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尔莎公主穿着清爽的印花丝绸连衣裙裙, 套着一件白色薄西装外套, 步履稳重,走在通往议政宫的长廊里。
香榭宫正身处格洛瑞臭名昭著的盛夏之中, 几步之隔的长廊外, 烈日当头笼罩而下, 热浪滚滚, 可恶劣的气候却丝毫打击不了人们的欢腾。
此刻的宫中,随处可闻欢声笑语,喜悦的面孔绽放成花, 点缀着庭院。
“战争结束了!”
“感谢圣主,我的兄弟/男朋友/丈夫……能回来了!”
“路易斯终于投降,我们胜利了!”
“帝国万岁——”
自打半个小时前, 路易斯向帝国军递交了降书的消息传到帝都后, 整座皇宫就成为了欢乐的海洋。人们奔走相告,侍从官们击掌欢呼,女官们甚至还会相拥而泣。
皇位的最终归属对于这些宫人来说,远不如能和亲人团聚来的更加重要。
艾尔莎微笑着,自欢乐的人群中穿过, 快步走进了议政宫中。
宫殿里强劲的冷气扑面而来。艾尔莎下意识打了一个冷颤。
大殿中气氛更加热烈。所有内阁大臣们都已聚集在了这里,正将皇帝拉斐尔一世团团围住,争相说着恭贺之词。
拉斐尔红光满面, 被一个笑话逗得哈哈大笑,手里的酒泼洒了出来,打湿了袖口。
帝国在这一场持续了四年的内战中, 投入了巨额的人力和物力。在众多商人通过战争赚得盆满钵满之际,科尔曼皇室的金库却是因为这场内战而瘦身不少。
假如路易斯还能再坚挺个两三年,哪怕拉斐尔再痛恨他如扎在舌头里的鱼刺,恐怕也没实力继续维持这样大规模的炮火输出。
幸而他们胜利了。过去所付出的一切,都有了精神上的回报。
不同于那些争先恐后拍马屁的臣工们,奥兰公爵十分低调安静地站在一旁。
“恭喜你,安东尼堂兄。”艾尔莎公主也没有往兄长身边凑,而是走向了奥兰公爵,“你应该站在拉斐尔身边,和他一起接受祝贺,而不是像个失败者一样,站在角落里独自品尝雪莉酒。”
“你不是也没有加入拉斐尔他们吗,亲爱的艾尔莎。”奥兰公爵朝小堂妹彬彬有礼地欠身。
“我只是他的一个内务总管,而你是他的二把手。”艾尔莎从侍从官的盘子里,端起了一杯马蒂尼,“今日的胜利,全仰仗于你的英明指挥,还有莱昂小子英勇的作战。你们父子才是今天最应该被祝贺和赞扬的人。”
奥兰公爵平静道:“所有荣耀和功劳都应当归功于陛下的统治。我们只是拉斐尔皇帝陛下忠心的仆人。”
“当然。”艾尔莎抿着酒,浅笑嫣然。
人群中突然爆发一阵大笑。拉斐尔笑得东倒西歪,把手中的酒尽数泼在了身边的情人身上。
那年轻的侍卫抹了一把脸上的酒,并无丝毫不悦,从人群里退了出去。
“瞧他多么开心呀。”艾尔莎轻叹着,“他的母亲和一个妹妹正在遥远冷清的行宫里,他的弟弟正在被押解回来的路上。他的儿女们同他日渐疏离。可他却比任何时候都要开心。”
“大概为君者,必然会成为孤独一人。”奥兰公爵道,“对于拉斐尔来说,他帝王的身份,远重于一个父亲、儿子和兄长吧。”
“那顶宝冠,真的能彻底改变一个人呢。”艾尔莎道,“那么,我们什么时候能见到路易斯?”
“大概四天后。”奥兰公爵说,“莱昂今天就会亲自带着他返回帝都。他们采取最安全的航行方式,这会将旅途稍微延长一点时间。”
“他会被直接送去囚禁,还是……”
“拉斐尔的意思,是想安排一个受降仪式,让所有国民和国际媒体都看到路易斯向他投降。你明白的。”公爵朝艾尔莎抛去意味深长的一瞥。
艾尔莎轻声哼笑:“这很符合拉斐尔的性格。会在香榭宫举行?”
公爵点头:“我正准备在和拉斐尔确定了这个安排后,把消息告诉你。因为你可能需要忙碌起来了。”
“啊,这就是我的工作,不是吗?”艾尔莎将酒一饮而尽,“我向你保证,安东尼。那会是本国历史上最精彩的一天。”
她放下酒杯,朝公爵点了点头,从侧门离开了宫殿。
“您这就走了吗,殿下?”拉斐尔的年轻情人正从门外走进来,立刻侧身为艾尔莎让开路。
“我有一个非常重要的任务要处理。”艾尔莎微笑,“请劳烦替我向拉斐尔说一声恭喜,杰弗瑞。”
“我会的。”那名青年笑容风流迷人,非常俊美。他就是女官们口中最酷似奥兰公爵的那位男宠,也是拉斐尔这三年里专宠的情人。
奥兰公爵自眼角看到两人简短的交汇,捕获住了年轻人在艾尔莎的背影上停留时间过长的眼神。而后,公爵转过了脸,在满堂欢笑声中百无聊赖地抿着酒。
*
莱昂从浴室里走出来时,伊安已穿戴完毕,正站在穿衣镜前打着领带。
“你穿衣服的速度越来越快了。”金发青年像一头醉醺醺的大狗熊,摇头晃脑地蹭了过去,自身搂住了主教大人的细腰,吻了吻他的耳朵,“什么时候你脱衣服的速度也能跟上,就好了……”
“莱昂,你把我的衬衫弄湿了。”伊安推了推青年还在滴水的脑袋。
“哦?只弄湿了你的衬衫吗?”莱昂低声笑,将只围着一张浴巾的身躯紧贴着伊安的后背。
“……”伊安没好气,“别闹了。我下午还要和教廷开个会,商讨费里星的战后安置问题。战争虽然结束了,可善后工作却远没有结束。光是战争难民的回迁和安置工作,就还够我们忙活几年的,甚至更久的……”
“哦?说呀,继续说……”莱昂已是一副兴致勃勃,打算把伊安摁在穿衣镜上,再来一场加时赛的打算。
伊安立刻吓得闭上了嘴。
莱昂这小子现在发明了一个新的玩法。每次伊安唠唠叨叨,拿着战争或者民生问题说教的时候,他就会一言不发地把伊安摁倒,狠狠地做一回大保健。
两人重逢的这三天里,伊安被他这么整了两次了。
这男人发起狠来,完全不顾场合,其中有一次直接在办公室的沙发里就把伊安给办了。
中途甚至还有人来敲门,可莱昂置之不理,照旧忙活得热火朝天,把伊安吓得惊魂好久都定不下来。
充分吸取了教训后,莱昂只要一暗示,伊安便立刻闭上了嘴,不敢再招惹麻烦。
一个年轻力壮的Alpha,面对迟迟没有被自己彻底标记的Omega,占有欲几乎是令人惧怕的。又加上战争顺利结束,无事一身轻,伊安这几天被莱昂缠得连气都喘不顺。如果不是奋力反抗,他怕是连床都下不来。
此刻,他们正身处深海晨光号的贵宾套房里,一墙之隔正是莱昂自己的卧室。
但这几天,莱昂借着“商议战后重建工作”为由,将伊安强留了下来。然后他就像一头狗熊钻进了大蜂蜜缸子,霸占了伊安的卧室,抱着香香软软的主教大人,把这间套房的每个角落都滚了一遍。
头两天,伊安也还沉浸在小别重逢的喜悦之中,任由莱昂折腾。可随着莱昂变本加厉,玩得越来越野,伊安就算是铁打的身子也逐渐吃不消。
“你不能把时间都花在我这里。”伊安抱怨着,推开莱昂,从机械侍手中接过重新干洗好了的法袍,“还有两天我们就要抵达帝都了,我虽然不知道你们的行动都有什么安排,但你不应该开始做一点准备了吗?”
“那么重要的行动,如果到了临门一脚的时候才开始做准备,那未免有点太晚了。”莱昂帮着伊安穿着厚重而复杂的法袍,“倒是你,伊安。你想过吗?假如事情进展顺利,我必然是跟随父亲们住在格洛瑞。那你呢?你是会陪着我留下来,还是离开,去那些‘需要你’的地方?”
伊安沉默了。
莱昂提到的问题,其实随着战争接近尾声,已折磨他们两人有几个月了。他们不止一次讨论过这个问题,却一直都没有得出双方都满意的结论。
和远离世俗教条约束的战场截然不同,帝都格洛瑞是一个秩序井然的地方。在那里,哪怕没有那个“他”的监视,眼睛都无所不在。
如果伊安留在帝都,继续和莱昂来往,他们的关系成为一个众所周知的秘密只是时间的问题。而如果伊安继续之前的难民安置工作,那他就需要和莱昂重新过上聚少离多的生活。
这两种都是伊安所不愿的。
他们此刻的处境和路易斯巧妙重合:他们都没有第三个更好的选择。
“深海晨光”正搭载着莱昂和伊安,还有路易斯和他的几名高官,急速行驶在前往格洛瑞的途中。
这短短四日的太空旅途,成为了这两群人在抵达残酷的现实之前,最后的自由和欢愉时光。
伊安长叹,望着莱昂,无奈道:“我不想离开你的,莱昂。”
“但是你也不想脱下这身法袍,是吗?”莱昂苦笑,“一日承担圣职,就终身为之效劳。你在是我的爱人之前,始终还先是神的仆人。”
伊安不知该如何回应这句话的好。
莱昂忽然将玫红色的腰带一丢,重新开始解着法袍的衣扣。
伊安一惊,随即感知到了莱昂火辣辣的意图。
“你怎么……”他惊慌,“不是才做了吗?”
“算上睡午觉和洗澡,‘才’已经是两个小时前的事了。”莱昂一脸义正严词,“都在一起三年多了,你居然还不知道你男人是需要频繁喂投的大怪兽吗,主教大人?”
伊安手脚发软,推搡不过,没两下就又被莱昂制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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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到伊安重新把法袍穿好,扣好每一颗扣子的时候,眼皮还是红肿的,膝盖也还软得有点让人站不稳。
莱昂倒是一脸舒畅,打着赤膊,大口喝着冰镇的香槟。
两人都没交谈。
方才的那段对话虽然可以归纳为床笫私语,可动情时说的话往往最为真诚,透露出的是心底最真实的渴望。
莱昂的怨,伊安的愧,是他们两人在清醒的时候都不愿意提到嘴边的情绪。只有一次次地,借助欢爱来发泄。
伊安的手环忽然响起。他低头一看来电提示,就露出厌恶之色。
“怎么了,卡罗尔?”伊安只接通了音频。
卡罗尔这一次非常难得地没有废话。他直截了当道:“你恐怕需要回西林一趟,伊安。大主教出事了!”
伊安愣住。莱昂也放下了酒杯。
“他刚才在花园里跌了一跤,现在还一直昏迷中。他状态不大好,伊安。你需要立刻回来!”
“我知道了!”伊安立刻说,“我这就动身。请照顾好他,师兄。”
“当然。”卡罗尔利落地挂断了通讯。
伊安转过头,同莱昂对视。
“好吧。”莱昂放下了酒杯,低低笑了起来,“你的神真的很灵。祂又一次替你解决了难题。这下,你也不用做选择了。你怎么都要回西林去了。”
“莱昂……”伊安叹气,“夏利大主教快一百八岁了,血压一直偏高,以前就轻微中风过一次……”
“我知道。”莱昂转身穿着衣服,只将高大冷硬的背影稳如一道墙壁,挡住了伊安。
“他是你的恩师,也是你在教廷里的后台。他出了事,你确实需要回去探望。而且夏利又是教皇的接班人。如果他在这个时候倒下,必然会引起教廷大动荡。权力集团重新洗牌,利益重新分配……你作为夏利的接班人,你必须回去,参与争夺……”
“莱昂,拜托。”伊安无奈。
“我说了,我理解你必须回去。”莱昂转过身,面色冷淡,“西林有你在意的一切。神,一群和你有着共同信仰的人,师门,朋友,抱负,甚至权势……”
“是!”伊安也终于冒了火,“我很抱歉我必须回去。我很抱歉我除了你之外,还有别的生活。我很抱歉我不能把整个人生都拿来围着你一个人转!”
莱昂紧抿着唇,脸色铁青。
伊安倔强地瞪了回去,没有再一次心软退让。
“我让人送你回你的太空舰。”莱昂说完,抓起外套,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卧室。
*
伊安只花了几分钟,就收拾好了自己的随身行李,然后在副官的护送下,搭乘电梯前往位于旗舰底部的停机仓。伊安的那一艘太空舰就停放在里面。
“一切都还好吗,主教?”副官问,“您看起来心事重重的。”
“我需要回西林一趟。”伊安勉强挤出一个笑,“有些急事需要我处理。”
“那真遗憾。”副官道,“还以为您能和我们一起观看受降仪式呢。您也有很多年没有回格洛瑞了吧?”
“是的。”伊安心不在焉。
“希望您在西林能一切顺利。”副官非常识趣地没有再多嘴。
停机仓里,伊安的那艘有着教廷圣光符标识的太空舰已准备就绪。舱门打开,机械侍已在门口等候伊安登舰。
伊安朝副官点头道别,走上了舷梯。
正要低头钻进舱门里时,伊安感知到了什么,身影忽而一定。
头顶投下一片阴影,莱昂穿着轻甲,落在了舷梯上。
“我有些话想和你说。”莱昂低声说。
“我知道。”伊安说。在莱昂靠近的一瞬间,他就已感知到了对方传来的愧疚。
“不。”莱昂说,“我和你不同,即使你能感知得到我所有的情绪,可我还是要把话说出口,用语言表达出来,让你听到。”
伊安:“……”。
“对不起,我刚才不该对你发火。”莱昂面色十分严肃,“你没有错,错的是我。从认识到今天,确实是你一直在为我付出。你追随我的脚步,帮助我实现梦想,达成野心。你确实一直在围着我的需求打转。而我不是不知道你也有自己的抱负,我就是故意不想去帮助你,甚至还想阻挠你!”
伊安怔住了。
“我是个自私的人,伊安。”莱昂苦笑,“我憎恶神迷惑了你的灵魂,痛恨你去侍奉他。我巴不得你可以解除圣职做个普通人,这样就可以被我禁锢在身边了。我只想将你的身心都占有,甚至不希望你实现抱负。我的内心是多么丑陋呀……”
“莱昂……”伊安紧紧抓着他的手,“你只是被我诱惑了。被情欲诱惑了……”
“我爱你。”莱昂着重申明,“我们之间不是什么罪恶的诱惑,是诚挚的爱。而我知道你也爱我,对吧?”
伊安苦笑着,闭上了眼:“你是我生命之中,最重要的人,莱昂。如果有一颗子弹飞过来,我会挡在你的身前……”
“那就够了!”莱昂捧着伊安的脸,“这就够了!我也爱你,伊安。也胜过生命。”
伊安仰着头,认真地注视了莱昂片刻,继而踮起脚尖,主动吻上了他的唇。
数分钟后,旗舰的飞行器舱门打开,一艘小型太空舰从里面滑出,朝着截然相反的方向飞了出去。
莱昂站在窗前,目送着那艘太空舰化作黑暗太空中的一抹闪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