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苏意卿不顾身上的伤痛,挣扎着道:“长盛,扶我上城楼看看。”

“是。”

赵长盛小心翼翼地扶着苏意卿上了城楼。

举目眺望,敌军阵营的后方尘烟滚滚而来,隐约见黑色的旌旗在风中招展,那是谢楚河的帅旗。

马蹄声越来越近,震动了平野。

赵长盛朗声大笑:“大将军回来得真是太快了,好了,这下终于可以放心了。”

两方军队就在那广阔的平野上展开了战斗,宛如澎湃的潮水撞击在一起,惊起了千万层血腥的浪涛。

吼杀声惊天撼地。

燕朝的军队无论是在人数还是战斗力上都逊了一筹,他们开始慢慢地不敌,向后退去,战场逐渐向怀鲁城移动过来。

苏意卿一眼就看见了谢楚河,虽然只是一个遥远而模糊的身影,但是,他于千军万马之中是那么耀眼的存在,他如风火、如惊雷,劈开了浪潮,跃于刀光剑影之上,令人不可逼视。

燕军终于退到了尽头,身后已经是高高的城墙,他们在绝境之中反而愤怒了,不要命地反扑过去。战场更加混乱,战士们赤红了眼睛,近身绞杀成一团,战马嘶鸣,西风猎猎。

战场的中央,谢楚河和对阵的河南都督王赞化展开了厮杀。

苏意卿忽然感到了一阵眩晕,眼前的场景和遥远的前世交叠在一起,那个时候,她被困广陵城,也是这样站在城楼之上,遥望着谢楚河千里奔赴而来,与围城的敌将凶猛搏斗,但后来,他……

苏意卿拒绝再想下去,她浑身颤抖,几乎站立不稳。

她死死地盯着战场上的谢楚河。

谢楚河仿佛感受到了苏意卿的目光,那来自遥远的深情的凝望,他觉得全身的血液都沸腾了起来,倏然厉吼,手中长木仓如电一般破开空气,以锐不可当的势头奔袭而去,穿过了王赞化所骑战马的脖子,威势不减,直直插进了王赞化的胸膛,再从后心穿透而出。

王赞化一声嗥叫,当即气绝身亡,而那杆长木仓带着他和战马撞出数米,而后钉在了地上。

周围的战场出现了一瞬间的安静,又猛地爆发出震天的呼喊。

燕军眼见主帅的死状,心胆俱裂,再也无心恋战,四散溃逃。

谢楚河对于围困怀鲁城的敌军是憎恶的,这些鼠辈,几乎就要伤害到了他的夫人,他喝令左右追击上去,务必斩尽杀绝,而他自己归心似箭,飞快地向城门奔去。

城门大开,城中的士兵欢呼着迎接大将军的归来,那声音几乎要把城楼都掀翻了。

而谢楚河对这一切恍若未见,他的眼睛落在那个从城楼慢慢走下来的身影上。

“卿卿……”他喃喃地念她的名字,心头一片火热,几乎要烧起来了。

他翻身下马,朝那边跑了过去。

苏意卿踉跄着迎上来,腿脚发软,被自己的裙裾绊了一下,向前跌倒。

她跌入了一个火热而宽阔的怀抱中。

谢楚河接住了苏意卿:“卿卿,我回来了。”

苏意卿伸出手,捧住了谢楚河的脸,她专注地看着他,像是要用目光把他的面容在心里重新描绘一遍:“谢郎,你终于回来了,真好,真的太好了。”

她手上的血沾染了他的脸,令他心疼欲裂,他有些慌张地道:“卿卿,你受伤了,是谁,谁把你伤到了?”

眼泪如同珍珠一般滚落下来,她忽然放声大哭:“我想你,我很想你,谢郎,求求你,不要再离开我!”

谢楚河将苏意卿抱住,他的拥抱是那么深、那么紧,把苏意卿勒得生疼。

“是的,我回来了、回来了。”

他不顾众目睽睽,低下头,吻她的头发、她的额头。他从战场上归来,带着满身的血腥和煞气,然而,他在用最温柔的声音哄着她,一遍又一遍地在她耳边诉说着。

“对不起,是我的错,让你受惊了,你打我、骂我,怎样都行,我再也不会离开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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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楚河坐在那里,脱了上衣,露出他一身狰狞的伤口,两个军医跪着,小心翼翼地为他包扎敷药。

“大将军这回伤得不轻,加上昼夜兼程劳累,身体恐有亏损,接下去还需好好调养一段时日。”

“些许小伤,不足为挂。”谢楚河吩咐道,“口风把紧了,不要让夫人听到这些话。”

左右赶紧应诺。

谢楚河目光转向另一边:“长盛,眼下的情形如何,你说说。”

赵长盛有些汗颜,“我们找到了傅氏的同谋,除了跟随她的傅家随从之外,还有一些生人,可惜这些人都是死士,一看见我们就咬舌自尽了,一个活口都没留住。”

赫连宜之向前了一步:“城中必然有人和外面的燕军互通消息,他们想要赶在大将军到达之前打开城门,才令傅氏铤而走险。这几年,怀鲁广纳人才,从各地来的文人士子数不胜数,若是在其中混入了朝廷的奸细也未可知,这倒有点棘手。”

谢楚河目光一沉:“舅父,明天安排人手,把将军府上下筛查一遍,外头尚可,我将军府上绝对不能混进不轨之徒。”

“是。”

赵长盛迟疑了一下,问道:“傅家小儿现押在大牢中,该如何处置?”

谢楚河漠然地道:“先押着,我欲令李怀庆出兵讨伐傅容予,到时候两军阵前,杀他祭旗。”

他看了赵长盛一眼,面上淡淡的没有什么表情,“此次兵临城下,如此凶险,为何不让夫人暂且躲避,谁让你们带着夫人一起死守城池,你们有没想过此事后果如何?”

他的声音到了后面,已经有了一点咬牙切齿的意味。

赵长盛的腿马上就软了,跪了下来,俯首道:“属下失责,甘愿领罚。”

赫连宜之不敢吭声,亦跪下。

谢楚河闭上眼睛,揉了揉额头:“长盛,自去领罚,三十军棍。”

赵长盛松了一口气,叩了一个头,自己麻利地滚下去了。

赫连宜之在一边苦笑。

谢楚河睁开眼睛,叹息一声:“舅父,你为什么也由着她胡闹,你明明知道,对我来说,她远比怀鲁重要得多。”

赫连宜之毕竟老成狡猾,道:“意卿手上有大将军令牌,见令如见大将军亲至,你说我们听是不听?”

这话赵长盛大不敢说,只有赫连宜之敢说,但话刚说完,他看见谢楚河的脸色不对了,忙道:“舅父年纪大了,可经不起三十军棍,楚河你好歹从轻发落我。”

谢楚河冷冷地看着赫连宜之,他这几年威势日盛,看得赫连宜之心里直打鼓。

半晌,谢楚河才将目光收了回来:“将军府门口的施粥铺子照旧,再摆一个月,舅父你去帮着煮粥吧。”

这个劳役算是轻的,赫连宜之情知谢楚河给他留了面子了,当下不再说话,拱手退下了。

军医给谢楚河处理好了伤口,谢楚河重又把外裳披上,到后院去寻将军夫人算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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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房中,谢楚河进门,帘下那只鹦鹉谄媚地叫了起来:“大将军回来了,大将军威武。”

他左右看了看,没有见到苏意卿,不免发问:“夫人呢?”

白茶上前一步,看过去想笑不敢笑的神情:“夫人在里面呢。”

谢楚河到了内间,自己挑开幕帘,竟看见苏意卿端端正正地跪在榻上,双手捧着一根细长的小竹条,高举过头,看见他来,露出了一个特别妩媚的笑容:“谢郎。”

谢楚河咳了两下:“夫人这是何意?”

苏意卿用软软的声音道:“我向你负荆请罪,我不该不听你的叮嘱,恣意妄为、以身涉险。我知道错了,求大将军看在多年的情分上,饶恕则个。”

谢楚河几乎想笑,但看见她的手上缠绕着厚厚的绷带,又不由地心酸。

他一言不发,转身出去,过不了片刻,复又进来,手里拿着一根黝黑锃亮的鞭子。

苏意卿吃惊得眼睛都瞪圆了:“不会吧,你真的要打我?”

谢楚河走过去,把小竹条拿走,然后把那鞭子放到了苏意卿的手中。

他半跪在榻下,微微地抬起头,看着苏意卿:“是我的错,作为你的男人,我没能好好保护你,还让你担惊受怕,我很愧疚,卿卿,你狠狠地打我几下,那样我心里才能好受些。”

苏意卿眨了眨眼睛:“真的可以打?”

“我就在这里,任凭你打。”

苏意卿马上抛开了小意奉承的神态,她抱住了谢楚河,蹭着他,恨恨地道:“你也知道你有多坏吗?自你走后,我时时刻刻都在牵肠挂肚,想你的时候,你不在身边,我就觉得心里很难受……”

“对不起、对不起,都是我的错,我任由你罚我。”

苏意卿想起这些日子的难熬的思念,心里颇有几分哀怨,不由就起了坏心眼,拿着鞭子轻轻敲着谢楚河的肩膀:“你自己说的,大将军,任由我罚你,来,转过身去。”

谢楚河微微一笑:“你想要做什么呢?”

苏意卿不怀好意地瞄了他一眼:“哼哼,很多年前,你打过我屁股,我一直记得呢,大将军。”

“哦。”谢楚河拖长了声音,“莫怪乎先贤曾有言,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你可真能记仇哪。”

“不错,我即是女子、又是小人,我就是这么小心眼儿,大将军,不要啰嗦,你自己说的,任由我罚你,快点。”

“好。”

谢楚河长身而起,开始脱衣服。

苏意卿吓了一跳:“你、你做什么呢?”

谢楚河一边脱,一边好整以暇地道:“把衣服脱了,夫人看准哪儿打哪儿,上手方便一些。”

苏意卿被他的厚脸皮惊呆了,结结巴巴地道:“那、那很不必了,算了、算了,不罚你了。”

谢楚河毫无遮挡地站在那里,他的气度依旧尊贵雍容、他的神情是那样地从容自若:“那可不行,说好的事情怎可轻易反悔。”

苏意卿一声惊叫,捂着脸伏到榻上。

然后,他的身体覆盖了上来,他在她的耳鬓边低语:“我也很想你,卿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