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那匹小马驹受到惊吓,发出“咴咴”的大叫声。

草丛中,不知何时出现了几双绿莹莹的眼睛,正悄无声息地靠过来。

苏意卿结结巴巴地道:“那……那个、是什么东西?”

“是野狼!”阿蛮沉声道。

他从怀中拔出了一柄小巧的匕首,这是他的贴身之物,他十岁生日的时候父亲送给他的礼物。

四匹野狼发现行踪已经暴露,不再掩饰,从草丛中跳了出来。

马驹惊慌失措地跑了出去。

两匹狼立即追赶过去。

另外两匹狼慢慢地向两个人逼近。

远处,传来马驹的哀嚎声。苏意卿捂住了耳朵,瑟瑟发抖。

“卿卿,有我在,你别怕。”

阿蛮这么对她说着,他的声音冷静而沉稳,一点都不像这个年纪的少年。

恶狼扑了过来。

后面的情形苏意卿已经记不太真切了。

野兽的嚎叫和血腥的味道交织着,整个世界都显得凌乱不堪。

阿蛮的背影削瘦而矫健,他护在她的面前,寸步不退,他死死扼住了狼的攻击,和两只狼滚成一团,血肉搏杀,他甚至比狼更凶狠、更残暴。

苏意卿呆呆地坐在地上,不断有血溅在她的脸上,那血都是滚烫的。

不知道过了多久,阿蛮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两只狼躺在那里一动不动。

很远的地方,有火把的亮光在向这边移动,有人在焦急地呼喊着。

阿蛮跪在苏意卿的面前。

她被吓坏了,眼睛睁得大大的,睫毛上挂着泪珠儿,很可怜的模样。

他想要伸手去抚摸她,但他满手都是血,不敢碰触。他的手指张了又屈,终于放了下来。

阿蛮把那柄贴身的匕首在衣服上仔细擦干净了,插回鞘中,塞到苏意卿的手里:“送给你,带在身上,遇到危险的时候用来保护自己。”

苏意卿用僵硬的手勉强抓住了那柄匕首,那坚硬的金属上还留着他的体温。

火把越来越近了,那是苏家的人出来寻找苏意卿,他们正在向这边迅速地跑过来。

阿蛮站了起来,深深地看了一眼苏意卿:“卿卿,我走了,你好好保重,我会记得你,将来,我一定会回来报答你的。”

雪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又开始下了起来,纷纷扬扬地落下来,搅碎了月光。

他决然掉头而去。

苏意卿挣扎着爬起来,她追了上去:“阿蛮,阿蛮,你不要走。”

他越走越快,她怎么也追赶不上。

苏意卿的脚都冻麻了,再也追赶不动,她站在雪地里大哭了起来。

“阿蛮!阿蛮!你为什么要走?卿卿喜欢阿蛮,留下陪我,别走,好不好?”

她的声音淹没在纷飞的大雪中。

而他终于没有回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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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经入了夏,天气微微地有些燥热,拢起了帐子,风吹了进来,带着园子里茉莉花的味道,清香淡雅。

苏意卿叫白茶和芍药扶她起来,坐到镜台前。

手巧的芍药为苏意卿梳了一个惊鸿鹄髻,特意露出了她精致秀美的额头,显得神采奕奕。

苏意卿自己挑了一只金雀步摇插上,鲜红的珊瑚珠子从步摇上垂下来,在她的耳鬓边轻轻晃动,更衬得她肌肤如雪。

她自己十分满意,压低了声音问白茶:“怎么样?我今天这样漂亮吗?”

白茶也不敢大声,忍着笑道:“我敢说,全京都也找不到比您更漂亮的小娘子了。”

温氏挑起门帘走了进来,看见了,“嗤”了一声:“你今天又不出门,打扮这么齐整做什么呢?”

“娘看见卿卿漂漂亮亮的不喜欢吗?”苏意卿撒娇道。

温氏戳了一下苏意卿的额头:“别打量我不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反正你打扮得再漂亮,人家今天也看不到,你瞎折腾啥呢。”

今天是谢家过来纳吉的日子。

苏意卿在春猎的时候被那只白虎伤到了腿,这会儿还没大好,在床上躺了大半个月了,闷得要命,好不容易给自己找个名目起来拾掇一下,给温氏这么一说,她就不高兴了,撅起了嘴。

温氏好气又好笑,坐到苏意卿身边,摸了摸女儿的脸蛋:“卿卿,你告诉娘,你真的决定嫁给谢楚河了?不后悔?”

“我肯定不后悔。”苏意卿的眼睛亮晶晶的。

温氏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我一直以为你性子娇弱,不适合那种武将人家,但是你爹和你祖母都已经同意了,我也不好再说什么,卿卿,娘是担心,你把感恩之心当成了爱慕之意,将来若是相处不下去,可怎生是好?”

苏意卿歪着脑袋想了想,很认真地对温氏道:“娘您其实说得对,我现在对他多半是感恩而非爱慕,但是,和他在一起,我会觉得心里很踏实,娘放心,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将来,我和他一起过日子,他对我好,天长日久的,我总会和他亲近起来。”

温氏看着女儿天真的面容,心里不知是欣慰还是忧愁。

外面传来苏明岳的声音,他咳了两声:“夫人,你出来一下。”

温氏起身出去,过不一会儿,又转回来。

她没好气地对苏意卿道:“有人听说你的伤势还没大好,不放心,想探望你一下,但是呢,你们终究还未成亲,男女授受不亲,总要避嫌才好,喏,我叫他在窗户外面问候一声,和你说两句话就成。”

当初秦子瞻过来的时候,温氏可是亲自带他进来的,如今轮到谢楚河,就变成要避嫌了,这待遇也差别太大了。

苏意卿撇了撇嘴:“娘您好偏心哦。”

温氏哼了一声:“你都快把娘气死了,还不许娘偏心一下吗?我和你说,不能见面,不许开窗子偷偷看,听见没有?”

苏意卿朝温氏扮鬼脸。

温氏话虽这么说,也不好留在女儿身边紧盯着她,便出去了。

白茶和芍药一起扶着苏意卿挪到茜影纱窗下面坐了,又拿软垫给她靠住腰肢。苏意卿舒舒服服地趴在软垫上。

过了片刻,窗子外面有人轻轻地叩了两声。

谢楚河的身影映在窗纱上,英挺而魁梧。

“你腿上的伤如今还疼不疼?都怪我,那时候没有保护好你,我心里一直惦记着。”

谢楚河的声音是醇厚的,带着一点点磁性,当他轻声说着话的时候,其实很难想象得出他平日里冷厉严酷的模样。

苏意卿微微地笑了起来:“很疼呢,对的,都是你不好,你要怎么补偿我,阿蛮?”

谢楚河听了差点咳了起来,他保持着冷静的表情,迅速左右看了看,幸好苏家的下人都站得远远的,他想,大约是没有听见吧。

“你要我怎么补偿都可以,卿卿。”他停顿了一下,低声道,“阿蛮是我的小名,我当初并不是故意欺瞒你。”

苏意卿忍不住把窗格子偷偷地开了一条缝,窥探出去。

他就在窗外,咫尺之间。

苏意卿那样坐着,仰起脸望着他,觉得他的身形格外高大,宽厚的肩膀似乎能承载起千钧之鼎,他的面容英俊而刚毅,那轮廓宛如刀刻。

他看见苏意卿的那一瞬间,眼睛都在发光,灿烂如烈日。

白茶在一边大声地咳嗽。

苏意卿缩了缩脑袋,急忙又把窗子合上了。

“阿蛮,你为什么长得和原来一点都不像了,我哪里认得出来?”苏意卿嘟囔着。

那时候的阿蛮又黑又瘦,是个沉默而忧伤的少年,哪里能想象得到他如今威风凛然的样貌呢。

苏意卿这么想着,又娇嗔地抱怨:“原来你这个人一直都很坏,当初自己跑掉了,现在见了面还当作不认识,凶巴巴的吓唬我。”

不,他没有,他哪次见了面不是小心翼翼的,何曾吓唬过她。谢楚河心里很冤,但他非常明智地没有反驳。

“这么多年了,你那时候那么小,我还以为你早就已经把我忘记了。”他说着,轻轻地笑了起来,“卿卿,你长得还和当初一模一样。”

在他的心目中,卿卿一直都是那么漂亮,从来没有改变过。

“你乱说呢。”苏意卿居然不服气,“我小时候像个包子,现在这么美,哪里会一样。”

这回连芍药都和白茶一起咳嗽起来,咳得太厉害了,连守在外面的温氏都惊动了,走进来,警惕地道:“怎么了?卿卿是不是又淘气了?”

“我没有。”苏意卿特别乖巧的样子。

谢楚河在外面也听见温氏进来的动静,他有再多的话此时也不便说了,只能客气地道:“苏六姑娘好生休养,苏夫人,谢某暂且告辞了。”

温氏自然客套了一番,唤了白茶出去送客。

苏意卿听得谢楚河走远了,转过来对温氏道:“娘,你把他吓跑了,人家话都还没说完呢。”

温氏皮笑肉不笑:“哟,娘这么吓人哪,把谢楚河都能吓跑了?”

她过来捏着苏意卿的脸蛋,“你个没良心的,现在就开始心生外向了,娘真是白疼你了。”

苏意卿一把搂住温氏的腰:“娘,不要取笑我,我生气了。”

温氏拍了拍苏意卿的背:“多大的人了还撒娇,快起开。”

彼时,苏意卿并不知道她将要经历怎样的惊涛骇浪,她把脸贴在母亲的身上,用甜甜软软的声音道:“娘,我和谢都尉会把日子好好地过下去,我们会一辈子平安顺遂,不会让您担心的。”

彼时,温氏也不知道她最疼爱的女儿将来会有何等无上的尊荣,她操着一个老母亲的心,叹着气:“好,只要你们都好好的,娘也没什么别的奢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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