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初夏时节,阳光正盛,檐上的朱瓦在碧空的映衬下显得分外厚重而华丽。

傅明嫣携着幼弟傅正堂站在廊外等候着。

廊下立着一排侍女,个个气度大方、面色矜持,大将军府上,哪怕是下人也自觉得是与旁人不同的。

紫色的藤萝花开了,如同流水一般淌落下来,掩住了那紫檀雕花的窗格子。有鸟儿在花间啾啾鸣叫,一派清幽。

少顷,一个侍女出来传话:“傅公子、傅姑娘,大将军有请。”

傅明嫣和弟弟垂首敛目,跟了上去。

侍女挑起了珠帘,帘下的一只鹦鹉呱呱地叫了起来:“有客人、有客人,卿卿快来。”

“阿贵的话越来越多了,我都没怎么教它呢,它什么都能说,真是个聪明的小家伙。”

傅明嫣才进门,就听见了一个清澈甜美的声音在那里说着。

她大着胆子抬起头来,看见大将军谢楚河正坐在那里。

她第一次见他未着戎装,只是一身常服,褪去了那种凌厉逼人的气势,却依旧显得那么英挺俊朗,大凡男子,到了这般尊位,即使只是静坐不语,那样的风华气度也自然能令人心折。

傅明嫣的心砰砰直跳,情不自禁咬了咬嘴唇。

谢楚河并没有理会立在下首的傅明嫣和傅正堂,他看了那只鹦鹉一眼,淡然道:“下回要是再让我听见它直呼夫人的小名,就直接把鸟嘴剁了。”

鹦鹉居然听懂了,吓得扑扇着翅膀,呱呱大叫起来。

苏意卿瞥了谢楚河一眼:“别成天吓唬它。”

她转过来,对着傅氏姐弟笑道:“傅公子、傅姑娘,快过来。”

姐弟两个走上前去,恭谨地行礼:“见过谢将军、谢夫人。”

谢楚河只是淡淡颔首。

苏意卿招呼着他们坐下,叫人奉上来茶水,温和地寒暄了几句。

傅正堂是平岭节度使傅容予唯一嫡出的儿子,被傅容予送到谢楚河处为人质,因其年幼,故令其长姐傅明嫣跟随照拂。

苏意卿怜惜他们的处境,态度十分体贴。

傅正堂年方八岁,是个腼腆胆小的孩子,只低下头默默地喝茶,一句话也不说。

傅明嫣的神态看过去宛转而娇怯,眼波顾盼之间楚楚可人,端的是个绝色倾城的美人,她毕竟出身高贵,言行举止从容自若。

“我与舍弟初来怀鲁,多蒙谢将军关照,心中感激,今日特地前来致谢,望将军和夫人不要怪罪我们唐突。”

这话说得颇为巧妙,分明是被羁留此处为质,倒说是谢楚河关照他们了。

谢楚河淡淡一笑,未予置喙。

傅明嫣有心多看谢楚河几眼,但终究胆量还是不够,只好对着苏意卿笑道:“登门为客,不能失了礼仪,但想来府上很不缺什么,故而只带了两筐荔枝,这个时节,给夫人尝个鲜,夫人可不能嫌弃我。”

傅明嫣也是个妙人,如此送礼,既不显阿谀,又不失诚意,苏意卿也不好不收,当下笑道:“傅姑娘客气了。”

侍女们将荔枝洗净了,捧在银盘子里端了上来。个个硕大饱满,朱红的皮色中微微地透出一点淡绿,望之喜人。

傅明嫣道:“平岭那边别的没有,就这荔枝果分外与别地不同,父亲让人用冰镇着,八百里快马加鞭送过来的,今天早上刚到。”

苏意卿的语气温和,她对于这些年轻美貌的小姑娘总是喜爱的:“傅姑娘在怀鲁过得可还习惯?这儿的气候不若平岭那般炎热,到了夏天还更舒服些。”

“是,多谢夫人关怀,就是舍弟年幼,初来乍到,颇有些水土不服,故而父亲一直让人捎带点吃食过来。”傅明嫣抿嘴笑着,“怀鲁气候宜人,风景秀美,我觉得此处比平岭还好些,倒想长住着不走了,若父亲知道了,怕是要气恼我了。”

这边两个女人说着话,谢楚河默不作声地剥了几颗荔枝,盛放在一个小巧的水晶碗中,递到苏意卿的面前。

苏意卿看了一眼,目光颇为哀怨:“你怎么凭地小气,一共就八颗,哪里够。”

谢楚河不动声色:“荔枝性燥,吃多了要上火,就这几颗了,你不许多吃。”

他转头吩咐左右,“把荔枝端下去,叫人看紧了,别让夫人偷吃。等下再把菊花茶泡上来,让夫人喝一些。”

侍女们习以为常了,手脚麻利地收拾了。

苏意卿又想捶他了,可惜有外人在,不好动手,还要装出云淡风轻的模样,心里别提多郁闷了。

谢楚河站了起来:“你们且坐,我失陪了。”

傅正堂和傅明嫣都起身,恭敬地送他出去。

谢楚河走了以后,傅正堂明显放松了下来,也会眨巴着眼睛,回答苏意卿问他多大了、读了哪些经书之类的问题,十分乖巧。

苏意卿心生怜爱,道:“你们姐弟两个,大约还要在怀鲁住上一段时间,千万莫要客气,有什么事情,只管过来与我说。”

傅明嫣顺势接了上去:“多谢夫人,我早就听闻夫人是个慈悲心善的人,如今见了夫人,就如同自己家的姐姐一般,我想着若是日后有机会能与姐姐多多亲热就好了,只不知道有没有这个福分。”

小姑娘毕竟年轻,有点沉不住气,这话说了出来,苏意卿心里也咯噔了一下,抬眼打量了傅明嫣一眼。

眼前的少女正当豆蔻年华,娇嫩如同含苞待放的花骨朵一般,她穿着一身轻软的襦裙,那衣裳莫约太过紧身了,格外显得她胸脯鼓鼓的、腰肢细细的。

苏意卿慢悠悠地接过侍女奉过来的菊花茶水,啜了一口,脸上的笑容就淡了下去:“这哪能呢,怀鲁再好,终是异乡,傅姑娘过段时间还是要回平岭去,多多亲热那是不必了,只要傅姑娘这段时间不嫌弃我们招待不周就好。”

她是谢楚河的妻子,在江东再没有别的女人比她更尊贵,她若不愿敷衍,也无需继续客气。

当下轻描淡写地道,“今日我有些乏了。”

傅明嫣有些不舍,但谢夫人已经做出端茶送客的姿态,她只好与傅正堂起身告辞了。

傅氏姐弟出去的时候,正好遇到温氏进来。

因着傅明嫣美貌异常,温氏忍不住多看了两眼,傅明嫣脸上一红,心中暗恼,忍着声气低头走了。

帘下的那只鹦鹉见谢楚河已经走了,不免又放肆起来:“母亲、母亲来了,卿卿快出来。”

苏意卿赶紧迎了出来:“娘,这么大热天,有事情你叫我过去就是,跑过来做什么?”

温氏道:“闲着没事,想你了,就过来看看。”

谢楚河当初来到江东之时,就提前做了万全的准备,叫人到京都接了苏家阖府上下过来。苏明岳夫妇和苏老夫人自不必说,为了以防万一,连长房苏明山一家也一起强行绑了过来,苏明山原本是满腹怨气,如今见谢楚河声势愈盛,已经隐有问鼎天下的迹象,他又欢喜不胜起来。

只可怜了苏家的五姑娘苏意娴,本为太子良娣,苏家阖府潜逃之后,太子迁怒于她,将她直接关入了大牢,如今还生死未卜。

苏意卿扶着温氏坐了下来,对侍女道:“方才的荔枝,端一些上来给母亲尝尝,我吃着味道还是挺甜的。”

温氏马上警惕起来:“吃什么荔枝呢,你如今吃着药呢,大夫说饮食务必清淡平和,那东西怪热的,你不许吃。”

一提起这个,苏意卿就泄气:“不想吃药了,吃了一年多了,横竖都是这样,我苦得受不了了,谢郎都不在意这个,娘,您饶过我成不?”

苏意卿嫁给谢楚河快要十年了,至今未有子嗣,偏偏谢楚河独宠苏意卿一人,别说妾室,就连个风流韵事都不曾有过,眼看着谢楚河后继无人,这情形,连他的那些部将下属也多有担忧之心,只是碍着谢楚河的威严,不敢议论罢了。

温氏如何不急,她忍了几年,终于忍不住了,靠着谢楚河的面子请来一位江东最负盛名的妇科圣手,为苏意卿调理身子,开了补气通血的方子,天天盯着苏意卿叫她喝药,喝得苏意卿苦不堪言。

谢楚河私下里也委婉地对温氏表示,子女的缘分他并不强求,顺其自然就好,不要让卿卿为难。但岳母大人在这件事情上分外坚持,再和她说下去,她就要红着眼睛带上满面愧疚之色,连谢楚河也招架不住,只好让夫人自求多福了。

温氏不客气的用手指头戳了一下苏意卿的额头:“我就知道,我一不留神,你就懈怠,前头都苦了那么久了,现在断了,不是白吃那苦了,好歹再坚持一下,你也算年轻,或者过两年就有了呢。”

苏意卿嘟囔:“什么叫也算年轻,我本来就很年轻好吗,娘,我才二十五岁。”

温氏嗤笑:“亏你好意思,都嫁人十年了,哪里还年轻得起来,看看刚才走出去的那小姑娘,人家那才是年轻。”

说着,她又有点担心,免不了多问了一句,“那是谁家的姑娘,生得好生齐整,能出入这将军府的,想来身份也不低。”

苏意卿懒洋洋地道:“她是平岭节度使傅容予的女儿,傅容予为了和广陵都督争夺济州城,向谢郎借了三十万人马,故而将儿子押在这里为质,这个女儿是捎带的,不算什么,娘,你放心,这些年,像她这样的女孩子我都见过好几打了,谢郎连正眼都没瞧过她们,不是你女儿夸口,你家女婿的眼里只有我一个,再容不下旁人。”

温氏欣慰之余,还是难掩心头的阴影:“卿卿,你别怪娘说你,越是这样,你越要给女婿生出孩子来,不然,你怎么对得起他们谢家。”

这话,也只有温氏敢说,苏意卿听了心里很不舒坦,但对着母亲又说不出反驳的话来,只好闷闷地低了头。

侍女把熬好的汤药端了上来,一股子苦涩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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