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三中,开车回市局的路上,龙毅终于忍不住慨叹了一声:“现在的孩子,真不知道他们在想些什么!”
欧阳若看着他问:“龙队,你觉得宋锐说的是真话吗?”
“我觉得应该是真的。”龙毅一边开车一边说,“刚才我已经打电话让方可奇查过,宋锐是外地人,父母在咱们南州市做小生意,与出租车司机于成全并不认识。更重要的是,凶手对于成全的谋杀,显然是蓄谋已久,有备而为。但是我想宋锐这孩子,不可能在身上揣着一包毒鼠强去跟女朋友到宾馆开房,然后在早上打车回学校的路上顺便投毒把出租车司机给毒死吧?”
“如果宋锐不是凶手,那么剩下的就只有一种可能了。”欧阳若说,“那就是,在宋锐他们上车之前,毒鼠强就已经被人悄悄投放到于成全的茶杯里,只因为他一直没有拿起杯子喝水,所以并没有立即中毒。直到宋锐他们上车,出租车在十字路口等候绿灯信号时,于成全才拿起杯子喝了一口水。也正是这一口水,让他立即毒发,死在宋锐他们面前。”
龙毅说:“你的推断,很有道理。”
“那么在宋锐之前坐过于成全的出租车的那个乘客,就相当可疑了。”
“不光是宋锐之前的那一个乘客,我觉得之前所有在今天早上坐过这辆出租车的乘客,都有可疑,下毒的人,不一定是宋锐之前的那一位乘客,也许是前面一位乘客之前的乘客也说不定。他完成投毒后立即下车,出租车上的乘客不断变换,直到于成全感到口渴,拿起杯子喝水时,才出现中毒症状。”
“有道理,不过从于成全开车出门,到他毒发身亡,这中间只有几十分钟,而且又是大清早,我估计坐过他的车的人,应该不会太多。咱们调查起来,应该不会太困难。”欧阳若想了想,又说,“龙队,要不我干脆跑一趟出租车公司,把于成全今天早上的行车路线,及停车上下客人的地点,都搞清楚。”
龙毅说:“好。”又给方可奇和老毕打电话,让他们去一趟富临苑小区,把于成全今天早上出门时的情况调查清楚,看看其中有无可疑之处。
下午的时候,欧阳若和方可奇、老毕他们回到刑警大队,向队长汇报了各自的调查结果。
综合三人的调查情况,死者于成全在今天早上的出行时间和行动轨迹都已经很明朗了。
早上6点20分,于成全被闹钟叫醒,6点半左右,他拿着装满茶水的杯子上车,开车出门。
6点32分,他开着那辆红色出租车出了小区大门。小区门口的监控视频显示,他把车停在小区门口等待保安打开电动伸缩门的时候,曾拧开茶杯盖喝了一口水。毒鼠强毒性极强,数分钟之内就可以致人于死地。他这次喝水之后并没有出现中毒症状,这说明他出门时,杯子里的水是干净的,并没有被人投毒。
6点35分,于成全把出租车停在小区门口不远的富民路小蔡包子店吃早餐。
据包子店的老板蔡强回忆说,于成全吃早餐时,也喝了自备的茶水,这更进一步说明,当时杯子里并没有毒鼠强。
于成全很快吃完早餐,6点42分,就在包子店旁边不远的路边,他搭载了今天早上的第一位客人。9分钟后,6点51分,这位乘客在人民大道花鸟市场附近下车。
于成全开着空车,沿着人民大道向前行驶了几分钟,停在文华宾馆门口,搭载了宋锐等两位乘客。
十多分钟后,7点15分,出租车停在人民大道与向阳路交会的十字路口等候绿灯信号,在等候的过程中,他拿起杯子喝了口水。
然后,虽然绿灯亮了,他的车子却再也没有启动,他被毒死在自己的出租车内。
龙毅把这几个关键的时间点都在纸上一一列出,然后用铅笔在“6点35分”这个时间上画了一个圈,说:“于成全6点35分在包子店吃早餐,喝的是自己杯子里的水,事后并无中毒症状,说明这时候,他杯子里的水是干净的。毒鼠强只能是在他吃完早餐之后,到他停车在向阳路十字路口等绿灯信号,这段时间内被投放进他的茶杯。而在这个时间段里,他的出租车一共搭乘过两拨乘客:第一位乘客,是在包子店附近上车的那个人;第二次搭载的,是宋锐二人。很显然,凶手就在他曾搭载过的这三名乘客中间。现在,我们已经基本排除宋锐二人作案的可能,那么凶手就只能是今天早上第一个搭乘于成全出租车的那个人了。”
方可奇说:“我走访过今天早上在那家包子店吃早餐的群众,有人看见那个乘客就是在小蔡包子店门口不远的路边上车的,因为有好几个目击证人,我想他的身份应该不难查出来。”
龙毅点头说:“那好,你跟小若赶紧去调查一下,争取搞清楚这个乘客的身份。有什么情况,随时向我汇报。”
欧阳若和方可奇来到富民路小蔡包子店时,已经是下午时分,店门口的早点摊早已经撤了,窗口摆卖香烟、打火机的玻璃橱窗支了起来,偶尔有一两个路人走过来买几包劣质香烟。
欧阳若二人走进店时,店主蔡强正穿着背心和裤衩,在案板上和面粉。
小店里没有空调,他身上的背心早已被汗水浸湿。
方可奇上午曾到店里问过情况,所以蔡强认得他,一见二人进屋,就一面搓着手里的面粉,一边问警官:“找我还有什么事啊?”
方可奇说:“今天早上,于成全在你这里吃过早餐后,在前面不远的街边搭载了一个乘客,是吧?”
蔡强点了一下头,说:“是啊,这个我也看见了。”
欧阳若问:“你认识那个坐车的人吗?”
蔡强说:“当时我正在招呼店里的生意,也就是那么瞟了一眼,搭他车的好像是一个老头儿,戴着眼镜,中等个子,偏瘦……哎,你这一问,我还真觉得有点眼熟,好像在什么地方见过。”
方可奇道:“你好好想想,在哪里见过他?”
蔡强想了一下,忽然一拍脑袋,手上的面粉沾得满头都是:“我想起来了,从前面三门巷进去不远,有一栋成人中专教工宿舍楼,我曾经在宿舍楼门口见过那个老头儿两次,每次都看见他手里提着一个鸟笼在那里遛鸟。听进出楼道的人跟他打招呼,好像叫他耿老师来着。你们可以去那里问一下。”
欧阳若和方可奇来到三门巷的成人中专教工宿舍楼,很快就打听到了那个喜欢遛鸟的耿老师。
他叫耿忠华,是成人中专一名退休教师,老伴已经去世,儿女在国外工作,他一个人在家,平时没有什么别的爱好,就喜欢遛个鸟、逛个花鸟市场什么的。
两人找到耿忠华时,他手里提着一个鸟笼子,正准备出门遛鸟,蓦然看见两个警察找上门,不由得愣了一下。
欧阳若朝他亮了一下证件,问:“请问您是耿忠华吗?”
老人上下打量了她一眼,点头说是的。
方可奇说:“我们怀疑你跟一起谋杀案有关,请跟我们去一趟公安局。”
“什么?谋杀案?”
老人手一抖,手里的鸟笼就掉在地上,里面一只画眉惊得扑腾乱跳。
耿忠华被带到公安局后,浑身上下一直在发抖。
但龙毅看得出来,与别的被“请”进公安局的嫌犯不同,别人是吓得发抖,但这位头发花白、面容清癯的老者,则是气得发抖。
“你们凭什么抓我?凭什么说我是杀人凶手?”他还没有落座,就冲着龙毅等人一通发火,“我当了一辈子老师,从来没有做过亏心事,你们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把我抓到公安局来,别人会怎么想?我那些学生会怎么看我?”
龙毅没有想到这位老教师年纪这么大了,火气却还这么足。等他发了一通火,声音渐渐小下来之后,他才轻声细语地说:“老人家,你误会了,我们并没有说你是杀人凶手,也没有逮捕你,我们只是请你来协助我们调查一个案子。如果我的同事对你有什么不敬之处,我代他们向你道歉。”
耿忠华见他一副和颜悦色的样子,顿时也没了脾气,问他:“你们想请我协助调查什么案子啊?”
龙毅说:“今天早上,您在富民路小蔡包子店附近搭乘过一辆出租车,是吧?”
耿忠华点头说:“是啊,我想去花鸟市场逛逛,所以一大早就搭车去了。这有什么问题吗?”
龙毅问:“您还记得那个出租车司机吗?”
耿忠华想了想,摇头说:“记不得了,我也就坐了十来分钟的车,好像也没有跟他有过什么交谈,所以对他并没有留下印象。”
“您下车后不久,那个司机就死了。”
“死了?”耿忠华吓了一跳,“怎么死的?出了车祸吗?”
“不,他是中毒死亡。”
“中毒?”
“你记得他车上的司机座旁边有一个茶杯吗?就是生活中常见的那种不锈钢保温杯,但容量比一般的杯子大一点。”
耿忠华摇头说:“记不得了,我没有注意,我坐在司机旁边的副驾驶位上,一直看着前面,车内的情况没怎么细看。”
“有人在司机的茶杯里投了毒,直接导致司机喝水后中毒身亡。现在已经证实,司机把茶杯拿上车之前,茶水是干净无毒的,所以我们怀疑投毒杀人的凶手就是坐过这辆车的乘客。”
耿忠华点头说:“嗯,你们的怀疑有道理,如果我是警察,我也会这么想。”他倒是为警方着想起来。
“今天早上,您是第一个坐这辆车的乘客。”说这句话时,龙毅一直盯着对方的脸看着。
老人脸上任何细微的表情变化都逃不过他的眼睛。
可是耿忠华脸上的表情似乎并没有什么变化。
老人“哦”了一声,说:“我是第一个?但应该不是唯一的吧?”
“在您之后,还有一拨乘客坐过这辆车,那是两名高中生,我们深入调查之后,已经排除了他们的作案嫌疑。”
“哦,如果真是两个学生,那杀人的可能性确实很低。”耿忠华以一名老教师的口吻说,“我做过几十年老师,相信学生不会做这样的事。”
龙毅盯着他看着,说:“排除了这两个学生之后,剩下唯一可疑的人,就只有您了。”
“哦,原来是这样,你们的怀疑很有道理,谁都会这样想,至少从目前的情况来看,我的确是嫌疑最大的人。”耿忠华这时反而冷静下来,说,“但是有这么几点,我必须跟你们说请楚:第一,我不认识那个司机,跟他更谈不上有什么冤仇,所以我没有杀人动机;第二,我当了一辈子老师,也算是个斯文人吧,我最讨厌用极端手段解决问题,如果我真的跟别人有什么纠纷,我一定会通过正规的法律途径解决;第三,在案子的侦破阶段,你们把我当嫌疑犯抓起来,我没有意见,因为我确实无法自证清白,但是请你们不要停止调查,说不定再往前一步,就能抓到真凶。我当一回嫌疑犯不要紧,要是因此放过了真正的凶手,那罪过就大了。”
果然是个知识分子,说起话来有条有理,不卑不亢,搞得龙毅这个老刑警也没有话说了。
问讯结束后,在外面的走廊里,欧阳若问龙队怎么办。
龙毅说:“我看他表情很平和,好像是一副无所畏惧的样子,如果不是真的无愧于心,那他就是我见过的隐藏得最深的杀人凶手。我看这样吧,先将他留置24小时,咱们再详细调查一下。虽然破案很重要,但也绝不能冤枉好人。”
第二天,方可奇向队长汇报,说于成全的出租车搭载了耿忠华之后,曾在人民大道一家银行门口经过。那家银行外面安装了高清摄像头,他今天早上去银行调看了监控视频,当出租车经过银行门口时,视频正好透过挡风玻璃拍到了车内的情形。当时耿忠华确实是坐在前排副驾驶位上,身上还系着安全带。
欧阳若补充说,于成全的茶杯当时放在驾驶位右后侧、手刹后面的杯架上。这个位置,恰好位于前排两个座位中间的最后面。耿忠华坐在副驾驶位上,如果要拧开杯盖,把毒鼠强放进去,再抹掉自己留在杯子上的指纹,就必须从座位上大幅度扭转身子。这样一来,与他同坐一排的司机于成全就没有理由不觉察到他的动作。
“嗯,还有最重要的一点,你们没有说出来。”龙毅听完情况汇报后说,“如果耿忠华是凶手,那么他上车的时候,就不会选择坐在前排。如果他坐在后排座位上,往茶杯里投毒岂不是更隐蔽,更不容易让司机察觉?”
欧阳若点点头,问:“那咱们还要不要继续留置盘问耿忠华?”
龙毅说:“不用了,凶手不会是他,立即把他放了,你跟方可奇开车把他送回家,最好能向他同一栋楼的邻居解释一下,老先生很重视自己的名誉,他最怕的就是别人误会他被警察抓过。”
欧阳若和方可奇相视一笑,说:“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