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过了半晌,留守株州的镇南王蓝安图和义安王李怀庆也赶了过来。
虽然燕朝已再无多余的兵力,但上回怀鲁之围的事情令谢楚河心有余悸,不敢托大,这回出征,特命了两员大将领着三十万雄兵把守株州城,以防不虞。他们两个听说夫人丢失了将军令,知道事关重大,即刻便匆匆赶来。
苏意卿在白茶的搀扶下去了前面厅堂,坐在那里。
蓝安图和李怀庆都毕恭毕敬地垂手站在下首。
谢全把搜查和问讯的结果如实禀呈。
苏意卿很是不安:“这该如何是好,他们偷走将军令意欲何为?”
蓝安图皱眉道:“白天发生的事情,现在他们肯定已经出了城,就不知道会去往何处?”
李怀庆毕竟是多年的老狐狸,他思索了一下,斟酌着道:“我就怕奸人利用这个东西调度江东的军马,如今大战在即,所有的部署都是大将军亲自下令的,环环相扣,若有人不知道令牌失窃,被蒙骗着乱了阵营,坏了全盘大局,那就糟糕了。”
蓝安图和李怀庆对视了一眼,眼底都各有惊骇,他们不约而同地想到一起去了。
“唐博远和赵长盛的人马,昨天早上刚刚出发,正要与大将军的大部汇合,若在半路被人拦下了,那……”
他们都没有再说下去。
若是后路增兵未能如期抵达,谢楚河就要以六十万人马对上燕胡联军的九十万人马,固然谢楚河骁勇无敌,以寡敌众,也难免凶险万分。
两人不敢隐瞒,把这个中利害关系一一分说于苏意卿听。
苏意卿听到后面,脸色反而渐渐地平静下来。
谢全和白茶一看苏意卿冷静,就觉得有些不太妙的感觉。
果然,苏意卿对蓝安图道:“镇南王爷带一些人马,陪我出城,追上唐赵二人的军队,若无事就好,若真有奸人拿着那令牌假传军令,那也只有我亲自去才能压得下去了。”
蓝安图的冷汗都下来了,看了一眼苏意卿的大肚子,哀嚎道:“夫人,您说什么胡话呢,您这样子,能走得动吗?还能去追赶大军,开什么玩笑呢这是?”
苏意卿用力瞪他:“那你说该如何才好?”
蓝安图不假思索地接口:“我去即可,何必要劳动夫人。”
苏意卿望着蓝安图,如同看一个白痴。
李怀庆慢吞吞地道:“王爷,你自诩身份高得过大将军吗?凭什么让唐博远和赵长盛拒不服从将军令的调遣?”
军令如山,什么理由都越不过去,唐赵二人哪怕知道了将军令是被盗窃的,估计也不敢违背,最稳妥的法子,确实莫过于苏意卿亲自过去,毕竟,大将军曾有言,视夫人如视吾。
李怀庆这话里的意思,分明就是赞同苏意卿的决定。
蓝安图嘴巴长得老大,惊悚地看了李怀庆一眼,然后又紧紧地闭上了。
李怀庆苦笑:“听说当时在怀鲁城,老赵因为听从夫人的吩咐,没带夫人离开,后来被打了三十军棍,嗯,以此推断,我们这回六十军棍是跑不掉了,毕竟夫人肚子里还有一个小主子呢。”
苏意卿打量了蓝安图和李怀庆两人,身子骨都还壮实,估计是经得住打的,她心虚地道:“你们两个放心,是我一意孤行,到时候我会向大将军求情,赦免你们的过错。”
李怀庆正色道:“漠河平原一战事关大局,可以说成败皆在此一战了,李某不忍大将军多年辛苦付之流水,恳请夫人即刻动身,当知军情如火情,是半刻不能耽误的。镇南王爷留守城中,李某愿护卫夫人同往。”
他摸了摸鼻子,“说不得到了阵前,大将军就直接一剑把我劈死了,那军棍都免了。王爷,你看我多讲义气,还是我来领这倒霉差使吧。”
蓝安图也是个直爽大气的性子,见事已至此,咬牙道:“既你们都这么说,那就拼了,反正我被大将军打过不止一两次了,打不死就好。”
这边商议定了,那边温氏闻讯过来,却哭哭啼啼地,死活不同意苏意卿走。
“你这么大岁数了,好不容易怀上,眼看着要生了,还这么折腾,要是出了什么意外可怎么得了,我看女婿很不需要你这样做,你给我安份着点,不许闹。”
苏意卿几乎要气晕过去,头发都竖起来了:“娘,什么叫这么大岁数了,我年轻得很,身子骨好得不行,不就生个孩子吗,唐姐姐还一口气生过七个,有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再说了,洪大夫今天才把过脉,说我这胎安定得很,稳稳的还有一个半月才能生,就当出去遛个弯,两三天就回来了,能出什么事情?”
蓝安图被这么一提醒,猛地反应过来,赶紧令人去将唐氏和黎黎叫了过来。
“让黎黎和赵夫人陪着一起去,路上也有个照应,还有还有,大夫、大夫,快,把大夫叫上。”
于是一顿忙乱,半天以后,唐氏和黎黎都赶来了,洪大夫也被摸黑从家里拎了过来。
唐氏和黎黎听得都呆住了,但也知道情势危急,不敢怠慢。
洪老大夫直跺脚,直说苏意卿胡闹。
但没奈何苏意卿已经打定了主意,连温氏都拗不过她,于是这一行人匆匆忙忙地上了马车。
本来温氏也想随着去,但苏意卿哪里肯,硬生生地叫着白茶领着几个丫鬟把她拖下去了,温氏在马车后面大骂,道是回来一定要把女儿痛打一顿。
李怀庆点了城中十万士兵,当下开了城门,连夜赶路出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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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长盛在营帐中焦躁地走来走去,不停地绕圈子,看得唐博远眼都花了。
“长盛,你歇停一下,别绕了,就这么点地方,地皮都被你蹭掉三分了。”
赵长盛停了下来,抓了抓头发:“岳父啊,你说我们该怎么办,真的就在这里原地待命吗?大将军分明在漠河平原等着我们过去,我实在不懂,为何又会传来这样的指令。”
唐博远和赵长盛都是当年从北方安西都护府卫军中跟着谢楚河一路过来的,对谢楚河忠心耿耿,自不用说。
唐博远虽然上了点年纪,却仍是精壮十足,抬眼间目中精光四露:“有两种可能,一是大将军临时改变了战略,令有部署,大将军用兵如神,本来就非你我所能揣测得到。还有一种可能嘛……”
“是什么?”
唐博远慢吞吞地道:“那个特使是假的,军令也是假的,连那份大将军的手谕都是假的,这是燕人的奸计。”
赵长盛怵然一惊,其实唐博远的话也正是他心中所想,不过他尚不敢说出口罢了。
那块将军令他和唐博远都看过,的的确确是真的,谢楚河的手谕他也看过,发现不了什么破绽。
然则,唯一可疑的地方就是,按照上回在怀鲁城的经验来看,大将军出征,将军令必然是在夫人处,但是大将军现在身在漠河前线,即便是临时改变了部署,如何会出示夫人身边的这块将军令呢。
赵长盛满心疑虑,但作为军人,刻在骨子里的天性,他必须服从军令,哪怕这其中或者另有蹊跷,他也不敢置疑大将军的威严。
他虚心地向泰山大人求教:“若这样,我们该如何是好?”
唐博远其实也头疼,思想前后,低声道:“我们再去特使那里探听一下他的口风,眼看着这里距离漠河平原只有一天的路程,却令我们大军在此驻留了快两天了,这个安排我们是看不懂,且看他如何回答。”
于是两人一前一后地去了特使的营帐中。
特使是个样貌平常的中年人,唐博远和赵长盛从来未在军中见过此人,但此人谈吐举止却皆是不凡,带着一股尊贵之气,一时也看不出什么不妥。
特使在营帐中安静地坐着,见了两人进来也不惊讶,只微微一笑:“两位将军有何指教。”
唐博远先开口道:“指教不敢当,却敢问大人,我们接下去该如何行动,这五十万大军,其他不论,单这一天的粮草消耗就是十分惊人的,如现在这般,原地待命了两天,我从军这么几十年,还从未遇见过,不知道大将军究竟是何安排,还请大人教我。”
特使气定神闲,连眉毛都没动弹一根:“大将军自有他的用意,又岂是你我能够妄自揣摩的,唐将军就按军令从事,何必多想。”
赵长盛心里暗骂,面上还是做出诚恳之色:“我手底下有几个将官,原本摩拳擦掌,想要在漠河大展身手,如今却被阻在这里,他们眼看着都有些急躁,所以,想与特使大人商议,是否可以让他们先行领一部分人马,去打个前哨。”
特使的笑容甚是儒雅,言语却是森冷:“军令如山,违令者斩,赵将军该如何做,不用我教你吧。”
赵长盛几乎要咆哮,生生地咽下去了,皮笑肉不笑地“嘿”了一声:“大人好大的威风,听得赵某都有些害怕了。”
特使站了起来,眉宇间忽然带上了威严之色,他高高地举起了手中的将军令,厉声道:“赵长盛,你好大的胆子,怎么,大将军的令牌管不住你吗,你对将军的命令百般置疑,是何用意?”
赵长盛咬着牙,低下了头:“不,大人误会了,赵某并无此意。”
唐博远打了个哈哈:“大人息怒,我这个女婿就是个愣头青,除了打打杀杀就不知道别的东西,不会说话,还请您海涵一二。”
特使面上怒色未息,冷冷地道:“我乃是奉了大将军的意思来此传令,若还有人说三道四,动摇军心,莫怪我严正军令,一律斩首以儆效尤,你们两个,可听得清楚了?”
“哎呀,这个人好大的口气,我怎么听怎么觉得耳朵不舒服呢。”
这肃穆凶煞的军营中,忽然从外面传来了一个甜美娇柔的声音。
唐博远和赵长盛面上露出惊喜之色。
特使的脸色大变。
营帐的门帘被挑开,李怀庆恭恭敬敬地打着帘子,弓着腰:“夫人,您小心,慢一点走,可别碰着了。”
苏意卿扶着黎黎的手走了进来,唐氏跟在后面。
她看了看那特使,又看了看他手中的将军令,“嗤”了一声:“偷东西的贼人,可让我逮住了。”
那特使的脸涨得通红,犹自不甘,口中叫嚷道:“这是军营重地,岂容你一个妇人胡言乱语。”
苏意卿心中恼恨这个奸人,当下也不多说,直接对着赵长盛道:“杀了他!”
那特使大惊:“我有将军令在手,你们安敢……”
话音未落,赵长盛已经拔刀而起,寒光一闪,特使的头颅滚了下来,嘴巴还在那里张了两下。
剩下无头的躯体摇晃了一下,从颈腔出喷出了一股血,然后仰面倒下。
夫人最大,什么令牌都得靠后。
时间已经耽搁太多了,苏意卿不欲多说,简单地道:“即刻开拔,按原定的安排赶过去,大将军一定在苦等着你们。”
“是。”
唐博远跑着出去了,开始传令全军。
赵长盛看着苏意卿,心惊胆战的:“夫、夫人,你就这样过来了?现在怎么办?”
苏意卿斜斜地瞥了赵长盛一眼:“什么怎么办,跟你们一起去漠河。”
赵长盛腿一软,几乎要跪下来:“夫人饶命。”
他拼命地瞪着李怀庆,“老李你胆子肥,我服你,好了,现在没事了,你赶紧护着夫人回去,回头大将军要降罪下来,都是你的事,你可别拖累我。”
李怀庆摸了摸鼻子:“不,我说老赵,夫人可能真的要跟着你们去漠河。我们一路过来,遇到了不少流寇,有些还是胡人,看来有些燕军和匈奴人分成了小股偷摸溜了过来,我不敢再带夫人往回走了,回去要三天,去漠河不到一天,相比之下,还是漠河更安全,毕竟有大军守护着,宵小之辈不敢作祟。”
赵长盛头都大了,又急得开始团团转了起来。
唐氏在一边嗔道:“别磨磨蹭蹭的,抓紧时间,快点动作起来,你一个大男人,墨迹啥呢?叫夫人在这里干等着你吗?你以为我们这一路过来没有仔细考虑过吗,如今确实只有去漠河才是最稳妥的。”
赵长盛还在踌躇着,外头出发的军号已经响了起来,长长的声音,催动军马。
苏意卿不理会赵长盛,叫着黎黎和唐氏又扶着她慢慢地出去了,马车就停在那营帐前,她坐了进去,吩咐道:“马上走,跟上。”
十二匹战马拉动着车子,奔跑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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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楚河刚刚从战场上下来,他的手中握着长木仓,血已经把木仓柄都完全浸透了,一路上滴滴答答地淌下来。
他的面上一片冷厉,眉目间的煞气凛然如剑刃,然则,他的心中却有几分沉重。
唐博远与赵长盛的人马已经迟到了两天,对阵的燕胡联军提前发起了猛烈的攻击,他领着士兵殊死搏杀,硬生生地胶着在漠河西部,双方皆是死伤惨重。
对阵的领军的一是庆宗皇帝李明睿、一是匈奴的莫多单于,看来这两方都是存了一决生死的心念,攻势疯狂而猛烈。
这两个人都是当年害死谢楚河父兄的凶手,谢楚河心中激愤,恨不能将其碎尸万段,但如今近在眼前,却不能如愿,哪怕冷静如他,也不免有些焦躁。
派遣出去打听消息的人早上已经出发,不知道唐赵二人出了什么意外,竟会如此延误军机,而如今只能暂且等候了。
持着铁盾的士兵排成了长龙,严密地守卫在阵营之前。其后是弓箭手,持着长弓,蓄势待发。黑压压的骑兵手握长戈,在稍后的地方严阵以待。
敌人的攻势一轮接着一轮,即便是战斗的间隙,也不容松懈。
贴身的卫兵过来,接过了谢楚河的武器。谢楚河脱下了头盔,甩了甩,汗水和着血水溅落了一片。
他也不进营帐,直接坐在一块大石头上稍作喘息。
过了一会儿,远处有人骑马飞奔而来。
“报大将军。”
那是今天早上派出的打探唐赵二人消息的斥候。他飞身下马,跑过来跪在谢楚河面前:“唐将军和赵将军领着五十万人马已经来了,即刻就到,属下先行一步前来禀告大将军。”
谢楚河面目冷峻如故。
过了莫约半个时辰,轰然的行军之声就渐渐地近了。
唐博远和赵长盛一马当先,飞驰而来,和他们两个并驾齐驱的,竟然是义安王李怀庆。
到了近处,谢楚河看清了来人,他的脸色就变了,霍然长身而起。
三个部将下了马,齐齐跪倒:“末将来迟,大将军恕罪。”
谢楚河并不问他们迟到的缘由,他的眼睛死死地盯着李怀庆:“你怎么在这里?夫人呢?株州出了什么事?”
李怀庆被那样的视线盯着,差点腿都抖了,忙不迭地道:“夫人无恙、株州无恙,大将军请放心。”
谢楚河面色稍缓,但还是语气严厉:“那你为何擅离职守?”
李怀庆期期艾艾的。
从后面的大军中驰过来一辆马车,豪华宽敞,是由十二匹披着铁甲的神骏战马所拉着,稳稳地驰到谢楚河的面前,停住了。
谢楚河一看见那辆马车就想扶额,他恨得牙根痒痒的:“胡闹!真是胡闹!”
话虽然这么说着,他还是大步地上前去,伸出了手。
马车的门帘挑了起来,一双雪白柔嫩的手伸了出来,放在了谢楚河的掌心里。
谢楚河小心翼翼地扶着苏意卿下了车。
苏意卿不待他说话,先一头扑进了他的怀中,用软软的声音撒娇道:“有人偷走了我的将军令,把唐将军和赵将军阻在路上,我怕延误你的战机,才冒险出来抓拿那个贼人,如今幸而贼人已经伏诛,援军也已经赶到,我呢,一点儿事情抖没有,所以,你不许生气,听到没有。”
苏意卿三言两语已经把事情说了清楚,谢楚河心念转圜之间,也知道此事确实情非得已。
但他想及苏意卿怀着八个多月的身孕,奔波数百里而来,不知道有多凶险,他心中又是后怕又是恼怒,气起来几乎想把她打一顿。当下他也不说话,板着一张脸,冷冷地看着苏意卿。
看看她知不知道自己主动认错。
苏意卿眨巴着眼睛,和谢楚河对视,那目光柔软而无辜。
对阵忽然传来了轰隆的行军之声,铺天盖地的敌军再次发起了进攻,他们并不知道这边的援军已至,正打算赶在谢楚河得到增援之前,务必要置他于死地。
谢楚河咬了咬牙,对苏意卿低声道:“你先待在后面,你等着,等我回来好好和你算账。”
苏意卿却皱起了眉头,一把抓住了谢楚河不让他走。
她笑了起来,笑得格外讨好,近乎谄媚:“那个……我说谢郎,你冷静一点,这会儿我有一个好消息要告诉你,你听了肯定要高兴的。”
苏意卿向来懂事,这么紧急的关头,她既这么说,谢楚河免不了耐下性子问她一句:“什么好消息?你快说?”
苏意卿腿在发抖,几乎笑不下去了:“你们谢家的娃娃性子比较急,他……好像要出来了。”
耳边的喊杀声震天,谢楚河却呆住了。
唐氏跟在后头,闻言尖叫了一声:“夫人要生了!”
谢楚河一把将苏意卿抱了起来,厉声高喊:“老唐!长盛!李怀庆!你们三个,先顶上。老唐先统领大局,快!我稍后就来!”
那三人立即依令出战。
谢楚河将苏意卿抱到了主帅的营帐中,他还差点踉跄了一下,好不容易将苏意卿放了下来,他发现苏意卿下身的衣裙全部都湿透了。
他生平第一次惊慌了起来:“卿卿,你觉得怎么样?怎么办?产婆!产婆呢?有没有跟过来?”
后面那几句,他几乎是咆哮着在问。
唐氏这个时候胆子特别大,冲过来:“大将军,你快走开,大男人别在这里捣乱,产婆没有,我来。”
黎黎也跑了过来,她一样对着谢楚河道:“你快出去,男人别在这里杵着,叫人烧热水,快点儿。”
谢楚河有点不知所措,下意识地按照黎黎说的,大声叫着人去烧热水。
可怜的洪老大夫气喘吁吁地过来,他是医者,虽然没接生过,但总是比常人多懂一些,这个节骨眼上,也顾不上男女之别了,先给苏意卿的嘴巴里塞了一颗药丸,叫她含着,然后摸了摸她的肚子,果断地道:“已经发动了,位置还好,你们冷静一点,夫人平日身子骨结实得很,肯定生得下来,没问题。”
谢楚河急得要疯了:“没有产婆,怎么办?你们怎么不带一个来?”
不,大将军,那个时候,谁能想得到这个。唐氏在心里翻了个白眼。
“大将军,我生过七个孩子,个个活蹦乱跳的,镇南王妃也生过四个孩子,多大点事呀,没关系,我们就当产婆,保准夫人顺顺当当生个大胖小子。”
她这么说着,又尖叫了起来:“我要干净的布,快叫人拿过来……什么,没有?那先烧水把布放进去煮!快点儿!”
苏意卿已经疼得说不出话来了,汗水把她的头发都打湿了。谢楚河跪倒在她的身前,紧紧地握着她的手。
那只手握着长剑能够斩破千军万马,此刻,却微微有些颤抖。
外头沉闷的战鼓声一声紧似一声,马蹄声踏破平原,这地面都在微微震动,战士的嗥叫在风中传荡着,那么远、这么近。
士兵在营帐外大声禀告:“大将军,前方吃紧,请大将军出战!”
“走开!”谢楚河怒吼。
“谢郎,你去……”苏意卿吃力地道,“别为着我,耽搁了要紧的事情。”
“不!”谢楚河断然道,“此刻,没有什么会比你更要紧。”
苏意卿露出了淡淡的笑容,如同风中摇曳的白色的花,柔软而微弱。
“你说过,会倾你所能,许我们的孩子一个太平盛世,你会给我们这世上最好的一切,谢郎,你是我心目中无双的英雄,我和孩子不是你的羁绊,而是你的护盾,你去,为了我,为了我们,我的大将军,我信你,必会得胜归来,我、和我们的孩子一起在这里等你。”
战鼓声再响,轰轰烈烈,仿佛在催促着他。
“谢郎,你去,我在这里,你用你的剑来守护我,我候你归来。”
有人在战场上发出了濒死的吼叫声,长长的,那是血与杀戮的召唤,让谢楚河血液激荡。
士兵再次嘶声叫喊:“请大将军出战!”
谢楚河慢慢地站了起来。
苏意卿无力地张了张嘴,对着叫了一下,其实并没有发出声音来。
他看见她的口型,她在唤他:“阿蛮。”
心变得柔软如水、又坚硬如铁。
他转身大步走了出去。
……
苏意卿马上就后悔了,她为什么要故作坚强,其实,她很想很想让谢楚河留在身边,陪着她。
好后悔,好难过,苏意卿这么想着,哭叫了起来。
“见红了。”唐氏尖叫着,“王妃,把布拿过来。”
洪老大夫对着苏意卿厉声喝道:“不许哭!留着点力气生孩子!”
这老头子太凶了,把苏意卿吓坏了,眼泪卡在眼眶里打转,委屈极了。
唐氏和黎黎在那里摆弄着,苏意卿觉得身子都不是自己的了,痛到了极致,她想叫,已经叫不出来了。
洪大夫拿出金针,给苏意卿在头顶了肩胛处扎了几下,苏意卿感觉到似乎精神了一点,忍不住又叫了一声。
结果又被说了:“都和你说过了,留着力气生孩子,别乱叫。”
老头子说完,看见苏意卿泪汪汪、汗津津的样子,也觉得很可怜,又温和地安慰她,“听你叫唤的,精神劲头很足,看来不要紧,没事,有老夫在,实在生不出来,大不了我拿刀子给你剖出来。”
老头子说话太可怕了,苏意卿完全没有被安慰到,反而吓得差点晕过去。
洪大夫又赶紧掐她人中,把她生生地掐醒过来。
唐氏大声道:“夫人,你专心点儿,用力!”
很疼很疼,在这种撕心裂肺的苦楚中,苏意卿却想起了很多从前的事情,她和阿蛮在幼时的初遇、她在佛前许下今生的夙愿、那一年正月十五的花灯、还有,她和着桃花一起落入他的怀中,那么多的甜蜜,仿佛用尽这一生也数不清楚了。
此刻,她要把他的骨肉带到这世间,在前世,他和她都未曾拥有过的幸福,即将降临。
苏意卿的仿佛生出了无尽的力量,无论多痛、多苦,都值得。
有什么东西滴滴答答地流下来。
外面不知是白昼或者黑夜,时间的流失变得没有知觉,似乎那么漫长、又似乎那么短暂。
须臾就是一世。
苏意卿不知道自己是昏迷还是清醒,外头突然又喧杂了起来,马蹄声直奔而来,急促而激昂,直接就踏在人的心上,把苏意卿惊醒了过来。
那是战士们震天的欢呼,直上云霄:“我们胜了!胜了!大将军威武!”
唐氏和黎黎一起尖叫了起来。
苏意卿倏然感觉身下一松,有什么东西滑了下来。
婴儿的呱呱的啼哭声,急促而响亮,在这喧嚣的军营中突兀地响了起来。
谢楚河正好冲了进来:“卿卿!”
“是个男孩!母子平安!”唐氏笑逐颜开,“恭喜大将军,您回来得可真是时候,这小子知道他爹得胜归来了,这才蹦达了出来,可太淘气了。”
巨大的欢喜让谢楚河的头脑一片空白,直到唐氏小心翼翼地那个小东西抱了过来:“大将军,来看看,精神劲头十足!”
谢楚河的手上还沾染着敌寇的血,湿漉漉的。刚刚出声的婴儿,身上也沾着血,粘糊糊的。
他近乎虔诚地接过了孩子,杀戮的残酷的与新生的希望,交叠在了一起。
黎黎拿过来一块布,将那孩子裹了起来。孩子的小手小脚有力地蹬着,似乎很不满意被束缚住,嗷嗷地哭得更大声了。
谢楚河终于大笑了起来。他抱着孩子,跪倒在苏意卿的身边,激动地道:“卿卿、卿卿你快看,这是我们的孩子,你看,他长得像不像我?”
苏意卿虚弱地看了一眼,含在眼中的泪水终于忍不住落了下来:“这是谁家的孩子,这么丑……”
她软绵绵地晕了过去。
“好了好了,生下来就没事了,夫人好得很,就是累着了,让她睡一下就好。”
谢楚河欣喜若狂,抱着孩子又冲了出去。
那孩子太有精神了,哇哇地哭得惊天动地。
谢楚河将孩子高高地举了起来,恨不得喊得全天下人都知道:“我有孩子了,我有孩子了!是个男孩!”
军营中倏然爆发出更大的欢呼声,在这旷野的平原上久久地回荡不息。
血腥的味道在风中渐渐淡去。一轮朝阳从天方的尽头慢慢地浮出。
漠河平原之战,谢楚河大获全胜,将匈奴部莫多单于斩于马下。庆宗李明睿领着寥寥无几的残部狼狈逃回了京都。
至此,中原大局已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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骁悍的雄兵黑压压地停在了京都的城门外,一眼望不到头。长戟如林,旌旗如云,战士铁甲的寒光映着白日,晃人眼睛。
谢楚河列于万千军马之前,骑着高大神骏的黑马,所有的将士皆为他而俯首,他气度倨傲、神态威严,凛然如天上人。
十二匹战马拉着一辆豪奢华丽的马车,停在谢楚河的身边。
苏意卿在车上,看着怀里抱着的小娃娃,还是一脸嫌弃的神色:“阿迟啊,我的小阿迟,你娘这么美、你爹那么英俊,我且问问你,你为什么要这么丑呢?”
小娃娃仿佛听懂了,很凶地哭了起来。
对了,这孩子小名叫阿迟,他爹爹和娘一致认为他来得太迟了,故而给他取了这样一个小名。
白茶叹气:“夫人,您别再说小公子丑了,再丑,不都是您自己生的吗?孩子刚生下来都这样,和猴子似的,长开了就好看了。”
她伸出手去,“您刚刚生产不久,可不能受累了,来,我帮您抱着。”
“我再抱会儿,就这么点大的团子,能有多重呢。”苏意卿口中虽然嫌弃,却一刻都不肯放,喜滋滋地抱得可紧了。
外头,城门缓缓地打开了,庆宗李明睿率着燕朝的文武百官,脱发冠,着素衣,出城乞降。
李明睿跪倒在谢楚河的马前,忍着耻辱,俯首叩头:“罪人李明睿恭迎大将军,求大将军从轻发落,我愿尊奉大将军为主,为您奴仆、永世效忠。”
谢楚河俯首望着李明睿,露出了一个冷漠而残酷的笑容。
忽然,城楼之上升起了火焰。
城门之下的百官都抬头看去,惊悚不已,不由低声窃语:“那、那不是尚书令秦大人吗?他怎么……”
柴薪堆在脚下,秦子瞻站于其中,目无表情。
火烧了起来,越烧越大,风声呼呼、火声呼呼,黑烟滚滚地上了云霄。
秦子瞻嘶声怒吼:“谢楚河,乱臣贼子,残暴无度,你虽得天下,却得不到民心,我为天下万民死殉,且看你来日报应!”
他自知谢楚河不会放过他,如此,不若图个悲壮的名声。然则,火焰临于其身,他终究疼得无法忍受,嚎啕大叫起来,在城楼上疯狂奔走,最后一头翻下了城楼。
苏意卿也被惊动了,掀起马车的帘子看了出去,正好看见秦子瞻带着一身的火焰从城楼上跌落,发出凄厉的嗥叫声。
她吓了一大跳。
谢楚河赶紧下马,过去伸手捂住了苏意卿的眼睛:“怪吓人的,别看这个,污了你的眼睛。”
苏意卿心下感慨万千,但也只有一瞬,转眼便烟消云散去了,当下把头缩了回去,也不管了。
这边李明睿见谢楚河的样子似乎还算温和,大着胆子,爬行了几步,腆着脸皮:“大将军,请饶恕我一命,我……”
话音未落,寒光一闪,他竟然看见自己没有头颅的身子,那身子摇晃了两下,倒了下去。
李明睿的头颅落了下来,滚得老远,眼睛还瞪的大大的。
文武百官噤若寒蝉。
谢楚河的声音清晰地传到每个人的耳中:“首恶已除,他人无辜,皆不予追究,自此后,海晏河清,干戈不起,我将许诸位以太平天下,不知诸位大人意下如何?”
众人三跪九叩,皆俯身不起。
长风吹过苍穹,从远方来,向远方去,有桀骜的鹰隼掠过云端,铿然长鸣。
谢楚河扶着苏意卿下了马车,他的妻子,抱着他的孩子,和他一起走进那座辉煌的城池,他临于其上,将为其主。
剧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