瘦猴做了一个梦,一个长长的梦。
他梦见自己被关进一间狭小的黑屋子里,四面八方都是硬邦邦的墙壁。
恐惧像潮水一样将他淹没。
他想叫,却发不出一丁点儿声音,他想动,但手脚被缚住,完全动弹不得。
他不甘心就这样悄无声息地死在这无边的黑暗中,所以奋力挣扎起来。不知道过了多久,门外终于响起了一阵敲门声……
他猛然睁开眼睛,第一感觉就是头痛,整个脑袋像是炸裂般地痛,然后,耳边有一个声音,一直在反复响着,咣当咣当,他听出来了,那是火车车轮碾过铁轨的声音。
他艰难地转动脖子,观察着周围的环境,他被一团黑暗包围着,列车似乎正行进在城市中,外面的灯光忽明忽暗地映照进来。
他隐约辨清了自己所处的环境,应该是一个火车软卧包厢,两个相对的上下层卧铺,自己躺在下铺。
他的目光游移着,看见了窗户边的茶桌,桌子上凌乱地堆放着一些花生壳和鸡骨头,桌子下面有两个空酒瓶……
就像短路的电线突然通了电一样,瘦猴猛然从卧铺上弹起。
他想起来了,自己逃票上车,遇上一个红发老头儿请他喝酒,喝醉之后,他看见那老头儿把睡在上铺的一个女人从窗口扔出了火车。
不,应该说扔出去的是一具女尸。那女人脖颈处有一道深深的勒痕,显然在他走进这个包厢之前,那个富婆就已经被这红发老头儿勒死了。然后,也不知道是老头儿喝醉了酒,还是什么原因,竟然当着他的面,把尸体从窗口扔了出去。
再然后,他就挨了老头儿一拳,昏睡过去。
想到这里,他下意识地摸摸后脑勺儿,仍然痛得厉害。
他顺手揿亮电灯,包厢里的一切,还保留着他被打晕前的样子,对面上铺被子掀开着,那个富婆的鞋子还摆在下层卧铺底下,但那个杀人抛尸的红发老头儿和那只34寸的行李箱都不见了,只剩下他自己一个人稀里糊涂地留在这里。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难道是老头儿给他挖了个陷阱,要把这杀人抛尸的罪名嫁祸到他的头上?
可这也不对啊!自己跟那女人完全扯不上关系,嫁祸给他,也没有人相信啊!再说谁不知道他瘦猴只图财不害命,警察一查就知道了。他自己安慰自己。
难道是因为老头儿喝醉了酒,无意中在他面前露了马脚,所以杀人抛尸后,不得不将他打晕,然后下车跑路?
嗯,这个倒是很有可能。
瘦猴心里想:我这么好的酒量,喝了一瓶二锅头都完全醉了,他喝了那么多酒,没有理由不醉。这人一醉酒,自己做了什么事,有时候连自己都不知道。
老头儿肯定是喝酒前杀人,喝酒后犯了糊涂,当着我的面,把那女人的尸体抛了出去,事后觉得害怕,所以提前下车跑了。
这么一想,他觉得自己跟这起命案应该扯不上什么关系,所以心里反倒不怎么害怕了。
他喘了一口气,朝车窗外瞧了瞧。外面只有几点零星的灯光,也不知道现在是晚上几点钟了,更不知道在自己昏迷的时候,火车有没有停靠过什么站台,要是中途还没有停过车,那个杀人的老头儿说不定还在车上。
毕竟人命关天,他觉得自己应该报警才对。
他跑到门边,正要开门,门外忽然响起一阵敲门声。
他吓得一哆嗦,下意识地靠紧房门,问道:“谁?”
“先生您好,我是列车员。”门外响起一个女人的声音,“现在我们要为乘客换卧铺牌,请您配合,谢谢。”
瘦猴松了口气,打开房门,门口站着一位穿着制服的年轻女列车员。
“列车员,你……你来得正好,我……我要报警。”瘦猴喘着气说。
“报警?”
“是……是报警,杀……杀人了,我看见有人杀人了……”
瘦猴手舞足蹈、连说带比画。
列车员被他嘴里喷出的酒气熏得直皱眉头,问道:“什么杀人?在哪里?”
瘦猴说:“就在这个包厢里。”
他见列车员一脸难以置信的表情,不由得急了,一把将她扯进包厢。
列车员走进来看了一下,包厢里根本没有别人,也没有发现什么异常,却在茶桌下看见了两个空酒瓶。
她似乎明白了什么,回头上下打量瘦猴一眼:“你喝了不少酒吧?”
瘦猴说:“是……是喝了一些。”
列车员厌恶地说:“不是喝了一些,是喝醉了吧?你再给我捣乱,小心我叫警察来抓你。”
“不不不,”瘦猴急了,一把抓住她的衣服,“姐姐,你误会了,我虽然喝了点酒,但现在清醒得很。我真的看见一个老头儿,在这个包厢里勒死一个女人,然后还把女人的尸体从窗户里抛了出去。”
“那老头儿呢?”
瘦猴说:“不知道,他把我打晕后逃走了。”
“你是住这包厢的吗?”列车员这才想起自己来这里的目的,朝他伸出手来,“把车票给我,我要换卧铺牌了。”
瘦猴满脸通红,把手伸进口袋,却半天掏不出来。
“我……我没票,车票丢了。”他撒了个谎。
“你可真行啊!没有车票,偷偷潜伏在软卧车厢,而且还敢在这里给我捣乱。别废话,赶紧补票。”
“我……我没钱了。”
“不行,没票不能坐车,这是规定。”
瘦猴跺脚道:“哎呀,我说姐姐,你就别纠结车票的事了,现在我是在向你报警,这个房间里刚才发生了凶杀案,凶手很可能还在车上,要是让他逃走了,你可是要负法律责任的。”
“我怎么知道你是不是为了逃票才这么骗我的?”
瘦猴说:“我真的没有骗你,请你一定要相信我。哦,对了,你看,那是那个被杀女人的鞋子,还有她的行李箱,也放在那里。”
列车员蹲下去看了一下,房间左侧的下层床铺底下,果然放着一双黑色高筒女靴,还有一只红色拉杆行李箱。
她不由得有点相信瘦猴的话了,想了一下,对瘦猴说:“你待在这里别动,我去叫列车长来。”
列车员走到门外,拿出对讲机,呼叫列车长。
不大一会儿,男列车长就匆匆赶到这节车厢。
“什么情况?”他问那名列车员。
列车员看了瘦猴一眼,说:“这位乘客刚才报警说,他看见这个包厢里发生了一起谋杀案。”
“谋杀案?”列车长往包厢里扫了一眼,“开什么玩笑?”
瘦猴忙道:“不,不是开玩笑,是我亲眼所见,千真万确。”
他就把事情的经过,从自己在厕所遇见那个富婆,到红发老头儿酒后抛尸打晕自己,详细说了一遍。
列车长看着他问:“你确定那个凶手,我是说如果真有谋杀案发生的话,他抛尸的时间是晚上8点半左右?”
瘦猴点点头说:“这个可以确定,老头儿喊我陪他喝酒,是在晚上8点,我们大概喝了半个小时的酒,他就突然把那个女人从上铺抱下来,这时我才看清楚那个女人已经被人勒死了,然后老头儿打开窗户,直接就把那个女人的尸体抛出去了。我刚想跑出去叫人,就被他打晕了。”
列车长说:“咱们这趟列车,是从曲江市上一站始发,到达曲江站是晚上7点,你就是那时候在曲江站上车的,对吧?”
见瘦猴点头,他又接着说:“曲江市的下一站,是南州站,列车晚上9点抵达南州站,也就是说,你说的这个事,发生在曲江站跟南州站之间,对吧?”
瘦猴点头说:“应该是这么回事。”
列车长说:“事情发生在晚上8:30,半个小时后列车驶进南州站,8分钟后再度开出。如果这事是真的,估计凶手已经在那一站下车逃跑了。”
他看了一下手表说:“现在已经快10点了,如果凶手在上一站下了车,现在早就逃出车站了。”
瘦猴摸摸现在还痛得厉害的后脑勺儿说:“这么说来,我已经在这个卧铺上昏迷一个多小时了。完了,凶手肯定早就逃得没影了。”
列车长是个细心的人,瘦猴说话的时候,他一直盯着瘦猴看,感觉这个报警人不像在撒谎,又认真看了包厢现场,确有可疑之处,就说:“这事无论真假,都得调查一下。”
他掏出手机走到门外,低声打了个电话。几分钟后,一名头发花白的乘警长带着一名年轻的乘警,赶到了软卧车厢。
乘警长了解情况后说:“如果情况属实,那可是咱们列车上的大事了。”
他吩咐那名女列车员:“请你找一间没有人的包厢,先让这位报警的乘客进去休息,稍后我们会有乘警向他进一步了解情况。还有,这个包厢也要封锁起来,没有我的同意,不要让人随便出入;不要在走廊里议论此事,以免被其他乘客听到引起恐慌。”
看到瘦猴被列车员带下去之后,乘警长又对身边那名年轻的乘警说:“赶紧叫几个同事过来,把整个列车都巡查一遍,也许凶手还没有下车,发现疑似凶手的红发老者,立即监视起来,并请报警人前往辨认。”
乘警长想了一下,又问列车长:“晚上8点30分,咱们这趟列车大概在什么位置?”
列车长打开手机地图说:“晚上8点半,已经出了曲江市,应该在白杨店镇。报警人说凶手抛尸的地点有一片收割后的晚稻水田。这里的农民一般都只种一季水稻,种早晚双季稻的,据我所知,这条铁路沿线,也只有白杨店镇这个地方了。”
乘警长看看地图说:“白杨店镇,从行政区划分来看,应该属于南州市管辖。南州市公安局刑警大队大队长龙毅曾经跟我一起在中国人民公安大学进修,也算是老同学了。我马上给他打电话,请他协助调查。”
半个小时后,南州市刑警大队大队长龙毅回电,他接到铁路警方的协查通报后,立即命令白杨店镇派出所派人到当地铁路沿线的水稻田进行搜索,果然在距离铁轨不远的一片水田里找到了一具女尸。
乘警长想了一下,对龙毅说:“咱们这趟列车终点站是浙江温州,但凌晨3点会经过南昌,距离现在还有五个小时,老同学,你赶紧坐夜班飞机到南昌,争取赶上咱们这趟火车。”
龙毅问:“为什么?”
乘警长笑笑说:“尸体是在南州市境内发现的,你们有义务跟我们铁路警方联手破案啊。再说,我凭直觉,知道这案子有点复杂,如果能请到你这位神探老同学帮忙,那就再好不过了。”
他知道龙毅曾获得过省厅刑侦系统“破案能手”的荣誉称号,称其为“神探”一点儿也不为过。如果这个案子能“赖”上这位老同学,那他可就省事多了。
龙毅略一沉吟,说:“那好吧,我立即带助手赶去南昌,争取在火车上跟你会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