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这般跌下去,必然是粉身碎骨了,与他死在一处,两个人的骨头个血肉都混合在一起,今生也再不必分开了。苏意卿模模糊糊地想着,这样真好。

谢楚河一声断喝,一手抱着苏意卿,一手挥剑而出,剑尖刺向崖笔,剑刃被弯成了如弓的长弧,两个人下坠的势头略微停滞了一下。剑刃弯到末了,铮地一声,又被弹开,继续下坠。

石火电光之间,在两个人下方的蓝安图眼角瞥到了这一幕,人在危急之际总能迸发出难以想象的力量,蓝安图这百越第一勇士的称呼也不是浪得虚名,他在半空中竭力调整身形,握紧了手中的大刀,向可以触及到的岩石壁崖用力砍去。

谢楚河一路挥剑不停,剑锋与岩石之间火光四溅,不断摩擦,金石之声刺人耳膜,乱石滚落,坠落的势头若断若续。

苏意卿被谢楚河紧紧地抱在怀中,风声在耳边呼啸而过,他拥抱得那么紧,让她渐渐地喘不过气来。

“阿蛮……”她喃喃地念着,晕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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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过了多久,苏意卿隐约地听见谢楚河的声音在叫她。

“卿卿、卿卿,你还好吗?快醒醒。”

他的声音那么焦虑,又是那么温柔。

苏意卿慢慢地睁开了眼睛。

谢楚河的脸贴得很近,目中带着担忧的神色看着她。

苏意卿眨了眨眼睛,委屈地叫了一声:“谢郎。”

谢楚河终于松了一口气,他伸过手,扶着苏意卿缓缓地坐了起来。

“来,自己站起来,手脚动动看看,有没有哪里伤到了?”

苏意卿试着站了起来,扭了扭手和脚,还好,并没有什么大碍,除了胳膊有些酸痛,她怀疑是刚才谢楚河抱得太紧了才把她勒痛了。

她举目看了看四周,此刻身处一片树林之中,树林之上就是那高耸的悬崖石壁,从下向上地望过去,壁立百仞,上端险峻万般,但幸好到了下半端就渐渐有了延伸出来的斜度,减缓了坠落的冲击力度。

她的小嘴张得圆圆的,几乎合不拢了:“我、我、我们从上面掉下来,居然没死啊?”

“有我在,怎么会让你死。”谢楚河不悦地道,“不要乱说傻话。”

苏意卿回过头,这才发现谢楚河一直坐在地上,靠着树干,没有起身。

她心里咯噔一下,赶紧扑了过去,吓得话都说不利索了:“你怎么了?伤到哪里了,很厉害吗,哪里疼,快告诉我。”

她说到后面,都带上了一丝哭腔。

谢楚河用手指弹了弹苏意卿的额头:“别瞎紧张,没事,就是落地的时候姿势有点不对,左腿伤到了,这会儿还不敢乱动,让我暂且缓一缓。”

苏意卿紧张地摸过去:“哪里?哪里?我看看,是不是骨头断了?肯定很疼吧,大腿还是小腿?”

她的手软软的,在他的腿上乱摸一气,也不敢用力,就是如同羽毛拂水一般轻柔地碰触。

谢楚河闷哼了一声。

苏意卿吓了一跳,赶紧把手缩了回来,结结巴巴地道:“我弄疼你了吗?”

谢楚河低声道:“卿卿,你别乱摸,我难受。”

“难受?”苏意卿更紧张了,几乎要哭了,“伤得那么厉害吗?怎么办?”

“不是。”谢楚河认真地道,“你再摸,我怕自己忍不住,可是这里还有外人在,着实不太方便。”

“啊?”苏意卿傻傻地看着谢楚河,半晌,才反应过来他说的话是什么意思,不由满脸都涨得通红,愤愤地道,“你这个人,越来越不正经了,人家担心你呢,你还有心思胡说八道。”

她的脑袋瓜子总是要比常人慢半拍,话说到这里,忽然又“啊”了一声:“外人?什么人?还有谁在这里?”

谢楚河朝那边的方向抬了抬下巴:“喏,镇南王世子,和我们一道掉下来的,你过去看看,他死了没有。”

苏意卿张望了一下,这才发现蓝安图趴在不远处的树下,脸面朝下,一动不动。

不过,大约是没事吧,若是他真的死了,谢楚河断不会这般轻描淡写地叫她过去看看。

苏意卿瞪了谢楚河一眼,还是走了过去。

蓝安图的身下压着几截折断的树枝,他的手中还紧紧握住刀柄,但是,也只有刀柄了,那柄大刀已经折断了,只剩下寸许长的一截残刃。

其实最后还是这片树林帮了他们一把,没让他们直接摔到地面上。

不过降落的时候,谢楚河还能保持着清醒,只是为了保护苏意卿,把自己的腿跌断了。

而蓝安图那时候已经接近昏迷,只能凭着本能抱头蜷身,直直地掉了下来,当时就晕了过去,到现在还没醒过来。

苏意卿蹲下身,试探地用手指头戳了戳蓝安图:“喂。”

蓝安图没动静。

又戳了他一下:“喂。”

谢楚河很见不得苏意卿去碰触别的男人,他“哼”了一声:“犯不着这么小心,你踢他两脚把他弄醒,醒不过来就别管他了。”

苏意卿哪里会做那么粗鲁的举动,她用手抓住蓝安图的肩膀,轻轻摇晃他:“世子,世子,你还好吗,快点醒过来。”

大概真是苏意卿的呼唤起了作用,蓝安图呻’吟了一声,动弹了一下。

谢楚河抓起手边的一块石子,扔了过去,精准地砸中了蓝安图的手背。

蓝安图“哎呀”了一声,清醒了过来:“谁?谁在打我?”

苏意卿总算放下心来,毕竟蓝安图适才也算救过她,她还是感激他的。

“世子,你有没有受伤?”

蓝安图晃了晃脑袋,还是晕乎乎的,他挣扎了两下还爬不起来,开口道:“谢夫人,麻烦你,扶我一把。”

“卿卿,过来,别理他。”谢楚河沉声唤道。

蓝安图听见苏意卿的脚步走开了,他心里遗憾地叹了一口气,自己蠕动着,一点一点地挪起身子。

两条腿都痛得钻心,右手也使不上力气,胸口闷闷的,他忍不住咳了一口瘀血出来,倒是觉得舒适了几分,勉强坐了起来。

大难不死,真是侥幸万分,蓝安图这时候也不计较什么了,靠在树干上粗粗地喘着气,平复一下激荡的心情。

然后,过了一会儿,蓝安图抬眼看见那边苏意卿在对谢楚河嘘寒问暖、擦汗摸手,他一个人凄苦地撇在一边,不由心里又有点酸。

“谢大人,说起来,我是为了救你家的夫人才落到这个境地,你们两个,一点感激的言语都没有,未免太过凉薄了吧。”

苏意卿有点不安,刚要开口,谢楚河按住了她。

谢楚河语气冷淡:“蓝世子,你还有脸说这个,我夫人是为什么被人伏击,你心知肚明,若不是看在你今天出手相助的份上,你此刻还想安安稳稳地坐在那里吗?”

蓝安图悻悻然:“你若能安生过日子,夫人自然无忧无灾,岂不是你自己太招摇了,才会给她带来祸事,你倒把缘由全推到我头上来了,可笑。”

谢楚河意外地没有发怒,他很平静地倒:“是,你说得原也不错,根由还是在我自己身上,是我不好。”

他握住了苏意卿的手,十指相扣。那又如何,她已经选了他,无论多么艰难,也要一起走下去。

苏意卿听得一头雾水:“你们两个在说什么呀?我一点都听不懂。”

谢楚河耐心地给她解释道:“世子前面和我们有过龃龉,他今天和你同时出现在那山上,若你出了意外,他肯定脱不开干系,设计之人大约是想借我的手打压镇南王府,说起来,这本该是我们男人之间的事,却把你牵扯进来了,卿卿,总归说来是我不好,又连累你受苦了。”

“哦,这样啊。”苏意卿似懂非懂的,“谁这么坏心眼,差点害死我了,幸好你及时赶来了。”

她甜甜地道,“谢郎,你真好,我最需要你的时候你就来了,只要你在我身边,我什么都不觉得苦。”

谢楚河听了心中微微荡漾,觉得自己星夜兼程、千里奔赴的辛劳在这一句话里都不翼而飞了。

事实上,他因有意收服滇南当地的百越族群,正通过怀鲁刺史赫连宜之与百越中的赤苗族长暗中商谈。

赤苗族这几年在百越部落中屡受排挤,族长也打算借助汉人的力量争夺权益。那天会晤前夕,赤苗族长托人给谢楚河送了一封迷信,上面说,滇南守军的林成备将军与闽越族长暗中往来,似有图谋。

赤苗族长给谢楚河通气,一方面是示好于他,另一方面未尝没有试探之意。

谢楚河接到密信之后,立即就想起了留在贵州城的苏意卿,他自诩武功盖世无敌,但如今却有了一个甜蜜的软肋。林成备若生异心,贵州城中恐有变故,他不敢大意,立即快马加鞭赶回来。

骑兵部队被留在山下,只有“疾电”那样神骏无双的汗血宝马才能奔上这陡峭山路,幸好赶上了最关键的时刻,或许连老天爷都在眷顾他吧。

谢楚河这边与苏意卿含情脉脉地对视,那边蓝安图酸得都快发出味道来了。

“你们两个,不要在那里亲亲热热的,我还看着呢,当我是瞎吗?”

苏意卿红了脸,狠狠地瞪他。

谢楚河问道:“蓝世子,这里的地形你应该熟悉,有没有什么出路可以脱困?”

“横竖我们两个现在都走不动,等着吧。”蓝安图懒洋洋地道,“若你带来的人手够多,把那群杀手解决了之后就该来找我们了。悬崖是下不来的,但是绕过前面两个山头,会有一条小路通到这下面,很难走,要找到这里的老人带路才行。”

他抬头看了看天色,“刚才我们掉下来的时候已经接近晌午了,天黑之前救援的人肯定无法到达此处,百越族的老人家是不肯在夜里走山路的,那样会招来山里的鬼怪,所以,好好保存着体力,我们可能要在这里过一宿了。”

他说着,又按住胸口,咳了几声。胸口沉闷得很,他怀疑是伤到内脏了,但面上仍然若无其事。

苏意卿还是有些心软的,忍不住对蓝安图道:“你是不是伤得很重呢?”

蓝安图咧嘴一笑:“是,我这会儿觉得心口很疼,谢夫人如果能过来帮我看看,或许我就不疼了。”

谢楚河冷冷地道:“蓝安图,从现在开始,如果你再出言对我夫人无礼,你说一句,我就敲掉一颗你的牙齿,你一共可以说大约三十句,很好,也挺多的,你可以继续说。”

蓝安图立即闭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