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明显失败的小样,倪阳他们一般会立刻删掉重录,很多都没有留存,但侥幸没删的,可能也有,几个人分工,一条一条听,不知不觉,夜晚来临。
姜珊珊畏惧看向窗外无灯的园区小路:“不早了,我们回去吧。”
叶孟超摘下耳机,摇了摇头:“可能被我删了,我明天拿笔记本去维修中心复原。”
倪阳揉酸痛的脖子:“只能这样了,”她合上笔记本电脑,想起倪爸倪妈跟她说搬家的事:“我家里有处底商闲着,我爸妈已经找人收拾出来,咱们把工作室搬过去吧。”
“这里刚死了人,也确实不适合续租,”叶孟超认可:“但是房租还是照常给你。”
倪阳淡声道:“可以,按市场价,打个九折。”
话音刚落,窗外忽然刮过一股妖风,门板被拍得哐哐作响。
姜珊珊缩了缩脖子:“咱们明天白天再过来搬家,园区晚上闹鬼,快走吧。”
话音刚落,她脖子后面,倏地传来一股凉气。她整张脸都白了,尖叫一声跳起来,身后的林泽仰头大笑。
“姜珊珊,你胆子也太小了吧,”林泽反倒来了兴致:“长这么大我还没见过鬼,我想留下整理些东西,顺便到楼上去会会那个汉服女鬼。”
倪阳也打算留下,倒不是凑热闹,她先前的公寓已经退了,想拿些东西,明天就搬到花梨湾的房子,索性从柜子里翻出只纸箱,丢给林泽:“你既然不走,就帮我把置物架上的东西收起来,明天咱们就搬。”
“遵命!”林泽起身开始干活,经过姜珊珊时,大咧咧的拍她肩膀:“珊珊,你怕的话可以先走。”
姜珊珊嘟囔:“要你管。”
倪阳看出姜珊珊不敢一个人走夜路,佯作无意的对叶孟超道:“这里交给我和林泽,你送珊珊回家。”
叶孟超不放心:“林泽猎奇心理重,你也打算跟他胡闹?”
倪阳好笑:“杰西被杀那个片段我忽然有了点新的灵感,不用钟也能配,所以想拿几件道具回去再尝试一下。”
叶孟超犹豫半刻,带姜珊珊走了。
他们离开时,外面天色已经漆黑,因为有一处线缆故障,园区里的路灯都坏了,对面店铺有的亮灯,有的没有。
倪阳他们这里的电是叶孟超找人单独接的,除非街道全都故障,否则就能用,只不过今晚确实诡异,屋里顶灯频频眨眼,忽明忽暗。
暗时,死气沉沉的窗外,忽然传来撕心裂肺的嚎叫。
林泽手里的绳子掉在地上,头发都竖起来。
倪阳推开窗张望,看到墙角蹿出一小只黑影:“是野猫。”
园区常有野猫出没,楼上没出事时,谁都没在意,现在发生命案,这叫声就被无限放大,仿佛冒着阵阵凉气。
须臾,对面咖啡厅送走最后一个外卖员,也关灯打烊。
倪阳打包好几件道具,问林泽:“我的东西拿完了,其他的不急,可以等明天叶哥他们过来再来搬。”
林泽胆量余额不足,把刚打包好的纸箱推到墙角,认怂道:“我、我也走。”
“好。”倪阳拿出车钥匙,向外走,到门口时,四周一切带电的东西忽然全都停掉了,像是无数双眼睛从前后左右盯着她看。
她冷静一刻,想问林泽是否提前关了电闸,谁知黑暗中率先传来林泽的反问:“是你关的灯?”
她微冷的声音穿透黑暗:“不是我。”
“不是你,也不是我,”林泽声音颤抖:“难道是它…它它来了……”
倪阳无语打开手机,一束光内,她见林泽恐惧的睁大双眼,目光淡然的对他示意:“别自己吓自己,停电而已。”
林泽不敢苟同:“你敢说一点不怕?”
倪阳微抿了唇,未答。
说完全不怕,不真实,可是这些都不是她最怕的。
走出莫戎村后,她越来越觉得,比起鬼,更可怕的反而是活生生的人,你永远不知道,某些看似人畜无害的面孔下,掩藏了多少罪恶。
反倒所谓的鬼,不过是别人想见而见不到的亲人罢了。
这么一想,就没什么可怕。倪阳无意解释,按了车钥匙,车大灯在黑暗中闪烁,疏落的光线下灰尘复苏,一只白色塑料袋飘荡而至。
朦胧中,两只藏匿车底猫受到惊扰,尖叫着四处逃散。
倪阳敛眸,开门上车,见林泽抱着打包好的纸箱,仍六神无主的站着,催促:“林泽,你走不走?”
林泽深吸一口气,调整情绪:“后备箱再还能装下一个箱子吗。”
“能,”倪阳说:“你放进去吧,明天加上叶哥的车,我们争取一趟搬完。”
“好。”林泽说着,搬箱子绕到车尾。
忽然,一阵疾风而至,远处似有脚步声沙沙响起,浓重的夜色覆盖了天与地,园区建筑楼宇也被模糊掉棱角,在寂静中慢慢融化、扭曲。
就在这时,楼上换装馆原本紧锁的门,被沉风吹动,“哐”的一声,大敞四开。
林泽浑身一僵,箱子狠狠砸在地上,箱子里的皮球骨碌碌的滚到楼梯角,他双腿颤抖的小跑去捡,到楼梯角时,几瓣血色花瓣,混着夜色,轻盈落下。
他下意识抬头,顿时双目圆瞪。
深邃漆黑的换装馆的入口,时不时跳动点点殷红的光,数件古代衣裙被风吹得浪似的涌动,宽大的袖子迎风飒飒。
突然,一个穿素白色长锦衣,撑油纸伞的长发女子依稀从窗前飘过。
林泽瞬间颤抖起来,一屁股瘫坐在地,目光空洞而笔直:“我…我撞见鬼了…”
倪阳直觉蹊跷,快步过去,拉起浑身虚汗的林泽,拿手机照亮如同黑洞一般的换装馆,一步步试探上楼。
手机冷白的光亮,映出屋内虚无缥缈的长衫,一件件整齐的挂在衣架上。
林泽躲在倪阳背后,生怕衣服空荡的领口,突然钻出血肉模糊的脸。
冷不丁的,轱辘辘声碾压吱呀作响的木地板单调响起。
一个硬物滚动到倪阳脚边,她拿着手机向下,光亮中,躺着一个汉唐时期的铜酒杯。
“是拍摄道具。”她放在一边,拽了拽被林泽拉皱的上衣下摆,向里面走。
漆黑中,悠悠响起一阵诡异的竖琴曲调,好像走向秦淮河底的女人,声声泣血。
倪阳也有点怕了,握紧手机的指尖冰凉,她左右张望寻找声源,可这声音却像从四面八方传来,清脆的敲打墙壁,冲击着耳膜。
“叮……叮……铃……”
林泽待不下去,拉着倪阳要跑,倪阳示意他噤声,然后闭上双眼,让心静下来,她侧耳聆听,越听,越觉得这鬼的琴技很烂,像是……
答案喷薄而出时,杂乱无章的脚步掩盖住琴声,紧接着,一道强光笔直投射过来。
身后传来低沉凛冽的男人声音:“谁。”
倪阳陡然转身,手电在男人冷峻的脸上落下一层白光,照亮他根根分明的睫毛和深邃毫无情绪的瞳孔。
她吓出一头冷汗,心砰砰的连跳数下,良久都没恢复。
就说嘛,鬼有什么可怕,可怕的是人。
“你们来这里干什么。”陈彧南目光落在她身上,同样有些诧异。
说话间,蒋胤和老罗、柯基也拿着手电四处搜索。
林泽一颗悬的心稍微落地:“创意园区的商户都传换装馆闹鬼,不瞒你说,我们还真见鬼了,”他胳膊肘撞了撞倪阳:“你说是不是。”
“我没看见,”倪阳很不给面子:“我是听林泽说撞鬼才进来的,但是我听到很奇怪的竖琴声。”
陈彧南问:“怎么奇怪。”
倪阳思索道:“真正的竖琴音色很透,像清泉流水,但刚才的声音,像筛子,应该是不懂音乐的人弹的。”
陈彧南接受了她的说法。方才,他们接到创意园商户的报警电话,说换装馆闹鬼,这才再次前来查看,路上他还联系了紧急维修,电力应该很快能恢复。
倪阳的话,让陈彧南更确定是有人装神弄鬼,拿手电各个房间搜索,一间屋里,窸窸窣窣声引起他注意,大步走过去,见一排衣架下面露出一只旅游鞋,看鞋码,若不是女孩,就是十来岁的少年。
他留有余地,冷冰冰警告:“最好自己出来,如果让我抓你,结果就不一样了。”
呜呜的哭泣声传来。
一个穿白衫的少女嘤嘤啜啜走出来。
约莫半小时后,电修好,换装馆开了灯,屋里一片狼藉,比陈彧南想象的还要糟糕,昨天老罗和吴雅媛对完证词后,来这查看过一次,当时没找到新的线索,门被封了,接着线缆就出了故障,封条也被撕开。
陈彧南捻起衣架上的汉服,右臂袖子全都被齐刷刷剪掉,刚好符合韩家那个缺少右臂的古曼童胎芽的说法。
他斜睨正在哭泣的白衫少女:“这件宋制汉服是你剪坏的?”
他在了解换装馆资料时,看到过这件主推款式,故意咬重“宋制”二字,便是想将错就错,观察少女的反应。
果然,少女对汉服了解颇深,抹着泪纠正:“我没剪过,而且那件是明制。”
“你装神弄鬼,有什么企图?”老罗说话冲,几乎吼得震天震地。
少女吓得哇哇哭,一旁的倪阳和林泽都被他弄得紧张。
陈彧南看出少女是汉服爱好者,慢悠悠问:“听说过古曼童的说法吗。”
少女显然对韩家供奉古曼童不知情,茫然摇头:“以前在网上看过古曼童的小说……我不知道这里和古曼童有什么关系,我就是听说闹鬼,觉得刺激,想…恶作剧……”
“恶作剧?”陈彧南直白冷淡的戳穿:“没偷衣服?”
少女哭声止住,轻咬嘴唇,还想抵抗。
陈彧南把被剪过的衣服,一件件拎出来:“剪坏的衣服,价值参差不齐,如果是你想破坏,一定不舍得挑贵的剪。”
少女没太听明白他的意思。
陈彧南未作停顿:“你说破坏衣服的人不是你,我信,但没人会无缘无故来这里装神弄鬼,要么为人命,要么为掩盖证据。”
他语速很慢,在观察她的瞬间反应。
少女头摇得快且坚决:“没有。”
陈彧南话锋转得突然:“你喜欢汉服吗。
少女一愣,这一次,头摇得很犹豫。
“你身上这件衣服,我在这家店宣传图册看到过,是主推款,除了这套,还有五套,两套被人为损坏,”他低睨观察少女,从她躲闪的目光中有所确认,语气压迫感极重:“另外三套没损坏的,在哪。”
蒋胤了然,呵了声:“原来是借装神弄鬼之名,来偷衣服啊。”
少女最后一层自尊被戳破,大颗眼泪往下掉:“我在对面咖啡店打工,很喜欢这里的衣服,又没钱买,我把偷的衣服还回来,你们别抓我……”
陈彧南对柯基使了个眼色。
“跟我们回去做笔录,”柯基拉她胳膊向外走。
倪阳对陈彧南有一些改观,觉得他正经起来的模样,也没那么丑。
不过她现在处境有些尴尬,见陈彧南转身去洗手间勘察,轻声叫他:“我和林泽可以走了吗。”
陈彧南手指擦过洗手池,听见她说话,眉角一抬,故意道:“没那么容易呢。”
倪阳:“……”
丑。
他还是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