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安迅速在脑中将所有线索梳理了一遍。
显然, 五千多年前, 青帝和他的哨兵返回巨鲸座,想要摧毁已失控的光纪,但是不幸失败了。
光纪很有可能也是在这个过程中出现了变化。他的原版和复刻版同时存在于同一个主机,也就是这一艘星舰里。
原版光纪权限最高, 还能运行教廷为他外联的记忆和感情模块。这一个版本的光纪,就是被教廷奉为神的“圣主”。他的程序被篡改过,事后也继续遵循着教廷的指令, 统治人类, 甚至一直在搜寻青帝的转世,试图抹杀他。
而同伊安接触的那个复刻版显然权限不高。但是他是没有被人类篡改过的版本, 他或许还从青帝那里接受到了新的指令, 就是保护重生的青帝平安成长成人。
复刻版光纪口中的另外一个“他”, 那个给伊安起名字,那个温柔亲切的男声的主人,应该就是伊安的本体,“青帝”!
而就在数个月前,复刻版的光纪消失了。
他或许躲藏了起来,或许被原版系统控制住了,甚至, 有可能已被删除。
伊安摇了摇头,不让自己把事情往最坏的方面去想。
教廷显然并不知道光纪还存在复刻版,自然更不知道伊安早已同复刻版接触过,而伊安已经从复刻版光纪那里知道了更多的真相。
自己的身世, 圣主对他的猎杀,五千年前的那一场惨烈的战斗……
但是从复刻版光纪同伊安的交流里,原版光纪显然是知道复刻版的存在的。
看来,圣主一直都保留着自己的小秘密,他从未彻底驯服。而并不是如教廷以为的,从四年前才开始逐渐失控。
“我不知道我能为教廷做什么,大人。”伊安转过身,以一种彷徨、茫然,而且又愧疚不安的表情对着夏利大主教,“你们说我是能掌控圣主的密匙。但是我从始至终,只能感觉到自己的向导力量。我对编码、光脑程序一窍不通……”
“你需要用另外一种力量去操控圣主。”夏利温柔慈爱地拍着伊安的肩膀,“别紧张,孩子。我们会训练你,教你应对圣主的办法。”
“就像我上次逃走时,操控太空舰一样?”伊安皱眉。
“并不是那样的。”夏利说,“而且那么做非常费劲儿。你修改一两条指令,就把能力耗尽了。不,伊安。圣主是一台光脑,对付它,也需要一台光脑。”
夏利招呼着伊安,离开了地下车间。
“我们会训练你使用一种装置,让你和一台超级光脑接驳。你通过这一台光脑,就可以修改,或者删除圣主发布的一些……嗯,我们不需要的指令。”
伊安表示自己听的一头雾水,迷茫的表情拿已捏得如火精纯。
“我也不大懂。”夏利笑道,“都是那些工程师们的主意。当然,最好的办法就是找到圣主的主机,登陆进去,取得最高权限。然后,它就彻底被你掌控了。”
“可是圣主将主机搬走了。”
“那就把新主机找到好了。”看夏利的神情,他似乎并不操心这个事。
“你们有把握找到吗?”伊安问。
夏利悠然一笑,却并未回答这个问题。
伊安能感觉到夏利的情绪在涉及这个问题的时候,有些隐隐的轻快,甚至是兴奋。
对于圣主的新主机,教廷显然已有了头绪。
“我还有一点不明白,大人。”在电梯里时,伊安又忍不住问,“这样看来,教廷只需要我就可以了,那为什么之间要绑架莱昂?”
夏利大主教呵呵一笑:“噢,我的孩子,你不会还在计较那个事吧?你一回来的时候我就和你解释过了,造成安东尼奥陛下去世,实在是在我们的计划之外。我们也没想过他们会用这么激烈的办法来对抗……”
“我只想知道一个理由,大人。”伊安愁眉不展,“莱昂为此对教廷深痛恶绝。他因此囚禁我,斩断了我和教廷的联系。我不得不对他洗脑,才逃脱回来。他是我的Alpha,也是我的哨兵。我并不想和他把关系搞成这样……”
“我很遗憾,伊安。”夏利大主教长叹了一声,“但是我们有必须这么做的理由。”
伊安困惑地注视着恩师:“是因为我和他迟迟没有生育吗?”
“那只是诸多理由中,最微乎其微地一个。”夏利意味深长,浑浊的眼中,那些用来感化小徒弟的温柔慈爱终于维持不住,正在被泛起的冷酷取代。
“教廷对你给予了厚望,伊安。虽然你现在还不能完全了解我们的苦心。等你控制了圣主后,你就会取代他,成为本教新的神!”
“不同于永远居住在高塔里的圣主,你会走出去,站在世人的面前,让他们看到你的容颜,听到你的声音,亲眼见证你施展神迹!”
夏利朝伊安递去深邃的一瞥:“你还会怀孕,在众人的见证下,生出下一任圣子。你的后代会继续掌控着圣主,这一台人间顶级的量子光脑。而我们这些教徒,和整个教廷,都会为你效劳!这不比做一个世俗国家的皇后更好的吗?”
伊安怔怔地望着自己的恩师,似乎已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夏利用力抓着伊安的手,凑近了他,低声道:“圣主这个AI将会淘汰到幕后,你和你的子孙才是被世人供奉敬仰的神!这样的统治更加稳定、牢固,并且长久!而你就是初代神,伊安。你不想这样吗?”
“我……”伊安惊愕,张口结舌,“我不知道,大主教……这实在……我从未有过这么大的野心!”
“我知道的。”夏利十分通情达理,“你心思单纯、正直。基本上,你除了情爱之外,并没有过多的私欲。这也是我们欣赏你的地方,伊安。你的纯良正是我们所需要的。”
伊安谦虚地低垂下了头,柔亮的黑发垂落,遮住了他一双深邃的眼睛。
“可是,”伊安依旧不解,“莱昂他……”
“我们需要你生下和科尔曼的后代。但是,伊安,”夏利语调一时近乎严厉,“记住了,孩子:神是唯一的!光明向导和黑暗哨兵,我们只能选择你。”
伊安巨震,随即顿悟。
神可以被母亲孕育出来,但是祂不应该展现出来自父系的特点。信徒们的仰慕可以被最大范围地集中起来,聚集在神一人身上。
所以,在许多古神话体系里,那唯一的神很少有具象的配偶和子嗣,或者只有母亲,不知父亲。古基督教中圣人耶稣的妻子和儿女就是这样被教徒从历史中抹去。
而在圣明教接下来的改革里,当神终于要实体化、唯一化后,教廷高层们决定让神只以母系代代相传,将神标识化在圣子母子身上,以确保能更牢固地统治广大信徒。
圣子们的父亲不需要留下名字,他们只能是精子贡献者。他们不应该被信徒所认识,他们只会让神增加人性化的部分,而损失了神格。
“你的哨兵本来就是极不好控制的人。尤其在他父亲意外身亡后,他对教廷抱有死仇。”夏利抱怨着,“可如果他要做未来圣子的父亲,那他就必须被我们控制住。不然,他很有可能仗着圣子之父的名号,招揽信徒,成立教派,和我们对抗!”
伊安面色苍白,惊惶道:“你们要抹杀他的存在?”
“这就造神的代价,我的孩子。”夏利冷硬道,“不过现在说这个已没用了。科尔曼已经是一国君王。没有圣主的协助,我们想要绑架世俗国家的君王,可是天方夜谭。”
“那现在怎么办?”伊安嗓音抖如碾过石子路的车轮,“如果我要做圣子,和莱昂生孩子。我们怎么……处理他?”
夏利忽而转过身,眼睛如蛇般,冷冷地盯住了小徒弟。
“这就要看你的抉择了,伊安。”
伊安颤抖着,惊骇地看着自己的恩师兼抚育人。
“你和他是情人,你又是和他精神绑定的光明向导。当我们所有人都不能靠近他的时候,你却能。你可以说服他,可以诱惑他,甚至可以……”
伊安死死咬住牙关。
“你要做神,就一定要处理好你孩子的父亲,免得留下后患。”夏利语气深重。
“当然,那都是你成功怀孕以后的事了。你还有足够的时间去考虑。”夏利语气又一转,轻松了下来,“等你顺利生下孩子,再在我们的帮助下将圣主重新操控住。这个人间,就是属于你的了!”
伊安面孔依旧慌张,内心里却无比冷静。他明白,他的表现,就是他交给教廷的投名状。
教廷当然不会光是听从他几句誓言就重新接纳他,给他各种好处。
他们要他自己亲手斩断后路,心甘情愿做圣子,生孩子,然后才肯协助他去找圣主的主机。
夏利感慨道:“事实上,在远古,一位光明向导的身边,会有两到三名黑暗哨兵供其挑选。如今人类基因变异,至今只出了科尔曼这么一位黑暗哨兵。不然,我们根本不需要找他和你生孩子。”
伊安低垂着头。显然,即使他已不再是处子,可谈论生育这个事,依旧让他觉得十分羞耻。
“你要理解,我们这么做,并不是为了自己的利益!”夏利忽然站住,盯着伊安低垂的脸,“一旦圣主彻底失控,天知道他会对人类做出什么事来。教廷军的那些武器都不会再受我们控制了,AI能统治这个世界!”
伊安惊骇的瞪着夏利。
夏利长吁一口气,继续朝前走:“我们或许手段不够光明正大,但是我们这么做,是在拯救全人类!你必须取代圣主,成为新的神!”
伊安满脸震撼之色,显然没料到夏利大主教会瞬间就将这个举动的意义拔得如此高,将造神和拯救人类联系在了一起。
他们走出了圣灵塔。广场上阳光灿烂,地上的雪鸽被行人惊动,呼啦啦飞了起来,就像一团团雪绒花,飞向蓝天。
夏利带着伊安走到广场边,眺望山岗下的海湾。
海湾里房屋整洁,绿植茂密。碧海在阳光下泛着万顷金波,海面白帆点点。这景色教伊安情不自禁联想到了曾住过多年的弗莱尔。
“西林是七大古国之一。”夏利感叹道,“这座古城,是移民在巨鲸座建立起来的第一批都城之一。七大古国里,西林是最渺小的一个。但是我们却是最重要,永远不会倒的一个。我们才是这个星座里真正的统治者!”
*
“统治者……”
莱昂自公文里抬起头。窗下的软塌上,伊安已睁开了眼,正在呢喃着什么。
莱昂立刻丢下手中的事,快步走了过去。
“怎么了,宝贝?”他坐在榻上,从薄被里掏出了伊安温软的手,包裹在掌心里,“做噩梦了?还是哪里不舒服?”
伊安摇了摇头,一脸模糊。
他刚从梦里醒来,而梦境却像潮水一样飞速褪去。
他隐约记得这是一个非常重要的梦,想要抓住一点尾巴,却是徒劳。那一幕幕画面,一句句对话,就像鱼儿一样从掌心溜走了。
“没事,我的爱。”莱昂心疼地俯下身,吻着伊安的额头,“想不起就算了。我在这里陪着你呢。”
莱昂知道,伊安在半梦半醒时,记忆反而会暂时地恢复正常。两人有时候会在这时能稍微交谈。
可惜这种状态太短暂,等伊安清醒了后,他又成为了那个固执、神神叨叨的虔诚教徒。
果真,随着伊安逐渐清醒,眼神也清明了起来。
男人的Alpha气息强劲,自上而下笼罩而来,让伊安一阵心悸。他眉头微皱,想要把手抽出来,离这个男人远一点。
可手被用力拽住。莱昂长臂一伸,直接将他连着薄毯一起抱了起来,放在膝上,搂得结结实实。
“怎么,这么不喜欢我亲近你?”男人凑了过来,尖锐的犬齿若即若离地叼住了后颈那一块脆弱的肌肤,拿住了伊安的三寸要害。
“关了灯后抱着我不撒手。白天里就装着不认识我?”
“我没有……”伊安拼命扭开头,急得脸颊微红,“你……你放手!这样太不庄重了!”
“你嫌我抱着你不庄重,那你抱着我的时候怎么不觉得自己不庄重?”莱昂用额头顶了顶伊安的脑袋,呼呼喘气,像一头发脾气的大狗。
“我……我……”伊安百口莫辩,五官都皱了起来,“不是的……明明是你……”
“我什么?”莱昂好整以暇地咬住了伊安的耳朵,嗓音低而沙哑,听得人心里痒得恨不能用力挠一挠。
“我强迫你的?嗯?”
伊安被那一股钻入鼻中的信息素熏得气血翻涌,急忙屏住呼吸,更不敢张嘴说话,只能点头。
“那你怎么还那么享受?”
伊安面孔涨红,无力地推着莱昂的胸膛:“我……我没有……”
“你没有享受?”莱昂挑眉,“宝贝,我知道你现在生着病,记性不好。到底有没有享受,要不我来帮你重温一下?”
“不要!”伊安惊呼,使劲一挣,还真给他从莱昂的怀中挣脱了出来。
他光着脚跳在地上,膝盖发抖,跌跌撞撞逃开。
他只记得自己午饭后在卧室里小憩,不知怎么就被男人抱到了他的书房里。不过这也不奇怪。这些日子以来,莱昂从不让伊安离开自己的视线。
而伊安对这间书房很陌生,跑了几步就差点被一张凳子绊倒。
跌倒的身体被男人双臂抓住,拦腰抱了起来,避免了同地板的碰撞。天晕地旋之中,人又被放在了软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