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006-

谷溪很瘦,书包在她背上像身后鼓起的一个大包,将夕阳投下的斜影拉得很长。

她不高,在人群中却常能有种鹤立鸡群的感觉,瞿知询总觉得她身上虚与委蛇和推心置腹并存,自相矛盾,却和周遭格格不入。

“看什么呢?真喜欢上她了?”

瞿知询缓缓回头,颇有秋后算账的意思,“你带她来偷听我和赵凌说话干什么?”

方子清耸耸肩,很是无辜,“是你们挡着路了。”

“...”

瞿知询秀才遇到兵,一言不发,薄唇紧抿,大步迈出率先朝前走。

方子清和赵凌紧随其后,赵凌嘴里还一刻不歇着,“瞿总,你不会真的喜欢谷女神吧?”

瞿知询头也没回,就丢下一个字,“屁!”

赵凌像是抓住了什么把柄,喋喋不休,“那瞿总你这么关心她?还误会我是情敌,瞿总,你已经开始患得患失了!”

方子清错过了大瓜,惊觉这两人背着自己信息量惊人,赶紧追问,“情敌?患得患失?什么情况?”

赵凌挑挑眉,“方神,这种事情只可意会,不可言传。”

方子清还是抱着怀疑态度,“真的假的?”

“那还不是怪你?”瞿知询实在是听不下去了,回头紧盯着“罪魁祸首”,赵凌跟他隔了好几步,还是被看得有些发毛。

方子清不明所以,“发生什么了?”

瞿知询抱臂仰头望天空,等两人跟上来再继续往前走,声音闷闷的,“你问他。”

方子清又扭头看向赵凌,赵凌两手一摊,“哥哥们,我冤枉啊!”

瞿知询和方子清都选择了忽视赵凌浮夸的表演。

赵凌只好把误会解释了一遍,添油加醋的时候总能感受到斜前方突然变强的气场,乖乖又变回正常腔调。

方子清庆幸逻辑还行,云里雾里听了这么一大堆,最后还得靠自己盘才能理得清来龙去脉,赵凌怎么考进重点班的?

“哦,我明白了,”方子清悠哉游哉总结,“不是赵凌喜欢谷溪,是你喜欢谷溪。”

赵凌疯狂赞同,看吧,方神都和我想得一样,瞿知询你还不承认。

瞿知询觉得这两人今天好像出门都没带脑子,“你们俩有什么毛病?我今天才第二次见她,喜欢个鬼?”

“那就是谷溪喜欢你。”方子清想想也是,瞿知询向来和女生会刻意保持距离

赵凌闻言瞪大了眼睛,“有道理啊!咱瞿总多受欢迎啊...”

“...”

瞿知询不爱背后议论别人,而且谷溪还是个女孩子,听这两人叽叽喳喳到现在也有些不耐烦了,“有道理个鬼,你们俩都少说两句吧,难不成谁和我说句话都是喜欢我?”

三人都不约而同想到之前的事,不由噤声,方子清上前锤了锤瞿知询的肩,“行了,去自习吧,我今天也想办张卡。”

前面已经能看到“三元小区”几个字了,瞿知询摆摆手,“我今晚不去了。”

赵凌看着瞿知询的背影懊悔,“瞿总不会真生气了吧?怪我话多。”

“没事,”方子清摇摇头,“伪君子首先是君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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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那几道历史选择题斗争半天依旧毫无结果后,谷溪还是选择和方子清一起出班级门,她一下子不知道到底历史题更让她头疼还是和钟梅女士“闹革命”更加麻烦了。

看了整整两天历史,这两天包里也只装本历史书和历史必刷题,谷溪只感觉前天说誓要与历史共存亡的应该是个傻缺。

到家连书包都不想打开,着实不想看到那个画着又胖又丑秦始皇的封面,谷溪直接从书架上抽出政治书来背。

谷溪学习的时候向来全神贯注,直到肚子饿得不行真的有点背不动了,谷溪才回过神来。

窗帘还没拉,窗外早已陷入静谧黑暗,对面楼栋一盏盏或萤黄或亮白的灯光整整齐齐,大都窗帘紧闭,但依旧能想象出帘布后学子们兢兢业业伏案的模样。

谷溪站起身,“哗”一下合上窗帘,和窗外的灯火划清界限。

高考,从来都是一场孤军奋战的马拉松,谁给自己留缝隙,就相当于送别人一线生机。

钟梅女士是真和自己生气了,冰箱里什么都没有,谷溪叹了口气,回到房间从书桌下的抽屉里拿出手机点了个外卖。

她的消息一向不多,她列表里基本都是同学,大家都忙着呢。

政治背得爽多了,两个小时过去,文化生活那一册的第一单元也背完了,谷溪打开包,取出必刷题,叹了口气。

翻开第一页,是封面的黑白页,最下方有一串黑笔写的字,“183****** 瞿知询”。

谷溪这才想起来,早上要了他的微信,又从抽屉里将手机取出,点了“添加好友”,照着那串数字输进去。

他的字很好看,应该是从小就连过,锋利遒劲,收笔干净,一如他本人。

他的头像有些奇怪,好像是个人脸,看着又像文物,谷溪没见过,但昵称很简洁,The Digger。

Digger?

挖掘机?挖矿的人?

谷溪觉得自己可能词汇量还是不够,熟词生义掌握得还是不太行,一边打开查单词的软件,一边暗下决心,明天开始要整理熟词生义。

单词软件给了好几个意思:挖掘机;挖掘者;矿工;以色相骗钱的女人;扒手。

嗯,瞿知询要是以色相骗钱应该能暴富。

对面同意得很快,消息弹出来,谷溪赶紧点进去,发了个打招呼的表情包,然后去改了个备注。

瞿知询:[Hi.jpg.]

聊天突然在此尬住,不对,也算不上聊天。

是谷溪觉得自己应该说些什么,但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倒是瞿知询率先破冰:[今天放学我们在背后议论你,对不起,你别介意。]

谷溪愣住,她早忘掉那件事了,仔细回想了几秒才想起来自己那句豪言壮志,“谁喜欢都没用,我只喜欢学习”。

“没事,我本来就没放在心上”还没打完,对面又发来一句。

瞿知询:[不会打扰你学习的,你别误会。]

谷溪当时只听到后面一小部分,但也猜了个大概。

应该是瞿知询误会赵凌喜欢自己,所以想和自己保持距离。

他说“不会打扰你学习”应该就是“他们两都不喜欢自己”的意思,这个说法听着很舒服。

谷溪弯了弯唇,回过去:[我没误会,你也别放在心上。]

River:[以后应该不用和我保持距离了吧?]

谷溪的微信昵称就是“溪”的英文,一目了然,瞿知询干脆没改备注。

不过,这姑娘是真的直接,不怕别人多想吗?

River:[有不会的题还需要麻烦大神。]

后面还跟了个可怜的表情。

微信的单个表情出了新功能,可以先放大抖动一下再回到消息框中。

瞿知询觉得这个表情和谷溪简直如出一辙,让他无法拒绝。

瞿知询:[好。]

目的达到,谷溪心满意足放下手机,继续整理历史错题。

一个字还没写完,手机又响了,刚点的外卖。

家里的门禁坏了,平时除了她们母女俩也没别人来,也就一直没修,谷溪只能换鞋下楼取外卖。

点的是淮南牛肉汤,加双份豆饼。

汤汤水水的垂感拿在手里还挺有重量,谷溪一边护着别让它洒了一边朝前走。

老式的单元楼向来隔音不好,谷溪还记得上次去夏朝宁家楼上传来的叫/床声,是对不知天高地厚的高三小情侣,林希悦听得一愣一愣的,结束了还意犹未尽,“这男的怎么这么长时间,是不是不行?”

此刻谷溪就能隔着门清楚得听到一楼新来的租户对话的声音,不过不是小情侣,人父子正经聊天呢。

先是一个比较成熟稳重的声音,应该是父亲,“这两天怎么样,有没有不适应?”

回答他的是个意气风发的少年声,“挺好,同学老师都挺好。”

父亲继续:“下个月我在宏西那边有新项目,有没有兴趣?”

少年似乎是思考了会,随后答得气定神闲,“九月初有月考,具体时间不知道,考完可以去。”

谷溪没再往下听,毕竟蹲墙角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她只是觉得少年声音耳熟且好听,像高原上森林中的流水,悦耳飞扬且无畏无惧。

下个月月初月考的话,应该就是一中的高三生,哪路大神这个时候还敢随便去外地?

听这声音应该也不是她们班的,那是文箭?

一中还真是高手云集啊,谷溪边上楼边想,自己果然要更努力一点。

下楼没带手机,谷溪回到房间时一眼就注意到桌上的亮屏。

估计是什么新闻推送,谷溪也没急着看,先将桌上的书理了理,把外卖放到桌上,打开绳结和饭盒盖,浓郁的牛肉汤香味很快钻入鼻中。

果然没有什么是一碗淮南牛肉汤解决不了的。

夹了片豆饼送入嘴中,谷溪不忘用左手点开手机,竟然是瞿知询。

瞿知询:[个人认为,其实历史错题本用处不大,抄完会发现根本没法归类总结,想复习错题直接翻练习册就可以了。历史也是一门和讲究逻辑的学科,时间线和前因后果很重要,虽然三册书分别从政治经济文化来讲的,但可以自己根据时间线综合整理一下,不用刻意背,理解了就能记住了。做历史题就像做阅读理解,要去揣测题干和出题的人意思,再从自己的时间线里摘取有效信息,正确率会提升很多。]

瞿知询:[历史其实就是盏灯,越觉得刺眼就越看不清前路,试着将它提在手上,借着它的光,文综的大部分问题都能迎刃而解。]

谷溪没想到他竟然发了这么长一段话,反复逐字看了三遍,还是有些似懂非懂。

不过能肯定一点,瞿知询的语文水平的确很好。

谷溪正想着该怎么回才能凸显出自己对大神这一大段话诚挚的感谢,对面又发来一条消息。

瞿知询:[政治的知识点很完整,做题大都是非明确,有错题可以整理一下。]

思想是唯心的,人是唯物的,物质才是本原,这是谷溪看政治课本必修三哲学生活学来的,但思想却很难受人的主体控制。

比如此刻,瞿知询明明是在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地跟自己说如何学历史,和楼下那个云淡风轻、少年意气的声音可以说风马牛不相及,但谷溪偏就联想到了一起。

瞿知询应该也会和他一样自信吧。

谷溪:[学到了学到了,现在就开始整理时间线。]

谷溪:[膜拜大佬jpg.]

瞿知询:[不客气。]

一番客客气气的交流以瞿知询的一句“不客气”为结束,谷溪将手机又放进抽屉,三两口扒完那碗牛肉汤,继续和历史苦战。

本来一想到要背历史还挺头疼,和瞿知询聊完后,谷溪竟对这门学科充满希望,仿佛面前真的有一盏莹莹之灯为自己点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