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番外四

谢弘深牵着那个名叫阿绮的小姑娘,又转了回去。

进了皇后的寝宫,白茶早听宫人禀告了此事,这会儿正候在帘下。

阿绮见了白茶,害臊地红了脸,抱着谢弘深的大腿,把脸贴在上面,扭扭捏捏地不愿抬头。

白茶好气又好笑,过来抱起来了阿绮:“你这个小坏蛋,女孩子家家的,怎么凭地淘气,这才一错眼的工夫,你又出去爬树了,跌下来会把门牙都摔断的,可丑了。”

她又对谢弘深道,“太子殿下来得正好,娘娘方才醒过来,我还想让人去把您叫回来呢。”

谢弘深进去,宫人们正弓着腰捧着水盆和香膏等物退下,苏意卿坐在那里。

皇后娘娘看过去依旧是那么美丽。她心境明朗,又有谢楚河呵护着,养尊处优,岁月并没有给她留下太多的痕迹,只是沉淀了时光,令她更加优雅而高贵。

谢弘深几步走过去,半跪在苏意卿的面前:“母后,我回来了。”

苏意卿摸了摸他的头。

她的小阿迟已经长大了。十七岁的少年,个子比她还高了一个头,和他父亲一样,身形高大英挺,眉宇间带着一种凛冽的气息。

但是,在她的面前,他却还是那个爱撒娇的孩子,虽然不能像小时候那样亲亲抱抱,但是,她知道,只要她摸摸他的头,他就会很高兴,眼睛里都带着温暖的笑意。

“你父皇真是的,有什么事那么要紧的,把你打发出去四个月,这么久,都不知道我有多想你。”

“为父皇分忧、为国效忠,是孩儿应尽的本分。”

苏意卿忍不住笑道:“连说话的语气都和你父皇要一样了,叫人好生讨厌。”

她不免又怀念起阿迟小时候黏在她身上撒娇的小模样了,可惜现在就连最小的阿珠都不能让她抱着揉弄了。

好在她还有一个更小的。

苏意卿朝那边招了招手:“阿绮你过来。”

阿绮从白茶身上下来,乖巧地跑过来,抱着苏意卿的膝盖,心虚地道:“姑祖母,阿绮今天很乖。”

苏意卿看了阿绮一眼:“哎呦,眼睛红红的,和兔子似的,刚才是不是哭了?”

阿绮被揭穿了,把脸埋在苏意卿的手臂上,蹭来蹭去,哼哼唧唧地不说话。

苏意卿对谢弘深道:“你还记不记得苏家的燕娘表姐。”

谢弘深点了点头,实际上印象已经有点模糊了。

苏意卿叹了一口气:“她嫁人以后,一直跟着夫婿外放在河南,年纪轻轻的,去岁竟病逝了,就留下阿绮这一个女孩儿,今年七岁了,你外祖母和安阳夫人都心疼,把这孩子接回了京都,上个月带着她来看我。”

她笑了一下,神色温柔,“我和你父皇一直想生个女儿,这么多年,却始终没能如愿,我见孩子长得还挺像我的,性子也聪明乖巧,就把她留在宫里了,反正你们兄弟也长大了,我身边寂寞,让她陪陪我。”

谢弘深柔声道:“是孩儿等不孝,不能承欢母后膝下,令母后开怀。”

苏意卿扑哧一笑:“可打住吧,好不容易你们几个长大了,你父皇才刚松了一口气,很不需要你再承欢我膝下了。”

阿绮警惕地看了谢弘深一眼,抱着苏意卿的手臂摇晃着,她的声音就像甜糯米一样:“姑祖母,阿绮比表舅乖,阿绮给你捶捶腿好吗?”

小姑娘刚刚失去了亲生母亲,眼前的皇后娘娘温柔又体贴,长得和母亲那么相像,她的心中怀抱着浓浓的孺慕之情,眼巴巴地望着苏意卿,仿佛不答应她就要哭了。

苏意卿笑道:“好好,来,阿绮的小拳头,给姑祖母捶一捶。”

阿绮端端正正地跪在苏意卿的身前,捏着小拳头,有模有样地给她捶腿。

苏意卿夸道:“还是闺女好,这捶起来就是舒服,阿迟他们小时候给我捶腿,哎呦,那简直是在打我。”

谢弘深只是笑着不说话。

春日阳光微醺,窗外有桃花零星的花瓣飘落进来,暗香如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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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年的春天,皇后娘娘竟然又怀上了身孕。

开始的时候她只是爱乏,整日里懒洋洋的,她自己以为是春困了,还是皇帝陛下不放心,叫了御医过来诊脉。

御医也有点惊疑不定,几个老头子凑在一起,头碰着头,叽叽咕咕了好久,又回头仔细地摸了脉象。

谢楚河被老头子的这番举动有点惊吓到了,沉下了脸才要发问,御医们都跪下了,一个个笑容满面。

“恭喜皇上、贺喜皇上,皇后娘娘这是有喜了啊。”

这下子,连苏意卿自己都震惊了。

自从生下四皇子谢弘远后,苏意卿的肚子已经十几年没有动静了,谢楚河想要一个小公主的梦也早就丢到一边去了,如今忽然又怀上了,谢楚河真是又惊又喜,好在当了这么多年的皇帝,他已经练就了喜怒不形于色的本事,当下并没有太多的表情,赏赐了御医每人十两黄金,吩咐太医署赶紧安排人手过来,务必妥善照顾好皇后。

御医出去以后,谢楚河搓了搓手,走了两圈,忍不住对苏意卿笑道:“卿卿,我觉得,这一回肯定是个闺女了。”

苏意卿害羞得不行,生气地瞪着他:“别提你的闺女,我都这么大岁数了,还怀上了,说出去,要让人笑死了。”

反正左右无人,谢楚河凑过来,抱着苏意卿一顿狂吻,直把她吻得全身酥软,躺在他的胸膛上,连捶他的力气都没有了。

谢楚河颇为得意:“我们夫妻情深意浓,有什么好笑的,说不得到六十岁了还能再生几个呢,多少人都羡慕不来的。”

苏意卿啐他:“快别说了,可太吓人了,再说,我这辈子都不搭理你了。”

话虽这么说着,她的眼睛里却含着笑,偎依在谢楚河的怀抱中,握住了他的手,十指交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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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阳夫人很快得知了苏意卿怀孕的消息,马上进宫来,要把阿绮领回去。

“皇后娘娘,你如今身子贵重,哪里能分出精力照顾阿绮,不如我带她回去,得空的时候再来看看您,可好?”

阿绮不敢说话,她紧紧地咬着嘴唇,低下了头,揉弄着自己的衣角,泪珠滴滴答答地落在手上。

苏意卿看得心都快化了:“阿绮,过来。”

阿绮还是低着头,蹭过去,跪在苏意卿的膝下,她的声音又细又软:“我喜欢姑祖母,我很乖的,可以留下来吗?”

安阳夫人心中不安,唯恐苏意卿怪罪这孩子攀附荣华,忙道:“阿绮这孩子很不懂事,快过来,别让娘娘笑话你。”

苏意卿拍了拍阿绮,对安阳笑道:“安阳姐姐多虑了,她是燕娘的孩子,我自然只有疼惜她的,哪里会笑话。昨天皇上还说了,这么多年都没动静,阿绮一来,我就怀上了,可见这孩子也是个有福气的,指不定能给我们招一个小公主来,我这宫里人这么多,会有人照顾她的,我很喜欢她,还是让她留下来吧,这孩子和我有缘呢。”

见苏意卿如此说着,安阳夫人只好作罢,对着阿绮千叮呤万嘱咐,让她务必要懂事乖巧。

阿绮点头如小鸡啄米状,一一应下了,心头却惶恐,想着或许哪一天又要离开皇后娘娘了,这可真叫人忧伤难过。

她紧紧地贴在苏意卿的身边,半步都不愿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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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意卿的肚子微微地隆了起来,气色红润鲜艳、肌肤饱满丰盈,更是显得容光照人。

白茶打趣道:“娘娘越发年轻了,这模样,倒像是十八岁,奴婢真是羡慕得要命呢。”

白茶跟着苏意卿这么多年,这一手溜须拍马的功夫从来就没落下过。

苏意卿笑骂道:“太过了,听过去就假,赶紧换一种说法,什么十八岁,我儿子都要讨媳妇了,我还能装什么嫩呢。”

白茶面不改色:“那何必要装,娘娘您就是这么年轻的,不信,今晚上您问问皇上,金口玉言,总不会有假的。”

苏意卿瞥她一眼:“是、是,你们两个一唱一和,向来配合得好,哄得我十分开心。”

她笑着,“把那些画卷拿过来,我好好挑挑,唉,一转眼,我的阿迟都这么大了,真有点舍不得给他讨媳妇呢,我辛辛苦苦养大的儿子就要拱手让给别人,想想看,我这心里酸溜溜地很不是滋味呢。”

白茶忙道:“娘娘,这话快打住,皇上听到了又要吃醋了,我看他恨不得给太子殿下和三个皇子一口气把媳妇全讨上了,赶紧打发得远远的才好。”

苏意卿和白茶一边说笑着,一边打开画轴来看。

太子谢弘深十七岁了,也到了该娶亲的年纪。谢楚河稍微放了点风声出去,有女待字闺中的官宦权贵之家都要沸腾起来了。

谢弘深风姿隽永、容貌英俊,文韬武略一时无双,更兼之他性子冷漠严厉,越是这样,越是惹得京中少女神魂颠倒,说起太子殿下,十个有九个要羞红了脸,剩下的那一个,肯定是已经许了人家,只能后悔得直跺脚了。

如今皇家要选太子妃了,那些名门闺秀的画像如同雪片一般飞向宫廷,把负责选拔的内务官员眼睛都看花了,好不容易花了大半个月的时间,又从中挑选出最拔尖的十个姑娘,呈给了皇后娘娘看。

苏意卿看着那些姑娘的画像:“白茶,你来,看看这个,魏国公的孙女和太常寺卿陈家的嫡女,哪个更漂亮一点儿?”

白茶把头凑过来,端详了一下:“我觉得陈家的姑娘更美一些儿,但是呢,听说魏国公家人丁兴旺,他们家的姑娘大概更好生养些。”

阿绮窝在苏意卿的身边,闻言好奇地把头伸过来:“这是什么?这些姐姐是谁?”

苏意卿笑吟吟地道:“这是要给你大表舅讨媳妇了,阿绮你看看,哪个姐姐最漂亮?”

阿绮是个聪明的孩子,她的脑袋瓜子马上就转到另一个方向去了。

她抬起头,神情天真又无辜:“表舅的媳妇,就是要嫁到姑祖母家吗?以后就可以一直和姑祖母在一起了吗?那可真好。”

小小的孩子,并不知道皇家的规矩,以为和自己家里一般,新媳妇嫁进门以后,婆媳就是朝夕相对了。

她动心了,马上一骨碌翻身下来,在苏意卿面前规规矩矩地站好,摆出自认为最端正的姿势,对苏意卿露出了乖巧甜美的笑容。

“姑祖母,你看看我,我长得也很漂亮呀,我爹爹是河南郡公、我外祖父是太原府牧,我、我也能选太子妃,姑祖母,你选我、选我吧。”

苏意卿扶着白茶,笑得几乎坐不稳。

白茶一边笑、一边还要顾着苏意卿:“哎呦,娘娘,您悠着点,不能再笑了,小心您的肚子。”

苏意卿好不容易止住笑,伸出指头戳了戳阿绮的腮帮子,软软嫩嫩的,手感可真好。

“阿绮喜欢阿迟表舅吗?”

阿绮回答得十分果断:“我喜欢姑祖母呀,我要做您家的媳妇,那样就可以一辈子留在您身边了。”

苏意卿笑了半天,又道:“那这么着,将来你嫁给阿珠表舅好不好,他好歹只比你大了六岁,阿迟可比你大了十岁,太老了。”

“不要。”阿绮垮下了一张小脸,“阿珠表舅太坏了,他老是欺负我,前几天还把毛毛虫扔到我头上,我讨厌他。”

苏意卿一拍桌子:“这家伙忒不像话,和他说过多少次了,不许欺负人家女孩子,他怎么就不听话,我看他是太久没被他父皇揍过屁股了,痒痒了这是。”

而后又温声道,“那阿绮啊,你看看,阿二表舅和阿三表舅怎么样,他们比你大了八岁,也能凑合。”

白茶使劲地咳了两声,低低声地道:“二皇子和三皇子,他们两个不是说了吗,将来一定要娶一对姐妹花,凑一对一模一样的夫妻出来给大家伙看。”

苏意卿叹气:“是,我差点忘了,造孽哦,什么孩子这是,我看这四个孩子,只有阿迟最像话,莫非是我当初生他的时候太用力了,把聪明劲头都给他了,所以剩下他的兄弟才一个比一个傻。”

这话说得,好像皇后娘娘有很多聪明劲头似的。

白茶忍着不敢再笑,过去把阿绮拉了过来,拍了拍她的小屁股:“你也是个小坏蛋,别闹了,太子殿下比你大了十岁了,他现在就要娶亲啦,可等不及你长大了。”

阿绮揉着屁股,眨着眼睛,认真地问:“那如果太子殿下愿意等我,是不是就可以选我做太子妃呢?”

儿子都长大了,苏意卿很久没有逗过小孩了,越看阿绮越觉得可爱,当下笑眯眯地对她说:“是啊,你去问问阿迟表舅,愿不愿意等你,只要他答应就好。”

阿绮二话不说,一撩小裙子,蹭蹭蹭地跑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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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弘深端坐在案前读书。

太傅布置的课业已经做完了,他父皇还另外给他安排的两篇策论,他正琢磨着如何破题。

窗户外头传来了两声轻轻的叩声。

莫约又是他的哪个弟弟来找他,被门外的小内监拦住了不让进来,他们总是会绕到窗户外头来闹他。

谢弘深不想理会。

窗格子被稍微推开了一点点,竟然探入了一枝桃花。

那花开得正艳,旖旎香软。

谢弘深站了起来,打开了窗子。

小小的女孩儿趴在窗外,她的额角上沾染了一片花瓣,肌肤似雪,花似肌肤。

“你做什么?”谢弘深神情淡漠。

那一枝桃花伸到了他的眼前,女孩的笑容如同桃花一般,在春光中招摇。

“太子殿下,我心悦你,赠君一枝春,只愿君心如吾心。”

谢弘深目无表情,一伸手,直接把阿绮从窗户外头拎了起来,抓到了书案面前,冷冷地道:“坐好。”

阿绮方才已经用尽了所有的勇气,这会儿有点吓到了,老老实实地盘腿做好,紧张地看着谢弘深。

谢弘深出去了,过了一会儿又回来,把一卷书扔到阿绮的头上。

“女则,抄十遍,好好学着姑娘家要怎么为人处事的。”

他看了阿绮一眼,目光中看不出喜怒,“今天不抄完,就不要吃饭了。”

阿绮很响亮地抽了一下鼻子。

“要是哭的话,再加十遍。”

阿绮打了个嗝,硬生生地把哭声咽下去了。

她委委屈屈地提起了笔。

窗户还敞开着,外头有小鸟啾啾啼叫,那一枝桃花落在地上。

一室墨香,这时光安静而柔软。

阿绮偷偷地抬头看了谢弘深一眼。

他的眉目隽永,气质高傲而凛冽,坐在那里,低了头,仿佛在思量着什么,春天的阳光落在他的身侧,灿烂而热烈,他宛如灼灼烈日,令人不可逼视。

阿绮的心忽然跳得很快很急,鼻子尖上都冒出了汗珠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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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年除夕,苏意卿终于生下了一个女儿,谢楚河喜不自胜,给这孩子起了小名唤作“阿宝”。

阿宝生得和她的母亲一模一样,美丽又可爱,她是谢楚河最宠爱的孩子,也是四个兄长的掌心之宝。

七年后,太子谢弘深迎娶河南郡公的嫡女朱绮为妻,让无数等候多年的京中少女碎了一地的芳心。

彼时,连二皇子谢弘宽和三皇子谢弘广都已经娶了王妃,好在,还有四皇子谢弘远尚未婚配,于是众家贵女又重新打点起精神来,摩拳擦掌了。

时光流淌,岁月安好,春去了年年又归来。

很多年以后,苏意卿和谢楚河相互偎倚坐着,看着儿孙绕膝,前世的往事已经完全忘却了,这一生有惊涛骇浪、亦有喜乐安宁,唯独不再有遗憾。

这一辈子,他对她很好很好,故而,她在神佛前面许下了愿,来生,也要偿还他的恩义,生生世世,永不相负。

《全文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