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虚构

什么样的牢笼是最致命的?

不断压迫的无法打破的钢壁,甚至能看到前人妄图离开而失败的淋漓血迹、

以及柔软的梦幻的被无数美好文辞雕琢的“童话”。

前者是在绝望中求生,后者是在希望中死亡。

那希望看似美好,但周遭的一切不过是精心安排的布局,深入其中的人不过是被高捧起来的精心雕琢的人偶。

这人偶还最好是不知不觉的,总是按照周围所期望的那样行动。

但人偶是没有反抗能力的。

如果它想要活过来,只有成为破壳而出的生命,用自己的鲜血铸成刀刃,将梦幻的乌托邦撕出一条口子,再一条口子。

若非如此,它就只能被外力敲碎蛋壳,成为摆上餐桌的食物。

任人宰割。

就像现在。

宋望被人抓住,大约能猜到接下来这些东西想要做的事。

她发觉自己的手臂绵软,心脏和肺也没有足够有力,还由于常年的饮食克制导致身体虚弱,根本无法逃脱成为食物的命运。

“宋望!”

傅允承的声音恰到好处地穿透耳膜,由远及近,顺着风声疾奔而来。

紧接着,宋望的耳畔滑过一阵又一阵破风声,连带拳头到肉的闷响。

她被傅允承拉到了一旁,只能看着着急忙慌跑过来的男人大打四方。

这分明是英雄救美的片段,她的心中却生不出感激。

或许是冷血,也或许是心中生出过多的愤懑,掩盖了那些情绪。

她一向要强,又怎么能允许自己就这样轻易地败下阵来?还是这样的毫无还手之力。

宋望心里憋了一股气,这气与傅允承或者是这些怀揣龌.龊心思的人都无关。

“宋望,宋望?”傅允承喘着气呼喊着,宋望这才找回现世的神识。

“啊……”她看了看四周,好像有人逃跑了,但也有两个被揍到草丛的。

警笛声已经呼啸而至,而傅允承胸口剧烈跳动着,上前抱住了宋望。

紧紧的。

宋望眉头紧皱,她很厌恶这样带有亲近感的行为。

即便对方是刚刚救了她的傅允承。

“吓死我了……”傅允承在她的耳边说道,气息都还不稳,“都怪我,自作主张地要去给你买水,对不起,对不起……还好你没事。”

宋望:“…………”

她不知道该说什么,想了半天最后只能说出口一句“谢谢”。

谢谢你救了我。

也谢谢你在我惊醒过来后,还有机会去做出改变。

但不知道为什么,头好痛,胃里翻江倒海,好像要把什么东西吐出来。

“宋望?宋望,你怎么了?”

傅允承察觉到怀抱里的人剧烈的颤抖着,睁着的眼瞳不正常地涣散着,没有焦距。

宋望听到好像有人在叫她,却没有办法做出任何回应。

她眼前有太多纷繁复杂的画面,耳边有太多尖锐刺耳的啸叫。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刚刚发生的一切都太迅速,太激烈,让人的意识根本反应不过来,陡然的危险直接刺激到了大脑的最深处。

而记忆的黑匣子一旦开启,就会有什么东西在顷刻间,轰然碎掉。

但又好像哪里有层膜薄,阻止着记忆逃出。

就好像记忆什么危险的东西,光是有冲破的念头都会让整个大脑爆闪红光,像是什么警告。

“宋望?!宋望!”

傅允承死死抱住晕倒的宋望,完全不明白事态为什么会这样发展。

他顺着宋望脸颊旁,因汗水浸湿而凌乱的发丝,语气是难掩的焦急和心疼,“马上,马上就好,救护车已经在路上了,宋望…对不起,是我来晚了……对不起……”

说到后面,他像是要哭了,突然又想到了什么,眼底滑过一丝晦暗。

这极其可能是一场由宋朝明编排的英雄救美。

宋朝明先前大概是看出宋望对自己安排的感情完全不感兴趣,所以找上傅允承专门商量这件事,理由是希望女儿能够获得浪漫的恋爱感觉,不要如此过得心如槁木。

傅允承其实是拒绝的,听到宋朝明的计划后,他皱了皱眉看着这个儒雅的男人。

他心里觉得奇怪,怎么会有父亲会让女儿陷入这样危险的境地,只是为了让他有机会出头?

“宋老师,”于是傅允承缓缓说道,“我不赞成这样的做法,如果可以,我想和您的女儿建立良性友好的恋爱关系。”

宋朝明笑了笑,“不冲突,我会把握好分寸,所以这也是良性且安全的,我只是希望你们的感情更加深厚……毕竟一个做父亲的,实在不想见到女儿只是被动地接受安排。”

傅允承坚持自己的观点,“我能理解宋老师的心情,但我也相信,您的女儿需要的不是这种可以制造出来的情感,而是某种真挚和纯粹的东西。”

话音一落,房间某个角落里的实木柜子里,突然传出一阵奇怪的响动。

有点窸窣,却也像是什么动物的呼吸。

见到傅允承的目光,宋朝明笑了笑,解释道,“大概是狗。”

声响很快就消失了,傅允承也没在意,他继续说道,想要说服宋朝明,“老师,自我当初见到您的女儿后,就不可控制地喜欢上了她,所以我想用我的方式去追求她,我想这样才是更好的彼此尊重的感情,希望您能应允。”

“嗯…你是很好的孩子,我相信你,”宋朝明点了点头,复又继续说道,“不过,你要知道,宋望这个孩子可能有点麻烦,如果你遇到了困难,可以随时和我联系。”

见到宋朝明打消了这个念头,傅允承开心地笑起来,“好,谢谢老师,我一定尽力而为,不会辜负老师的信任和栽培。”

他能够察觉到自己的心意,当他看到宋望时,心跳飞快地跳动起来。

这应该就是心动,而他也有对这样优秀女孩子心动的本钱。

两人继续寒暄了一会儿,等到傅允承离开许久后,房间里才渐渐传来压抑的喘.息声。

宋朝明走上前,蹲在实木柜子旁边,“怎么样?”

“呜呜……”

柜子里传出细细的呜咽,带着痛楚和泪意。

长久的黑暗环境,放大了恐惧,也让周遭的感觉变得更加明晰。

宋灺浑身都被束缚着,现已毫无知觉,身体里巨大的东西原本足以让他精神涣散,身体上还有一阵阵闪电般的刺痛,原本只要就此沉沦,似乎就可以去享受这些不可控制的痛苦,直至一切都成为空白。

可是不行。

他只能强迫自己去捡拾意志,强忍着以不至于让外人发现。

如果原本只是宋朝明的恶趣味,宋灺似乎也能接受,不过是忍一忍,再忍忍,也就过去了,毕竟曾几何时也这样做过。

可当他听到外面的人交谈的内容时,又如何能毫无反应地继续聆听下去。

这次他连放空自己,想凭借意志来压制躁动的身体,都有些力不从心。

他知道宋望的伴侣不可能会是他,这是一开始就做好了的心理准备,和宋望一起心照不宣的心理准备。

但谁都没有预想到宋朝明会这样蛮横地、高高在上地、控制到这种地步。

“你做得很好。”

等了片刻,宋朝明打开柜子,看向里面被绑缚扭曲身形的孩子。

汗水打湿了身体,浑身是密密麻麻的红色勒痕,漂亮的器物点缀在白皙和红晕之间,许多地方都已磨破了表皮,任何微小的牵扯都会引发整具躯体被更大的浪潮袭击。

还有那双委屈和愤恨的眼睛。

其实,这样的眼睛很久都没出现过了。

“你知道吗?”宋朝明伸出手去,撩拨起宋灺被汗水濡湿,凌乱在脖颈和脸颊的碎发,“其实我也不是一定需要做这样的事情。”

冰冷的手指触碰着潮热,像电流穿过表皮,引发更猛烈的震颤。

或许是生理,也或许是宋灺的惊怒。

在宋灺质问的眼神里,宋朝明轻轻抚慰这具残破的躯体。

“但是宋望这个孩子,虽然听话,却也太听话了些,让人不得不有些担心。”

“……呜,什么,”宋灺难受极了,身体被人拿捏着起起落落,但他艰难地保持住自己的神智,强行让自己支撑着要去再多问出些什么,好像那样就能帮到宋望一样,“啊,嗯…求你…………告诉我,什么意思?”

宋朝明微笑着将痛苦拉到了最大的限度,覆到宋灺因承受不住而抖动的发梢旁,柔声细语。

“因为对她来说,你太重要了。”

好痛,好难受,宋灺感觉自己浑身的骨头都要跟着被震碎了,浑身筋脉都颤抖着被迫涌向了高处。

可即便如此,他还是从声带里挤出了声音,“重要?”

“是啊,重要,你也是凭借这一点,走到她身边的吧?”宋朝明满意地看着怀中痛苦的面容,心里舒畅极了,好像所有事情都在他的掌控之中。

“所以让她感受一下正常的恋爱,有什么不好吗?”

宋灺心里想笑。

正常?

到底是谁疯了。

筹划让自己的女儿陷入那样的危难,又安排人来拯救,从而希望自己的女儿依附他人。

哪里看起来正常了?

“至于你,我的孩子,”宋朝明为发呆的宋灺松开身上的束缚,转而将项圈的牵引绳递到他的唇边,“不要想那么多,你只要跟着我,乖乖的,就和以前一样,不好吗?”

宋灺咬过递过来的牵引绳,低下头,便看到自己遍体鳞伤,甚至许许多多伤口还渗着鲜血的身体。

好痛,他不喜欢。

但他走不了,那只会换来更痛苦的几乎要令人崩溃的回忆。

即便如此,他还是想做点什么。

哪怕微不足道。

宋朝明的手段一向残暴,是能将人送到生死线的残暴,宋灺拼了命撑到了最后,因为他知道,最后的时候宋朝明会略微温柔的安慰他,算是某种满足的恩赐。

他感觉自己的生命在这些时间里游走着,仿若明天就会消失。

但他还是颤抖着祈求:“…爸爸,别伤害她,求您。”

那两个字,仿佛泣了血。

虽然在名头上是如此,但他几乎没有说过这个词,哪怕这个词会让宋朝明的态度明显变好。

果然,宋朝明似乎很高兴,他温柔地擦拭这副被自己亲自破坏的躯体,似乎这样的伤害和修复显得格外迷人。

他顺口答应道,“我不会的。”

宋灺闭上眼,心底依旧酸楚。

如果他的贱命能换取她得到稍许的宽容,就好了。

…………

宋望在医院里醒来,一睁眼就看到身旁傅允承焦急而惊喜的眼神。

“你终于醒了!”说完,傅允承急急忙忙拨打了宋朝明的电话。

但宋望却按住了他的手,“我没事,可以拜托你送我回家吗?”

她知道现在的自己很狼狈,但她顾不上这些。

她的心脏剧烈跳动着,却不是为了傅允承,也不是为了今天遇到的这件事。

有愤怒在胸腔里熊熊燃烧着,毫不停歇,叫嚣着要冲出什么东西,要她承认什么东西。

傅允承有些犹豫,“回家?你……可以吗?”

“我没事的,我没受伤。”宋望笑了笑,安慰道,“所以也没必要呆在医院了,不如直接回家吧。”

傅允承把宋望看了又看,然后跑去问了一堆护士医生,在都给予了肯定答复后,方才扶着宋望下了病床。

“这次是我来晚了,对不起。”

把宋望送到家门口,要离开时,傅允承拉住宋望,眼神很认真。

“但从今往后,我一定会尽全力好好保护好你的,早点休息……还有,晚安。”

宋望点点头:“晚安。”

傅允承的话,她已经听不进去了。

她现在通体的血液沸腾着,脑海中炸出无数鲜红的碎片,耳边一瞬间涌入巨大的嗡鸣声,好像要把脑浆都震碎。

是两种力量的拉扯。

是宋望自己长久以来的,足够令人察觉到,却又不知何故的感受、

是父亲对她严格的,不允许出现任何失误的,极其严苛的要求、

一个是本能的反应,一个是外加的要求,它们宛如盘古开天辟般,誓要从混沌里开出一条血路来。

宋望先前一直告诉自己,父亲这样做是正确的,是为了让她走在最顺利的人生道路上的,但内心总是隐隐感到异常。

——可她是父亲和去世的母亲唯一的女儿,她身上有必须承担的责任,她绝对不能垮掉。

可如果说,获得学生时期那些所谓普遍优秀的东西,是一种必要的东西,那她的仪态训练、身材要求、护肤保养是为了什么?

对此,宋望一直都觉得很矛盾,好像知道了原因,却又逃避着那个原因。

——父亲希望她成为一个完美的人偶,他对她没有感情,她只是和父亲有血缘关系的一个工具而已。

一个让父亲骄傲的、拿得出手的工具。

宋望一直让自己放弃这样的想法,因为父亲总是儒雅温和,深情且能干,不至于说毫无感情地把女儿当作某种利于自己的工具来看。

宋望一直都是这样告诉自己的,直到今天直面了暴力的威胁,强调了她的身份。

她是一个女人。

女性会得到诸如不要在夜晚走进偏僻区域的警告,仿佛女这个物种天生的就会受到暴力的威胁而无所逃。

宋望惊醒着,自己被保护得太久,失去性别意识太久,久到她已经忘却了自己的生理,而只单纯觉得自己是一个人。

人是中性的,或男或女,都只是天生的无法改变的基因标签而已。

但她太久远离危机四伏的世界,忘记了这样的生理标签会带来的危险。

这样的危险对于宋望来讲,是反常识的。

毕竟在她的眼里,性别就像是喜欢甜豆腐脑和喜欢咸豆腐脑这种,虽然有所争辩,却也不至于是谁有可能要碾压谁、谁有可能要伤害以至于杀害谁的东西。

可现实就是如此,鲜明的,一步差错就会让她一切的努力都被涂抹撕烂的。

她为自己的无能为力感到愤怒,也为父亲对她如此这般的要求感到悲伤。

所以,今天,她一定要和父亲好好聊聊。

作者有话要说:祈祷ni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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