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姨进了屋,缓缓坐在椅子上。
岩石站着,看着她满头的银发和发红的眼睛,不知道该从何说起……没等岩石说话,薛姨先开口了,她的声音异常低沉:“你认出了我……没错,那天你离开医院后我也偷偷跟了去,跟着你和代珊珊到了代胜财的公司。再到后来,我亲眼看到那丫头从顶楼跳了下来,我开心,我的确很开心……虽然,这不关代珊珊的事情,但是血债血还,代胜财欠下的血债我要让她女儿来加倍偿还!”
说到这里,薛姨一丝冷笑:“他拿走了我最心爱的东西,我也要把他最好的东西毁掉……”听着咬牙切齿的怒喝,岩石却有些不寒而栗,代胜财家中的保姆究竟是谁,她为什么对代胜财有那么大的仇恨?
薛姨的满头白发在灯光下闪着光芒,这丝丝白发印证了岁月的流逝……但是,有些事情却一辈子都不会忘记,那些难以愈合的伤痛藏在心底多年——就在这样一个夜晚,薛姨终于缓缓道出了岁月的伤痛。伴随着她低沉的话语,岩石知道了更多不为人知的故事,可惜故事的背后,却是难言的苦楚和悲痛。
时间真快啊,这事情整整过去18年了……薛姨环顾四周,看看这栋破旧的小房子,她的思绪慢慢展开了。
记得从前的时候,家里真穷啊,土地贫瘠,劳累一年下来也仅够糊口而已。
万般无奈之下,自己唯一的儿子去了城里打工,当时家里就剩下了媳妇和孩子。记得当时孩子才一岁多大,正是牙牙学语的时候。孩子小,家里却没有多余的钱去买营养品,小孩子整天饿的“哇哇”直哭,当时她这做奶奶的心疼啊,心肝肺揪着的疼……
直到有一天,媳妇深夜回来,突然说她找了份销售工作,钱给的多,但就是要经常出差……虽然薛姨不想让儿媳抛头露面地出去跑销售,可孩子营养不良,长得像个小萝卜头,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啊!万般无奈下,只好应了媳妇。
当时孩子还没有断奶,自从她妈妈走后,薛姨就到供销社给她买奶粉喝。后来,陆陆续续的,儿媳妇汇回家很多钱,这让薛姨非常高兴,她买了最好的奶粉给孩子喝,看到小孩长得白白胖胖的,甭提多开心了。
但她一辈子苦惯了,儿子在外边挣钱,媳妇还奶着孩子就走了……她一个老太婆也不能闲着啊,于是薛姨就整天想办法弄点钱补贴家用。孩子小,睡眠多,所以趁孩子睡觉的时候,薛姨会出去收集一些废品,比如矿泉水瓶子之类的东西,然后偷偷卖到旁边的废品站换钱。因孩子在家,所以她一般很快就回,在外边不会耽搁太久。
可后来的一天,等薛姨从废品站回来后却发现孩子不见了!当时的她心急如焚,找遍了屋里屋外都不见踪影,她当时急得是额头冒汗,吓得差点瘫倒在地上……她的哭声引来了街坊邻居,大家都帮着一起去寻孩子,村里村外都找遍了也没瞅见孩子的身影。
三天后,薛姨在派出所报了案,警察初步判定孩子是被人贩子偷走了……这犹如一个晴天霹雳,薛姨顿时昏倒在地。当她回过神来的时候顿时号啕大哭,是自己弄丢了孩子,是自己把孩子弄丢了啊!
当时因为气急攻心,薛姨躺到了医院里……儿子闻讯赶来,得知孩子没了的时候,他顿时泪如雨下。
薛姨的眼角涌上了泪水,她永远不会忘记那天清晨,儿子说先回趟家,做点吃的带过来……看到这几天儿子的眼睛发红,精神也不佳,薛姨很难过,虽然儿子一句责备自己的话都没说,但她知道儿子心里痛,他只是憋着委屈没说出来……薛姨眼圈红了,嘴唇翕动着想说话,儿子却猛地抹了把眼泪出了门,只留下在病床上发怔的薛姨。
只是,薛姨万万没想到这竟是永别啊!儿子几天几夜没睡觉,精神也有些恍惚,就在出医院横穿马路的时候,竟然被一辆疾驰而过的汽车撞倒在地,足足拖拽出去十几米那辆汽车才被迫停下来。
当时街道上的人不多,车主非但没把伤者送到医院,而是迅速驾车逃逸了……当薛姨哭喊着赶到现场时,儿子早就变成了一具冰冷的尸体。血迹足足拖出去十几米远,脑浆都出来了,看着触目惊心。就记得当时她眼前一黑,顿时昏倒在地。
等她再次醒来的时候,媳妇刚刚出差回来。
媳妇坐在床头,一双眼睛哭得跟桃子似的。薛姨见了她,顿时猛抽自己的嘴巴子,泣声喊道:“怪我,是我弄丢了孩子……是我害死了自己的亲生儿子,都怨我,都怨我啊!你打我,你打死我吧!”
当时的眼泪或许已经流干了,只见媳妇抽抽鼻子,半天才嘶哑着吼道:“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我要去找我的孩子,我要去找她,一定要把她找回来……”
“媳妇……”背后传来薛姨一声凄厉的喊声,媳妇却早已摔门而去。一切都安静下来,安静下来的病房格外沉寂,那天的薛姨在昏暗中整整哭了一个晚上。
自从媳妇走后,薛姨通过各种各样的方式打听孩子的下落,却终究一无所获。而更令她惴惴不安的则是媳妇,因为自从她那天走后也失去了任何消息,从此再也没回来过……
几年后,关于媳妇的传言越来越多,有人说她跟着男人跑了,也有人说她疯了,甚至还有人说她死了……听了这些零散的消息后,薛姨心如刀绞。但不知道怎么回事,薛姨内心深处一直认为媳妇还活着,她一定会回来的,甚至会带着宝宝一起回来……她盼着这一天,盼啊盼啊,这一盼就是18年啊!
18年过去了,媳妇再也没回来,孩子是死是活更是无从知晓,随着时间的流逝,自己的心似乎也慢慢死了……儿子出了车祸,肇事司机逃逸。因为没找到车主,所以一分钱的赔偿都没有拿到。这么多年来,为了能让自己活下去,薛姨开始给别人家当保姆,看孩子,搞卫生,只要给钱她什么都干,为的就是残喘着最后一口气,盼望着孩子和媳妇能回到家中……
听到这里,岩石已是震惊万分,孩子被人贩子偷走了,却毁了他们整个家庭。儿子发生了车祸,媳妇为寻找孩子多年来杳无音信,这么多年她究竟是怎么过来的?这种苦楚可想而知……想到这里,岩石唏嘘不已,他也不知道该如何劝慰,只是轻声说道:“您的孩子丢了,家破人亡,这令人同情——可这和代胜财有什么关系?”知道薛姨也是个苦命的人,岩石的语气微颤,他不知道此时是该愤怒还是同情。
薛姨叹口气,只听她缓缓而道:“哼,你现在看代胜财人模狗样的,恐怕还不知道他以前做过的勾当吧?”
岩石的眼神里掠过一丝疑惑,纳闷:“他的从前?”
是啊,每个人都有从前,但每个人的从前却不尽相同。许多人都知道代胜财依靠房产起家,但他一个泥瓦匠怎么有的首笔启动资金?他究竟靠什么才拿到第一块价值不菲的地皮?所有的这一切,此时终于现出了本来面目。
代胜财也有过罪恶的历史,只是当他腰缠万贯后,把这一切隐藏得很深很深……
多年前,代胜财只是庞大工程队中的一名泥瓦匠,靠着卖苦力挣钱。一天到晚累得要死,却也挣不了几个钱。后来他就动起了歪歪肠子,竟然和几个人合伙开始拐卖小孩和妇女。靠着这样,他拿到了不少黑心钱。
本来这么机密的事情不会被薛姨知道,可也巧了,其中有个合伙人是她的一个远房表弟,因为胆子小,良心也不安,所以干了几笔买卖后他就退出了。有一次喝酒后无意提起了此事,薛姨这才知道了代胜财年轻时的恶行。
后来,经不住薛姨的苦苦哀求,那表弟又乘着酒兴道出一些秘密。代胜财是他们的头,专找些几个月或者一两岁的小孩下手,然后让一些年轻女人假扮成母亲带孩子上火车。其实在上车前,早就给孩子喝了具有安眠成分的饮料,到车上就昏昏欲睡,不会引起任何人的注意。火车或者汽车到站后,她们直接将孩子交给前来接站的人,整个过程不露丝毫痕迹……
听了这些,薛姨在心痛的同时,心里却突然燃起一丝希望,虽然不能肯定代胜财就是拐走自己孙女的人,但毕竟他和人贩子沾了关系……前思后想后薛姨打定主意,她打算去接近代胜财,或许能找出当年有关孙女的一些线索。
可现在代胜财是赫赫有名的房产大亨,经常看到电视上有关他的采访和报道,薛姨是恨得牙痒痒。据说他还住在什么山中别墅,自己一个小老百姓怎么能接近的了?薛姨那几天像是无头的苍蝇急得团团转,茶饭不思,夜不能寐。但,无巧不成书,过了大约一个月的时候,薛姨接到职介所的电话,说有个主顾要找保姆,可是挑剔得很,年轻的还不要,所以这才来电话,让薛姨过去试试。
到了那栋山中别墅看到了代胜财,薛姨的心顿时狂跳不已,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这事情也太巧了,竟是代胜财家中招保姆……原来,代胜财家中的保姆换了不下20个,但都被王翠莲以各种理由辞退了,好像不是嫌弃这不行就是嫌弃那不行,有的甚至才干了一天就被撵走了。缘由嘛,应该是人尽皆知,保姆都太过年轻,还一个个长着一副妖精脸,代胜财本来就不安分,王翠莲害怕他吃窝边草。
这会看到薛姨走了进来,一农村老太,穿着粗布衣,宽口布鞋,脸上的皱纹一大把……王翠莲是边看边乐,心想这个还不错,所以当时就指着薛姨说道:“行了,就你留下吧,住家保姆,管吃管住一个月两千块,干好了我不会亏待你的。”
看到这么顺利,薛姨也是满脸高兴,她一口气应了下来。在代胜财家中当保姆,一晃眼就过了整整三年。
来到代胜财家中,薛姨时时注意着家中的动静,表面上她勤快又老实,可背地里却一直偷偷关注着他们一家子。不过可惜的是,这三年来除了代胜财和她老婆永无休止的争吵外,薛姨并没有发现任何可疑的情况。倒是最近的一件事情,却让薛姨感到无比惊讶,那就是关于代珊珊的同学依灵。
岩石一直在注意听,这会终于忍不住开口问道:“依灵?”
灯光下,薛姨苍白的脸上突然闪过一丝难言的惊喜,她的声音略有些提高:“是的,就是那天到别墅里做客的依灵。我看到了她,也看到了她头上的簪子……因为,那把簪子我认识。”说到这里,薛姨的声音透着颤溧,眼泪不由自主地滑落下来,她慌忙抹了把眼睛。
岩石纳闷:“什么,那个簪子您认识?”惊讶之余则是更大的震惊。
薛姨痛苦地点点头:“记得那年,媳妇正怀孕,我和她一起去北市市区……边走边看,我们被旁边的店铺所吸引,里边卖的全都是一些女性用品。当时我就看到了这簪子,感觉挺别致,正好旁边还搭配着一把红梳子,两个图形一模一样。我说这图形挺奇怪,媳妇说这是线条美,还笑我古董。她见了梳子很喜欢,所以我们就一起买了回来……簪子我用,梳子给了媳妇。”
听到这里,岩石却是错愕不已:“什么?还有把红梳子,上边的线条是不是和簪子上的一模一样?”
薛姨看到岩石的神情很紧张,狐疑地问道:“怎么了?”
“是不是有着同样的花纹,是不是这把红梳子?”岩石慌忙伸入裤兜中,掏出了依灵的那把红梳子。
“啊,我媳妇的红梳子?”薛姨哭着奔抢过来,一把抓住梳子,放在灯光下急切地看起来。当确认了这点后,薛姨突然转身,猛地抓住了岩石的胳膊使劲摇晃起来:“说,说,这梳子是从哪里来的,究竟从哪里来的?”
面对薛姨几乎癫狂的举动,岩石似乎吓傻了,他的身体微微后退,张嘴结舌,半天才说道:“这,这梳子是依灵的。”
“什么,依灵的梳子?”似乎像是绷紧的弦突然断了似的,薛姨一屁股蹲在地上,嘴里喃喃自语:“难道我媳妇找到了孩子,要不然梳子怎么会在依灵的身上?”
岩石心中也有诸多疑问,他先轻轻搀扶起坐在地上的薛姨,然后才试探着问道:“您能确认,依灵就是当年您丢失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