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历14757年11月,似乎整个巨鲸座都进入了一场划时代的变革之中。
在世俗国家, 从拜伦帝国掀起的改革风很快席卷周边各国, 向更多的国家扩散。在教廷, 新教皇发起的改革也将整个教廷机构重组了一遍。
有些国家因此爆发了革命, 有些国家即将面临政变。时间还很短, 所有的改变都还在初期, 需要数年, 甚至十数年才会看到成果。
但是无一例外地是,世俗国家的君主都开始将统治权彻底抓在手中。他们效仿着拜伦帝国的新法, 一步步开始削弱宗教对政权的掌控力,开始脱离的教廷。
如果是在过去, 他们都会畏惧因此而惹怒教廷,招致教廷军的炮火。可是新任的伊安一世自己也是一名改革积极分子。他本身对教廷的改革,也和世俗国家的改革不谋而合。
那段时间里, “革命”这个词成为了全世界最热门的词汇。人们谈论它, 执行它, 将它作为口号和理想。这个词在未来数年里,彻底影响了好几代年轻人。
而就在全人类都在轰轰烈烈地革命中, 发起这一场运动的创始人,拜伦帝国莱昂纳多三世陛下却正撅着屁股埋在皇室珠宝库里,已经捣鼓了好些天都一无所获了。
“统统都不行!”皇帝对官员们送到面前的各款珠宝和裸石都嗤之以鼻。
“颜色太俗气!根本配不上我的皇后圣洁清华的气质!”
“切割得太丑!我不管什么公主方还是王子原, 这玩意儿就是个麻将!”
“石头太小!你想让媒体用放大镜在皇后的手指头上找戒指吗?”
“石头太大!我是皇帝,不是暴发户!”
“这个是我的老祖母卡特琳娜女皇戴的了吧?你以为我的皇后多大年纪,要戴款式这么老的戒指?”
“这款式也新潮过头了吧?我不管什么卡爹亚还是还是卡妈亚, 我的皇后不能戴个狗头戒指!”
皇家珠宝协会的官员们汗如雨下,已经把珠宝库都翻了个便,也没有找到一个让皇帝心满意足的珠宝。
最后还是格尔西亚出来解围道:“儿子,你不要光图自己满意。还应该考虑伊安喜欢什么样的戒指。”
伊安喜欢什么样的戒指?
这事儿不想还好,一想,莱昂就想起多年来伊安不离手的戒律戒,好一阵火大。
“要不这样吧。”格尔西亚说,“你挑选一块原石,然后自己亲手设计一款戒指。这样更能代表你对伊安的一片真情嘛!”
莱昂一拍脑袋。世上只有爹地好,爹地的意见真是宝。
于是皇帝一头钻进了原石库里,又让全国各地的珠宝商秘密地把看家的宝贝送过来给他挑选。
那段时日,几乎是莱昂登基以来最快的一段时光。
作为皇帝,战争结束,政局稳定,改革进行得有条不紊。作为一个男人,他深爱的人怀了他的孩子!
虽然这个孩子到来得相当意外,可是莱昂在看到那束花的一瞬间,就爱上了这个还未出世的骨肉。
“虽然孩子是爱情的结晶这样的话已被世人说烂了。但是当我知道自己真的要做父亲的时候,我顿时觉得这句话说得太对了。我和伊安的爱情,现在终于有了一个最鲜活有力的证明。”
莱昂同格尔西亚讨论起这个事时,快乐洋溢。二十八岁的男人在如今这个时代,做父亲有些太年轻了。但是莱昂一贯少年老成。直到看着他被喜悦冲晕了头,手舞足蹈的样子,才想起他也还是个年轻人呢。
“你和伊安讨论过这个事吗?”格尔西亚有些担忧,“他现在是两个人了,却又还在西林。他有什么打算?”
“我已经给他去信了。”莱昂满脸挂着幸福的笑,一边在一大桌子的原石里挑挑拣拣。这些原石的价值加在一起,大概可以买下整个格洛瑞帝都。
“下个月,我要带商团去参加下一届的国际金融峰会,就在萨兰。那里离西林也很近。我希望伊安也能来。这样我们就能见上一面,好好谈一下。”
“你如果能在其他极光机甲的帮助下,把他直接打晕了抢回来就更好了。”格尔西亚道。
“爸爸!”
“怎么啦?”格尔西亚丢给儿子一记白眼,“你就不能体谅一下我这个孩子祖父的心吗?伊安肚子里怀着的可是我的长孙好吗?我已经迫不及待抱着那孩子去给你父亲上坟了……”
莱昂:“……”
“真遗憾你父亲走得早。”格尔西亚开始念念叨叨,“要是他还在,知道他会这么早就做祖父,大概会……打爆你的狗头吧。”
莱昂几乎也能听到父亲的咆哮:“学会做爱却没学会用避孕套吗小子?在这个时候弄大Omega的肚子,你能保护好他们吗……”
“我能保护好他们母子的。”莱昂望向窗外,“我会让那孩子平安地出生在我怀里的。”
十月的格洛瑞,开始进入仲秋,伊甸宫外的金色月桂树开满一树繁花,浓郁的香气飘荡在香榭宫的每个角落。
皇帝的心变成了一只小鸟,快乐地扑腾上蓝天,在晴朗的天幕下飞翔,翻滚。
有了孩子,这意味着他和伊安不再只是一对恋人。他们将会组建一个家。
他将会接回爱人和他们的孩子,他会带着他们母子再次去格洛瑞的山顶上俯瞰夜色中的都城,他要给孩子讲述父母的爱情故事。
他将会为伊安举办一个有史以来最盛大的婚礼。就像伊安为他加冕一样,他也要将自己亲手打造的后冠,戴在他的头上。
然后他们会住在香榭宫,或者任何一个伊安喜欢的地方,再生几个孩子,组建一个幸福快乐的大家庭。
莱昂几乎已能看到孩子们和狗在宫室里奔跑的身影,听到他们欢乐的笑声。
而伊安,他最宝贵的伊安。他会依偎在自己的怀里,和自己一同望着他们的儿女。
“未来的日子,我和你,未来的日子。”古董留声机上,唱盘悠悠转动。
皇帝兴致勃勃地拿着块白金敲敲打打,在做一个戒托,一边跟着轻声唱着。
“哦神呀,请你再点亮他的光,给相爱的人们一点希望……未来的日子……它就在……嘶!”
打造戒托不比举着战刀砍人,这种活儿要精细许多。莱昂唱歌走神,一不小心把自己的手指头给钉了。
估计是伤到了静脉,暗红的血从伤口疯狂涌出,顺着指头滴落到桌子上,滚在雪白的天鹅绒桌布上,就像散落的红珊瑚珠。
鲜红的颜色针似的扎进眼底,突然带来一股莫名的心慌。
莱昂征了一瞬,想要仔细去品味那抹情绪时,它又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莱昂摇了摇头,将那抹不安甩开。
“未来的日子,我和你……”歌声在继续。
莱昂用没受伤的手拈起一颗鸽子蛋大的冰蓝色星钻原石,想象了一下它切割后在伊安雪白如玉的手指头上闪闪发光、亮瞎人眼的情景,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很久以后,莱昂回想那段时期,觉得那确实是自己最后傻乐的时光。
那个沉浸在将为人父,准备将迎娶心上人放进日程里的男人,全然不知他的幸福日子已进入了倒计时的个位数。
*
十日后,莱昂纳多三世率领着拜伦国的精英商团,抵达了萨兰,参加三年一度的国际金融峰会。
诸国首脑云集一场。另外三名极光机甲的驾驶员也作为各自国家的权贵到场,和莱昂重逢。
就在四位同伴心照不宣地假装初次认识互相介绍的时候,一个消息惊动了整个会场——
教皇的星舰在前来萨兰的途中遭遇突发的陨石乱流,伤亡惨重,暂时出于失联中!
这个消息让莱昂浑身血液凉透。
他当即离席,离开会场,准备驾驶着阿修罗前去救援。
“陛下,请不要去!”阿德维飞奔着追了回来,并且带着皇家卫队,“出事地点距离西林太近了,您过去不安全!”
“伊安有危险,我怎么可能不去找他?”莱昂觉得不可思议。
“这个消息的真实性还没有得到确定……”
“等到确定的时候,我就该去给伊安收尸了!”莱昂怒喝。
阿德维顾不得失礼,一把扣住了皇帝手腕:“伊安曾叮嘱过我,陛下,他说不论他出了什么事,都不要让你去西林找他……”
莱昂双目充血:“你现在才告诉我?你知道这话意味着什么吗?”
“知道。”阿德维冷静道,“他知道自己会有危险——但是更加不能牵连您,陛下!”
莱昂已一把将阿德维推开,放出了阿修罗。
阿修罗当即变形,化作一架太空飞梭,搭着莱昂直冲天际。
“拦住他,拜托!”阿德维冲追出来的另外三大极光机甲的主人喊,“这事绝对是教廷的陷阱……”
凯勒他们立刻驾驶着各自的极光机甲追过去,在半空之中将阿修罗拦下。
莱昂心急如焚,什么都顾不得,当即以一敌三同他们展开了一场近身搏斗。
四大极光机甲虽然性能强度不一,但是当三台联手对战一台时,还是具有压倒性的优势。可是莱昂同对方的区别在于,他的爱人失联中,生死不明。他发起狠来命都不要,而对方三位却还是惜命的。
可就在快要突围之际,一阵剧疼痛贯穿莱昂的大脑!
自出生以来,莱昂从来没有感受到过这么剧烈的疼痛。就像有一只狰狞利爪破开他的颅骨,抓着他一边大脑,活生生地一把扯了出来。
血肉被强行分离,识海被撕开一条巨大的口子,受伤的神经在抽动挣扎,全身每个细胞都陷入了巨大的痛苦之中。
莱昂在阿修罗的驾驶舱里发出野兽般的惨叫,抱住了脑袋。
剧痛之中,莱昂还能感觉到自己同伊安的联系正在断开。
哨向绑定之后的精神网本融合为了一体。此刻,精神网在这巨大的拉拽中,一根一根崩断。
莱昂疼得满地翻滚,一声声惨叫。脸颊,双手在地上磨得鲜血淋淋。
在疼痛之中,更有一种恐惧让他惊慌。
“伊安——”莱昂嘶吼,双目流出血泪,“不!伊安————”
哨向突然断联,意味着两种可能:一是其中一方强行解绑;二,就是其中一方死去。
不论哪一种,都会给另外一方带来极大的痛苦,以及精神网惨烈的伤害。
是凯勒和乔强行摁住了莱昂,给他注射了一针高浓度的哨兵用抑制剂。
痛苦消失,莱昂一脸血泪,呢喃着伊安的名字,不甘心地昏死过去。
*
在之后数日里,莱昂的神智都不大清醒。他被迅速送回了格洛瑞,接受全面治疗。
将近半个月后,莱昂才脱离了失狂的危险,从重症病房出院,回宫休养。
等到莱昂基本恢复身体上的健康时,格洛瑞已是春来之前最严酷的深冬。香榭宫被大雪覆盖,伊甸宫外的小湖也结着厚厚一层冰。
格尔西亚轻轻地走进了伊甸宫的书房里。
里面的摆设同数月前没有什么区别,甚至那些昂贵的珠宝原石都还摆在桌上,等待被人挑选。
年轻的皇帝坐在窗前的钢琴边,呆滞地望着琴键,并没有弹奏。
短短两三个月,莱昂瘦了一大圈,眼窝和脸颊深深凹陷,双目中的血丝似乎已不会再消散。
莱昂今日上午才接见过外宾,所以仪容打理得一丝不苟,军装华丽笔挺,金发梳向脑后,越发显得面孔苍白削瘦。
“怎么了?”莱昂没有抬头。
格尔西亚深吸了一口气。就是因为他的身份是皇帝的生父,他才被众人推出来,向儿子汇报这个坏消息。
“是有关伊安的,儿子。”
莱昂终于把脸转了过来,面无表情,但是眼中萦绕着一股冰冷的疯狂。
那是强行解绑的后遗症。
莱昂的大脑在解绑中受了重伤,理性思考的能力在减弱。在重新和向导绑定前,他的情绪也永远不会恢复到正常。
“他怎么了,爸爸?”莱昂问,嗓音里漂着浮冰。
格尔西亚垂下眼,一口气把情况汇报完:“他退位了!就我们的人传回来的消息,他昨天半夜悄悄离开了西林。教廷也正在疯狂地找他。但是他开走了那艘老星舰‘光纪号’,因为一些技术原因没法定位。现在没人知道他去了哪里……”
皇帝自钢琴前站了起来,身躯劲瘦,却依旧挺拔如松。
“把就把他找回来。”莱昂的双目如燃烧的蓝火,“我有太多的问题要问他了。为什么解绑,为什么突然同我断绝关系……”
格尔西亚在儿子渗人的眼神中打了一个冷颤。
“我要把他找回来!”莱昂一把掀翻了桌子,宝石叮叮当当滚落满地。
“他,还有我们的孩子,都必须回到我身边!”
*
六个月后。
新历14758年8月。
拜伦帝国的皇帝率领着舰队,离开了国际访问途中的又一个国家,带着他失而复得的爱人,搭乘星舰继续航行。
有一群雪鸽飞落在了窗外,咕咕叫着。
它们的嗓音比普通鸽子要更加清脆悦耳,它们的智商据说如同一个七八岁的孩子。教士们爱它们的灵慧雪白,自古就爱大量饲养它们。
在西林的古城里,雪鸽的数量比人还多。当它们齐齐落在房顶上时,就像落了一层冬雪。所以西林有一个说法:雪鸽才是西林真正的主人。
又有说法,说这些雪鸽的主人,就是圣主。它们每天在大地上空翱翔,把所看到的人世间的消息带给圣主。
这位神住在圣灵塔上的府邸里,足不出户,却无所不知。
伊安隐隐记得,在自己小时候,宿舍窗外也常有雪鸽到访。他会把昨日留下的面包撒在窗台上,做晨祷的时候,鸽子就会飞过来啄食。
小鸟用它们黑漆漆的眼珠注视着伊安。透过它的眼睛,仿佛可以窥探到一个神秘的小宇宙蕴藏在这一具小小的身体里。
那时候,伊安也曾想过,圣主是不是正通过这一双眼睛,在注视着他呢?
“在想什么?”耳边传来温热而粗重的呼吸,含着浓浓的抱怨,“这个时候你也能走神?”
冲撞造成的晕眩之中,伊安难耐地别开了脸,想躲避来自上方的压迫。
可他深陷柔软如水般的床褥里,身体里的力气早在一开始就被卸载了一干二净。别说逃跑,连挣扎都做不到。
晨阳透过窗户洒落在床上,空气里两股信息素如劲酒般浓烈,安静之中又别有一种暧昧的喧嚣。
也许是屋内的动静突然变得激烈,窗外的雪鸽被惊动,又呼啦啦一阵飞走了。
伊安筋疲力尽地倒在被褥里,目光随着那片洁白的身影远去。
汗湿的黑发被撩起,男人低头吻了吻伊安的额角,自身后拥着他,顺着他的目光望向窗外。
“你到底在看什么?”
“鸽子。”伊安的嗓音疲惫喑哑,有些失落,“它们飞走了。”
“你喜欢?”莱昂撑着头,手指温柔地梳理着伊安的黑发。
伊安的头发该修理了。
可自从半个月前,他被莱昂重新找到后,精神状态好转得很慢。
重逢当日,不仅伊安正处于结合热中,莱昂自己也正陷入半失狂的症状中。两个人都疯得理直气壮,谁都没注意到对方的异常。
可在稍微冷静下来点后,莱昂就率先发现了伊安的不对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