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孙开着警车,载着龙毅等人,拐进了环城北路三巷,在郑一剑家门口停下来。
这时已是晚上7点多,天早已经黑了,雨也停了,只有北风仍然一阵紧似一阵地刮着,地上湿漉漉的,星星点点地反射着路灯的光线,像撒了一地的碎银。
龙毅跳下车,看到的景象与上次一样,郑一剑一家三口租住的平房大门关着,屋里隐隐有灯光透出,电视机的声音放得有点大,可以想象屋里是怎样一幅一家三口其乐融融的景象。
想到那个躲在小房间里做作业的小女孩,龙毅的心里有些沉重,他在门口站了许久,才伸手敲门。
这次出来开门的是郑一剑本人。
郑一剑看见门外站着几名警察,不由得吃了一惊,待看清是上次找过他的龙毅等人,又松了口气。
他把门打开一条缝,从门缝里探出半个身子,疑惑地瞪着龙毅:“请问你们有什么事?”
龙毅透过门缝朝屋里看了一眼,郑一剑的老婆正带着女儿坐在沙发上看电视。
他说:“我们找你有点事,如果你觉得不方便,可以到外面说话。”
郑一剑皱皱眉头,回头朝屋里说了两句什么,然后打开门走出来,又回身将门带上。
小巷里,路灯昏暗,照得几个人脸上明一块暗一块,气氛就显得有些诡异。
郑一剑随龙毅走到警车边,问:“你们找我,到底有什么事?”
龙毅说:“我们还是为了苗秋岚的案子来的。”
郑一剑有些不耐烦地说道:“我早就跟你们说过了,我跟这个案子没有关系。”
“你跟这个案子有没有关系,不是你说了算,由我们说了算。”龙毅的脸沉了下来,郑重地说道,“我们怀疑你就是杀害苗秋岚的凶手,现在要正式拘捕你。”
“警官,你开什么玩笑?你们早就调查过我了,苗秋岚的尸体被抛下火车的时候,我正在荣兴饭店吃饭。难道我会分身术,能够一边在餐馆里吃饭,一边跑到百里之外的火车上杀人抛尸吗?”
龙毅点着头说:“案发当晚8点30分,你在荣兴饭店吃饭,这个是没有错的。但苗秋岚的尸体被抛下火车的时间并不是晚上8点半,凶手给我们玩了一个小小的障眼法,把时间推迟了一个小时,实际上凶手抛尸的时间是当晚7点半。”
郑一剑冷笑道:“你们警方办案,也太儿戏了,前次说,根据K7X8次列车上列车员的推断,火车经过苗秋岚陈尸地点,是晚上8点半,现在又说是7点半。晚上7点半的时候,K7X8应该刚刚驶出曲江站不久,火车还在曲江市内行驶,如果凶手此时抛尸,尸体的落点应该是在曲江市,难道尸体会自己走路,一个小时之后,走到南州市去了?”
龙毅说道:“警方办案,以事实为依据,靠证据说话,在办案过程中根据新的线索及时修正各种推断,这是很正常的,也正是警方的靠谱之处。
“首先,警方最初为什么认定凶手抛尸的时间是在案发当晚8点30分呢?
“主要有两个依据:一个是根据K7X8次列车的运行路线和时间,通过查看列车运行控制系统信息,确定该趟列车行经抛尸地点时,是晚上8点30分。
“第二是依据目击证人侯小乙的证词,他说他在晚上8点半左右看见凶手把苗秋岚的尸体从车窗里扔了下去。
“而第一个依据,其实也是以第二个依据为基础。正是因为侯小乙说看到有人在这辆列车上抛尸,所以警方才会去查K7X8的运行时刻表,因此侯小乙的证词,是最关键之所在。
“而现在,我对侯小乙证词中的时间和地点,都产生了怀疑。”
“警官,你该不会怀疑是我跟那个什么侯小乙合伙杀人吧?”
“不,你们当然不是合伙杀人。在这件事之前,他不认识你,你也没有见过他,你只不过是因为某种特定的条件,而在火车上选择他做你案发时不在现场的目击证人。说到底,他只是你棋盘上的一个棋子。”
郑一剑抬起一只脚,把地上的一颗石子踢得老远,带着一丝怒意说道:“警官,你到底想说什么?我完全不明白你的意思。”
欧阳若等人也默默地望着龙毅,脸上现出莫名其妙的表情。
龙毅并不着急,微微一笑,在寒风中搓搓手,稍微暖和了一下之后,才说:“那好吧,要把这个案子彻底说清楚,还得从瘦猴——也就是侯小乙逃票说起。瘦猴身上没有手机,也没有戴表,他是被车站保安追赶时逃票上车的,行事匆忙,既没有看清自己上的是哪一趟车,也不知道当时是几点钟。他之所以知道8点半这个时间节点,是因为后来的那个红发老头儿——也就是杀害苗秋岚的凶手邀请他进软卧包厢喝酒时,曾主动告诉他,当时是晚上8点。瘦猴记住了这个时间,觉得自己跟老头儿喝酒的过程,大概有半个小时,所以他觉得老头儿酒后抛尸的时间,应该是8点半左右。那么凶手告诉他的这个时间,是不是准确呢?这是第一个疑点。瘦猴一直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坐的哪一趟列车,直到他从昏迷中醒来之后,才从列车员处得知,自己乘坐的是K7X8次列车。但实际上,K7X8也许只是他昏迷之后乘坐的列车,他昏迷之前到底乘坐的是不是K7X8呢?这是第二个疑点。”
“难道他昏迷前和昏迷后,乘坐的是两趟不同的列车?”欧阳若觉得这也太不可思议了,忍不住插了一句嘴。
龙毅看她一眼,说:“其实瘦猴乘坐的是不是K7X8次列车,从他的证词中早就说明了,是你自己没有留心而已。他说他上车之后,列车驶出站台,外面天色早已经黑了,他看着车窗外,到处是黑乎乎的一片,什么也看不到……”
“这有什么问题吗?”欧阳若不服气地问。
“当然有问题。”龙毅说,“我知道在我们南州市,一般冬天路灯亮起的时间是傍晚6点半。曲江市的情况我不太了解,但猜想情况也应该大致相同,后来我打电话问了路灯管理所,曲江市冬季路灯亮起的时间,也是傍晚6点半。”“对啊,”欧阳若忽然明白过来,“K7X8是晚上7点驶出曲江站,这时候路灯应该亮起来了,列车在城市里行驶,侯小乙怎么可能看到车窗外是黑乎乎的一片?他看到的应该是被路灯照亮的街道啊!”
龙毅看看她,眼含赞许之意,接着说:“侯小乙之所以看到车窗外黑乎乎的一片,是因为外面的路灯没有亮起来。也就是说,他乘坐的那趟列车并不是7点发车的K7X8,而应该是6点半之前发车的另一趟列车。”
欧阳若说:“我们通过在列车时刻表上搜索相关信息时发现,能同时经过曲江、南州和南昌三地的,只有两趟列车,且都是K字头的列车,一趟是K7X2,另一趟是案发的K7X8。而K7X2刚好比K7X8提前一个小时,驶出曲江站的时间是傍晚6点。侯小乙乘坐的,只能是K7X2次列车。冬天白昼比较短,傍晚6点,又下着雨,天早就黑了,但这时路灯又还没有亮起来,所以他站在K7X2次列车上只能看到车窗外黑乎乎的一片。”
龙毅说:“是的,所以今天中午你告诉我,侯小乙不是在火车上把票弄丢了,而是逃票上车,因为被保安员追赶,他连车次和发车时间都没搞清楚,就挤上了火车,我就意识到这里面有问题了。为了证实我的推断,我特意找到当日在站台内追赶过侯小乙的那名保安员,他记得很清楚,侯小乙挤上去的那趟火车,就是K7X2次列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