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溪敲门前是有些许期待的,她挺希望楼下新来的这个租客是瞿知询,近水楼台先得月,这样自己以后要是问题岂不是更方便了?
手抬起,轻轻在门上叩了几下,很快便有人应,“来了!”
是个意气风发的少年声,谷溪一下就想到了那晚自己取外卖听见的对话。
“这两天怎么样?有没有不适应?”“挺好。”
“下个月我在宏西有项目,有没有兴趣?”“九月初有月考,考完可以去。”
难怪当时觉得声音有些熟悉,又三番五次在小区里遇到他,应该就是瞿知询了。
正这么想着,门突然便开了,空调冷气溜出房间,谷溪感到一阵清凉。
少年一手扶着门把手,一手拿着条毛巾在头上揉。
似乎是刚洗完澡,发丝还有将滴未滴的水珠,瞿知询脸上挂着丝似有若无的笑意,上半身穿着藏青色T恤,胸前一排字母,下半身黑色短裤,一股干净的少年气息扑面而来。
瞿知询见来人是谷溪,倒也没有多惊讶,歪了歪头,“有事?要不要进来?”
谷溪还没来得及拒绝,就听到屋内传来一个温柔的女声,“小询,谁呀?”
瞿知询拖长了声音转头高声回,“楼上的。”
女声继续,“你请她进家里来坐一会。”
谷溪听出来了,应该是刚刚敲自己家门的女人。
瞿知询又转过头来,眼里带笑看向她,耸了耸肩,意思是,她也说了让你进来。
谷溪无奈,只好遂意,但没着急踏进去,“有拖鞋吗?”
瞿知询打开玄关旁的鞋柜,找了半天,摸出来一双大码的男式拖鞋,“只有这个了。”
“没事,谢谢啊。”
瞿知询家里布置得很温馨,收拾得也干净,谷溪不好意思四处张望,只瞥了眼餐桌,餐桌中央奶黄色的康乃馨很好看。
举了举手里的碟子,谷溪说,“我是来还这个的,谢谢你妈妈送来的吃的。”
瞿知询“哦”了声,接过碟子进了厨房,又问,“喝茶吗?有毛峰和猴魁。”
谷溪不懂这些,只说,“白开水就好了,谢谢。”
在啤酒肚的教训下都能走神的小姑娘还挺爱说谢谢。
瞿知询端着个一次性纸杯走出厨房,见谷溪呆愣在原地,一副站哪都不是的尴尬模样还挺有意思。
“来这坐会吧。”
谷溪跟在瞿知询身后走到客厅,他家电视也正开着,科教台,好像在放个什么考古节目,谷溪扫了一眼,没看懂。
心里不由感慨,难怪瞿知询是文科大佬,瞧瞧人家妈妈看的是什么高深节目。
也不对,钟梅女士看的手撕渣男电视剧也挺有意思,刚刚吃玫瑰酥自己还看得津津有味。
节目还在继续,女主持人的声音清朗好听,“四川省广汉市的三星堆遗址...”
谷溪被声音吸引,循声看了眼,画面已经跳转到了遗址,这个什么三星堆遗址怎么这么熟悉?
谷溪想起来了,是瞿知询的微信头像。
谷溪心里不由对瞿知询肃然起敬,原来看考古节目的人是他啊,作业这么快就写完了吗?还是说,要想学好文科就得钻研钻研这种高深的东西?
房里的女人很快出来,也披散着一头湿发,穿着深色睡衣,面容姣好,说话也柔声柔气,“是谷溪吧?听你妈妈提起过你。”
谷溪站起身,盲猜这应该是瞿知询的妈妈,扬起一个微笑,“阿姨好!谢谢您送来的玫瑰酥,我是来还碟子的。”
王宛微笑容愈深,“喜欢吗?小询和他父亲从宏西回来带的,家里还有很多,再拿一些吃吧。”
她本就生得好看,五官端庄,看得出来保养得也不错,眼角完全没有岁月的痕迹,虽然瞿知询和她长得并不太像,但谷溪断定瞿知询一定是随了这位漂亮阿姨的好皮囊。
谷溪连说了好几句“不用了”,但依旧没抵过王宛微热情,从瞿知询家出来时手里反倒多了几盒玫瑰酥。
王宛微还遣了瞿知询送她,谷溪不好意思,就一层楼而已,哪里需要送,但她实在温柔热情,反倒叫谷溪的热情显得不自然了。
谷溪知道,他们这个年纪的人大都叛逆,尤其是在“完成父母布置的这种待客任务上”,出了门,她便仰头对瞿知询说,“我一个人上去就行,你不用送我了,谢谢你和阿姨的好意。”
瞿知询算了一下,这似乎是她今晚第五次说“谢谢”,便也有礼有节回应,“不客气。”
嘴里说着“不客气”,却也没说是“送”还是“不送”,瞿知询还站在原地,颇有“敌不动我不动”的意思。
谷溪有些不明白他的意思,老房子物业拉跨,楼道里灯坏了好久也没人来修,只能借着外面昏黄月光来看对方,谷溪有些夜盲,看不清脸,只感觉到瞿知询本来立体的轮廓在月光描摹下显得温柔。
还有,他很高,自己头仰得费力。
头顶传来声音,“你要一直站在这喂蚊子吗?”
谷溪晃神,一句诗突然不合时宜地涌进脑海,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
“那我上去了。”
这句话本来完美地呈现了中国人委婉的传统美德,只可惜对方有些不解风情,“嗯,我送你。”
罢了,送就送呗。
从一楼到二楼,其实要上两层台阶,中间需要拐个弯。
谷溪走了十七年,闭着眼睛都能摸到家门,今天却感觉怪怪的,主要是月光下瞿知询高瘦的身影在月光下晃动,总让她有种背后有鬼的感觉。
谷溪试图找点话题,“你的头像,是三星堆吗?”
“嗯。”
对方把天聊死了,谷溪一时也不知道该怎么继续,好在到家了,她转头说出了今晚第六句谢谢,“我到了,谢谢你啊。”
瞿知询突然轻笑,月光此刻正打在他脸上,谷溪看到他嘴角微微上挑,“历史题里经常引用三星堆的相关材料。”
回到书桌前,谷溪心还没完全静下来,随手翻开一本资料,第一题便有明晃晃三个字“三星堆”。
好像能听见晦暗楼道里瞿知询清朗的笑声,似提灯照亮灰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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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梅第二天是早班,上班早,下班也早,谷溪六点起来时钟梅已经去上班了。
餐桌中央摆了几块玫瑰酥和一杯牛奶,是今天的早餐。
有一说一,玫瑰酥是真的好吃。
上午皮平已经来班里宣布了,下周开始正式上课,晚自习和竞赛班都恢复,并且周六也要开始补课。
好像在说“今天天气很好一样”,理箭班的同学对这则消息都没有什么过多的反应,甚至心里期待学校可以抓得更紧一些。
皮平也知道自己多说一个字都是在打扰这些火箭们点火,通知完在班里转了一圈,走到谷溪身边多停留了几秒,谷溪正在做历史时间轴框架,也不怯。
皮平也没说什么,班里安静如常,有同学来问问题,他也不想打扰大家,领着那位学生去了办公室。
高三生其实就像路边矗立的树,看上去都安静乖巧,一动不动,实则树欲静而风不止,成绩和排名就是那股邪风,大家都暗自鼓着劲,想要成为那棵最高的树。
这是谷溪过完第五个高三日后得出的结论。
但偶尔休息转转脖子活动活动筋骨的时候,一眼望去,理箭班的人都在争分夺秒得出一个计算结果,谷溪又有些迷茫。
置身于这些树荫的笼罩下,自己似乎更像一潭死水,明明命运已经注定,却有种没有盼头的失落。
不过,这潭死水在这天下午意外被激活。
夏朝宁中午被召回家吃饭,下午一来就神秘兮兮把谷溪拉到班级外,“喏,我妈做的手工牛轧糖,你和林希悦一人一袋。”
谷溪急着回去背书呢,一把抓过说了句“谢了”就准备走。
夏朝宁一把抓住她胳膊,“哎,急什么?”
这货下手没轻没重,谷溪一把甩开,不耐烦,“有事说,有屁放。”
“你那么凶干嘛呀?”遭到谷溪的嫌弃,夏朝宁只好切换到正常状态,“哎,你和林希悦都去了文科班,以后我怎么办?要不我跟你一起去吧?”
谷溪莫名其妙,“你有病?”又叹了口气,“文科班”三个字正戳中她心结了,“我的事还八字没一撇了,说不定到最后还是我在这一厢情愿。”
夏朝宁惊讶,“你妈不是同意了吗?我还以为你已经跟你妈说好了呢。”
谷溪抓住了他话里的重点,“什么同意了?你知道什么?”
夏朝宁卖起了关子,“求求小爷,小爷就告诉你。”
谷溪一巴掌扇在他后脑勺,“你找死啊!”
“好好好,我说。”夏朝宁投降,“你妈今天上午去我妈店里买东西了,然后跟我妈聊了一会,说是要找人问问你转科的事,啤酒肚之前好像说,班已经分过了,你要是转科只能去文普,你妈希望能让你进文箭班。”
夏朝宁妈妈早些年在折桂街上盘了家店,卖卖烟酒,相熟的老街坊都爱从她那里买东西。
夏朝宁话里的信息量太大,谷溪没缓过神来,还沉浸在震惊中。
他又继续,“对了,你问问林希悦啊,她肯定知道。”
谷溪追问,“林希悦知道什么?”
夏朝宁突然有些支支吾吾,半天不说话,谷溪急了,又给他一巴掌,“你倒是快说啊!”
“林希悦她爸之前不是给学校捐过一栋楼吗,你妈想问问她妈,看能不能让你进文箭!”
谷溪有些懵,激动、不可置信、愧疚,各种各样的情绪都在此刻油然而生,恨不得此刻就可以回到家问问钟梅女士到底是怎么回事。
“你带手机了吗?”
“带了啊。”
“借我打个电话。”
夏朝宁大概猜到她要打给谁,“你傻啊,你妈现在肯定在办公室跟啤酒肚商量呢。”
谷溪确实有些傻了,一系列消息像一枚枚炸弹,搅得她这潭死水炸开无数朵浪花。
“谢了兄弟,终于做了件人事。”
谷溪拍了拍夏朝宁的肩,拔腿向啤酒肚办公室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