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意卿披散着头发,缩在温氏的怀中,脸上泪痕阑珊,眼睛都肿得和核桃似的。
温氏心疼得都快碎了,抱着女儿一起哭:“你这个没良心的东西,叫你别乱跑你偏不听,你要是出了什么事情,可叫娘怎么活啊。”
苏明岳平日向来严肃,此刻也是轻声细语,怕吓到了小女儿:“好了,你们先别忙着哭,卿卿,你告诉爹,到底出了什么事情,你放心,万事有爹替你出头做主。”
苏意卿嘤嘤嘤地摇头,脸涨得通红,哪里肯在父亲面前说。
苏明岳还待再问,被温氏喝道:“我和卿卿说话呢,没你们男人的事,出去出去。”
温氏说着,朝苏明岳使了个眼色,苏明岳只好不舍地出去了。
待苏父出去后,温氏迫不及待地问苏意卿:“卿卿宝贝,你快告诉娘,是怎么一回事,你可把爹娘吓死了。”
苏意卿又害羞又气恼,把头埋在温氏的怀中,断断续续地把事情的来来去去尽说了一遍。
温氏怒极:“韩王,他居然敢如此!天子脚下,朗朗乾坤,这还有没有王法,你父亲也是当朝二品大员,哪怕他是亲王,也断不能容他如此欺负!”
“娘你别说了,羞死个人了。”苏意卿想着当时被韩王碰到了,就恨不得把自己身上的皮都换一层,听温氏这样说,她更是委屈,又大哭起来。
温氏忙又抱着苏意卿千摸万摸,安慰她:“好了好了,没事了,就当被狗咬了……啊呸呸,娘说得不对,这狗都没咬到呢,你哭什么。”
其实说起来,如今苏意卿已经平安归来,估计这事情也只能暂且忍气吞声咽下了,若真闹出去,韩王固然要受圣人责罚,苏意卿又何尝不是名节尽毁呢?韩王大约就是看准了这一点,才敢如此嚣张吧。
温氏踌躇了一下,又问:“你说,是谢都尉救了你?我琢磨着不对啊,他那个人凶残暴戾,又和我们家非亲非故的,怎么就肯为你这般尽力,这私调军队、夜闯城门,要是让人知道了,可都是死罪。”
“他才没有凶残暴戾,他是好人!”苏意卿马上抬起头,哼哼唧唧地反驳温氏。
“是是,娘说错了。”温氏也自悔失言,双手合十,虚空拜了拜,“他大约菩萨叫过来帮助你的吧,幸好他赶到了,若不然,唉,我都不敢想了。”
她拍了拍女儿的后背,轻声哄她:“卿卿,你实话告诉娘,你和谢都尉到底有什么瓜葛,别说他无缘无故地就会出手救你。”
其实,苏意卿也不知道啊。她茫然地睁大了眼睛,迟疑地道:“莫不是因为我生得美,他对我一见生情?”
若不是时机不对,温氏简直要被女儿气笑。
她无奈道:“好吧,想不出来就算了,过两天,风声过了,我和你爹爹亲自登门去谢他,到时候再问,你就别想太多了,先去睡,总之,回家了就好,其他的明天再说。”
苏意卿却不肯,这个草包美人忽然就福至心灵起来,她抓住温氏:“娘,我要和秦家退亲,你都看见了,子瞻的母亲今天那样说我,我还有什么脸面嫁到秦家。”
温氏今天被秦夫人那样闹的,心里也微微有了动摇,但仍然道:“此事再议吧,终身大事,不是儿戏,哪里能这样轻易定夺。”
苏意卿今天饱受惊吓,又想起前世秦子瞻的背弃,不知怎的,心中忽然升起一股悲愤之意,她跳下床,赤着脚站在地上,流着眼泪嘶声说道:“母亲不心疼女儿吗?秦夫人回去还不知道要怎么添油加醋在子瞻面前说我呢,我若还厚着脸皮嫁过去,她早晚拿这事情编排我,闹得秦家上下都知晓,就是没事也被她说成有事了,我但凡有点气性,迟早要被她逼死。”
温氏皱眉:“若这么着退亲,岂不是显得我们家心虚了?卿卿别闹,我们从长计议。”
“是我不要他呢,哪里心虚了,若受了这样的气,我还当作没事一样嫁给子瞻,那才心虚呢。”
苏意卿咬了咬牙:“母亲若不答应,我就一头撞死算了,省得将来受嗟磨。”
她说着,就作势要撞墙。
温氏大惊,扑过去拉她:“哎呦,我的宝贝啊,你做什么啊?”
隔间的嬷嬷和侍女们听得动静赶紧冲进来,七手八脚地把苏意卿拖住了。
苏意卿只管赖在地上哭,蹬着雪白的一双脚:“别管我,你们要是不答应,让我死了算了,反正我受了这番委屈也不能报仇,这世上谁都能来欺负我,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呢?”
苏明岳听里面闹得不行,又跑了进来,正好听到苏意卿这番话。
苏明岳在外人面前向来严肃,对女儿却是千娇百宠,比温氏还过分,当下不管前面说了什么,忙不迭地应道:“爹答应你,什么都答应,卿卿别闹了啊。”
温氏恨不得把苏意卿抓过来打,但看她今天的遭遇又实在心疼,心和脑壳一起疼,她几乎想晕倒:“我的好老爷,你可闭嘴吧,别添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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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一大早,苏家二房和长房的夫妇、以及苏意娴,被苏老夫人一起叫到了长晖堂。
兄弟两个带着妻女先给母亲问了安,老大苏明山问道:“母亲叫我们过来有什么事情要商量吗?”
苏老夫人沉着脸,对旁边的嬷嬷道:“去,把人带上来。”
嬷嬷应承了一声,出去传话,片刻后,两个仆妇抓着一个小丫鬟进来。小丫鬟“噗通”伏在苏老夫人面前,头也不敢抬。
崔氏眼尖,认得那似乎是苏意娴房中的人,心里不由“咯噔”了一下,回头看了苏意娴一眼。
苏意娴脸色煞白,身体摇摇欲坠。
苏老夫人冷冷地对那小丫鬟道:“你自己说。”
小丫鬟之前已经被嬷嬷教训过了,此时战战兢兢地把头趴得低低的:“是,老夫人,昨天晚上,是五小姐叫我去秦府传话的,说、说、说……”
“说什么,还不快点!”嬷嬷在一边大声呵斥。
“说六小姐行为不端,夜不归宿,不信的话,叫秦夫人自己过来看看。”小丫鬟硬着头皮一口气把话说完了。
苏意娴脚一软,跪倒了地上。
原来苏意娴因着元宵赏灯一事,被父亲关了几天祠堂,还抄了一百遍女则,心里对苏意卿的嫉恨又多了一层,昨天晚上得知苏意卿出事,觉得机会难得,就给了房里的小丫鬟两百文钱,叫她偷溜出去到外头找个小子去秦府通风报信。
结果那小丫鬟贪心,为了昧下那两百文钱,自己跑去了,回来的时候太晚了,被守门的婆子逮了正着。
苏明山和崔氏目瞪口呆,说不出话来。
苏老夫人目无表情地对苏意娴道:“阿娴,你自己来说,这婢子可是胡乱攀咬你?”
苏意娴哪里说得出话来,看了看父母,又看了看脸色铁青的二伯和二伯母,她用帕子捂住了脸,嘤嘤地哭了起来。
崔氏又气又羞,但自己生的女儿,她哪里能忍心,赶紧也跪了下来,哀声恳求苏老夫人:“母亲息怒,是儿媳管教不严,过分宠溺阿娴,才让她这样胆大妄为。阿娴平日里一向懂事,这是鬼迷了心窍,才会做出这等错事,求母亲开恩,格外宽容她一回吧。”
苏老夫人哼了一声:“我倒是想开恩,你怎么和老二家的交代?”
崔氏回头看了温氏一眼。
温氏和苏明岳站在那里一言不发。
崔氏和温氏平日妯娌甚是相得,如今这样,崔氏羞得脸皮都红了,哀声恳请:“弟妹,您大人有大量,饶了你侄女儿这一回吧,我叫她叩头给你赔不是。”
温氏气极:“阿娴怎么能这样啊,她是不是傻,都是苏家的女孩儿,坏了卿卿的名声对她有什么好处?自家骨肉血亲,如此落井下石,岂不令人寒心。”
“老二家的说的对,就是这个理。”苏老夫人沉声道,“不是我偏疼哪个孙女儿,我们苏氏世代以礼仪传家,门风清正,才能立得百年,若子孙不贤不悌,不要等外人来推,我们自己先倒了。”
她冷笑道,“若阿娴是个聪明的,这事情办得利落,让人抓不住把柄,我也服气她,偏生这么蠢,做得明目张胆的,等着人来办她,你们说说,不罚她,以后一个个都向她学了,我们苏家还像什么话!”
她转向大儿子:“老大,你的女儿,我老婆子也不好做主,你说如何?”
苏明山被母亲说得臊得不行,他看了看苏明岳,咬了咬牙:“二弟放心,我会给你一个交代。”
他沉声喝道,“来人,给我请家法出来!”
“不要!”苏意娴尖叫起来,扑过去抱着崔氏,“娘救我!”
苏家的家法可不是闹着玩的,向来只有儿男在极顽劣的时候挨过,何曾打过姑娘,若真动手了,苏意娴不要说疼,就是臊也臊死了。
崔氏转过去抓住苏明山的衣襟,苦苦哀求:“老爷,你给女儿留点颜面吧,你这样,叫她以后怎么抬得起头啊?”
“你还有脸说?”苏明山怒道,“不是你把她宠坏了,才让她这样不知轻重,她就没想过,她那样做,卿卿以后怎么抬得起头?”
苏明山作出一副震怒的样子,一边说着,一边偷偷拿眼睛觑自家二弟,看苏明岳板着脸无动于衷的样子,心里暗暗叫苦。
少顷,下人把家法请了出来。
苏意娴放声痛哭。
崔氏跪行了几步,扑倒温氏脚下:“弟妹,我平日待你如何,你当知晓,算嫂子求你了,饶了阿娴这一回吧。”
温氏赶紧弯下腰去拉崔氏:“大嫂子,你快起来,这如何使得,折煞我了。”
崔氏哭道:“你若不答应,我就不起来了。”
正乱哄哄的闹成一团,忽然有管家气喘吁吁地跑进来,道:“大老爷、大老爷,宫里、宫里来了旨意,快来接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