到宋以深的刹那,用顾煦阳的话,就是瞬间忘记自己姓什么——
精神食粮啊精神食粮!
那个时候的SOW虽然刚出道,只发布了一张专辑,但势头猛烈,在那年双季度的新歌榜单上堪称屠榜。
作为巡演前的预热,一场小型歌友会来了不少人。
夏时优到的时候,宋以深和队友刚从车上下来,站在车门前朝粉丝鞠躬。全员笑容满面,高高扬手致意。
万浔万年冰山脸,站得笔直,任凭拍照。闻源下车走上前,靠在他肩上咧嘴笑,无聊了就去扯万浔的嘴角,人群里一阵起哄。宋以深受不了这恋爱的酸臭,就不和他们站一排,吊儿郎当地逗粉丝。
魏实辉跟在后头忙着签名,宋以深趁他不注意摘了他刚买的限量版帽子,魏实辉笑着要抢,粉丝跟着又是一顿瞎闹,场面一时混乱得不行。
宋以深那时爱搞怪,舞台上总喜欢出其不意,自己疯起来没边界就算了,队里每个人都被他“惊吓”过,就连扑克脸老大万浔都被拿来开过玩笑,最后被锤了头。
本人年纪却是比闻源和魏实辉还要大两岁,性格又是队里最跳脱的,加上一副老天赏饭的绝世好嗓,粉丝爱称“大龄团宠”。
那时要嫁给“团宠”宋以深的,男女都有。
其实淘淘说错了。宋以深有过“女友粉”甚至是“男友粉”,其疯狂程度,较之眼下的各路明星粉丝,有过之而不及。
只是时过境迁,大家心态都变了。认认真真粉一个明星的越来越少见,也不实惠。
新粉看上的不过就是宋以深那要命的皮相,偶尔用作手机屏幕,网上能呐喊几句就不错了。
老粉丝则慢慢察觉宋以深再也不是从前的那个宋以深。
那个前一刻还好好跟着队伍走,后一刻突然回头朝你耍帅眨眼扮鬼脸的宋以深,好久好久都没有出现了。
SOW解体后,流言揣测沸沸扬扬,宋以深的名声一度跌入谷底,此后行踪成谜。半年左右,魏实辉和万浔先后签约盛娱,接受采访时对宋以深也是闭口不谈,基本关于SOW的一切都成了粉丝印象里的缅怀。
直到宋以深再度出现在大众视线里,被发现做着与音乐毫无关系的事业。
当时一大堆脱粉的,不过也留下了坚持至今、相信至今的铁杆粉丝。
“在想什么?”宋以深看了眼后视镜,忽然问道。
“啊”,夏时优发愣回神,“没——宋老师......”
“嗯?”见夏时优有话要说,宋以深目视前方笑了下,“你中文不错,怎么不多说说”。
“......”
夏时优脸红了,宋以深这句话倒是提醒了他,想了想解释:“宋老师,那天在楼梯间我不是故意要偷听的——”
“我知道。”
红灯。车缓慢停下。
宋以深转头,“我知道,你别紧张”,说着随意转换了话题,“你的剧本我看了,很不错,以后考虑编剧还是出道做演员?”
见宋以深毫不吝啬地夸他,夏时优眼睛亮了,“演员吧,我爸安排的,我都可以,反正都没做过”。
“就没有自己特别想做的?”
夏时优几乎天真的回答让宋以深又是一笑。
“想做的......”夏时优低声重复,没什么主见,但好在热情颇多,“编剧也喜欢,但都想尝试”。
红灯跳转回绿灯的刹那,宋以深回头仔细看了眼夏时优,说道:“你有资本,也有天赋,不要浪费了。”
夏时优那时没有明白宋以深说这话的意思。
很久以后,夏时优问宋以深,那时的他明明千方百计想着怎么设计他,怎么让自己从舆论的漩涡里脱困,为什么还有闲心和他说这样一番忠告建议。
“忠告?时优,你太迟钝了。我在嫉妒你。”
“——我后来嫉妒得发疯,恨不得将你的一切都据为己有。连同你整个人。”
可惜,刚满二十岁的夏时优只是迟钝地猛点头,对着重新开车的宋以深双眼发射连环爱心,兴奋不已:“嗯嗯!谢谢宋老师!”
宋以深表情不变,没有再说什么。
手机震了震,夏时优拿起来一看,是顾煦阳发来的好友请求。
想起网上的风波,夏时优觉得也有必要安慰下爱豆可能受挫的心灵。
“宋老师,《鹿特丹》的香港点映我看了。”
“我知道,你昨天说过了。”
“......我觉得你演得特别好!最后知道真相大爆发的时候,演技简直炸裂!那段没有BGM,整个人自带BGM!”
宋以深莞尔,忍不住转头看夏时优,过了会,低声说道:“大概,我能理解那种背叛,走投无路的感觉吧。”
夏时优不疑有他,若有所思地认真点头,“共情嘛,我们课上老师说表演三阶法的时候也提到对于角色处境的认知,不过话剧表演和电影还是不一样的”,说完笑眯眯看着宋以深,期待被提问。
果然,宋以深没有让他失望。
“哪里不一样。”
“咳——”夏时优默默念叨几个专业名词,“就是生台形表。声乐、台词、形体、表演。尤其是台词,要让最后一排的观众听得和第一排一样清晰,这就很考验一个演员的功力了。在戏剧里,形体表演的重要性远远大于面部表情流露。大荧幕小荧幕上都看重演员细微独特的神情表演,话剧就很不同,肢体表演是重中之重......还有就是没有人喊停,没有重来,要时刻关注台下观众的情绪......”
夏时优觉得自己话也太多了,但是说了一路也没见宋以深皱下眉头,显露出些许不耐。有那么几次,还特别诚恳地向他询问更细节的问题,弄得夏时优特别后悔自己没有好好学习。
——关键时候反倒耽误了偶像学习。
下车的时候,宋以深还煞有介事地赠送了他一瓶水。
夏时优口干舌燥,特别不好意思地收下了。
-
夏济铭罕见地在家。
以往这个时候,不是在某场电影的发布会上,就是在某个剧组获奖的庆功宴上,总之,当夏时优在踢了鞋进客厅,被坐在沙发上的老父亲抬头盯了一眼后,差点扶墙跪倒。
“您这么有空?”
夏时优换了回房间的路线,赤脚走到厨房,抱着偶像倾情赠送的矿泉水小心翼翼搁上冰箱顶层,接着从冰箱里拿了碗冰激凌,挖了两大勺后回头继续招呼他爹,“老夏,冰激凌快没了”。
“宋以深送你回来的?”
客厅里冷不丁一句,瞬间透心凉。
夏时优觉得自己早晚都得跪。
夏济铭是在他身上按了追踪器?
见自家蠢儿子追星真的追傻了,连被人利用了都不知道,夏济铭叹了口气,朝夏时优招了招手,“过来”。
夏家父子的感情并没有一般豪门争斗的那种惨烈情节。有时候还显得特别中二。原因就在于夏时优小时候就懂得怎么讨好老父亲,然后凑在一起和老父亲乐呵呵看漫画。
没错,叱咤娱乐圈的夏总,私底下是个资深中年漫画粉。
可惜小夏长大了后,对漫画的兴趣也消退了不少,父子感情因而有些遗憾得淡了那么一丢丢。
“有何贵干?”夏时优咽下最后一口冰激凌,站在原地眯眼,“阁下——”
“兔崽子!不跟你开玩笑!麻溜的!”
夏济铭气笑了,弯腰就要捡拖鞋。
“哎哎哎!我来!”夏时优一个猛冲,成功落座在夏济铭身边。
“宋以深安排了记者拍你,你和他上热搜了。”
夏时优抱着冰激凌碗转头,砸吧几下嘴,看着他爹,没明白。
自己难得回趟家,准备好好享受下久违的快乐,谁知刚到家,新到的漫画还没来得及拆塑封,就被周程和的一个电话闹心闹到现在。
夏济铭拿过手机,把周程和发来的信息给夏时优看,语重心长:“话剧合作只此一次,以后给我离这个人远点。热搜我已经安排人撤下了,连带所有有关宋以深的话题,好在这次涉及的都是公司艺人,操作上没什么问题”。
见夏时优低头看没说话,夏济铭以为他难过了,安慰:“追星嘛,远距离的才叫‘追’不是?你都贴上去了?不就丧失了追星的乐趣了嘛!听爸的!话剧合作之后就别和他私底下接触了——话剧合作的时候也尽量别。我会让你程哥看着你的。”
“宋以深这人不简单。心思多,手段狠,他利用一个刚见面的你都这么顺手,以后难不保......”
“不是他安排人拍的。”
夏时优抬头,顶了一句。
夏济铭瞪大了眼,“那他能不知道有人拍?他在这圈里混的日子比你长多了,比我短多了!这么点伎俩,能逃得过你爹我的眼睛?”感觉重点不对,夏济铭瞬间怒了,“你不相信你爸?你去相信一个狗屁明星?!”
“......”
夏时优虽然觉得宋以深知道这件事,但潜意识里还是觉得宋以深不会坏到主动安排人去拍他。
宋以深不是那样的人。
“你有多了解他?”夏济铭气成更年期河豚。
“反正他不会。”夏时优坚决,“知道是一回事,做是另一回事好吧!”转念,这事疑点太多,怎么就刚好掐着这个点呢,好像有人提前就知道宋以深会来剧场。
夏济铭气得重重靠上沙发,没有接话。
夏时优越想这偷拍越觉得不对,但一时也说不出来哪里不对,见夏济铭白眼快翻到天上去了,忍不住替宋以深辩解:
“就算他知道,那他也没办法啊!哦!你让他下车,然后冲到狗仔面前,说:拍个屁!都别拍!???神经病啊!人家更要拍了!然后取个标题:‘学院影帝宋以深半路拦狗仔发神经’?”
“......”
夏济铭冷哼,过了会警告:“你既然知道他知道,还不答应我以后离他远点?”
夏时优皱眉,扔了他爸的手机,拿出自己的手机去搜现在网上对于宋以深的评价。他就怕再因为和自己这些莫名其妙的事给宋以深造成不好的影响......耳边听到他爸颇有成见的话,气不住,直言:“我喜欢他。”
气氛顿时有些诡异。
抬头,夏济铭脸都气歪了,头冒青烟,过了几秒,一字一句大吼:“说清楚了!兔崽子!哪种喜欢?!”
夏时优忍不住白眼。
又来。
他现在喜欢一个男明星都能上纲上线吗?
夏济铭可不这么觉得,警告:“你小子要是还敢跟我整什么出柜——”
“早出了几百次了!您烦不烦!?”夏时优嫌弃起身,担心到焦躁,扔了碗就走,“我妈还等着跟我视频呢!再说了,是她让我回来好好跟您出的,您有本事冲她吼去?”
一句话就把夏济铭打成霜茄子,过了会,追问:“你妈最近怎么样?”
“老样子,约会睡觉逛街。”
“......”
夏济铭觉得自己上辈子肯定和这对母子有杀父之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