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爱的伊安神父, 愿您一切安好。
我们全家已于前日安全抵达了帝都格洛瑞堡——群山之中的荣耀之城,并于左日入宫觐见完毕。今天,我终于能坐在新家的书房里, 好好给你写信汇报情况了。
帝都真是个和弗莱尔截然不同的地方, 真不愧是整个帝国的政治和文化中心。父亲说的没错,这里有太多东西,是我在弗莱尔所见不到的。
所有过去只能通过媒体看到的那些东西, 在这里随处可见。中心城更是一座巨大的、立体的大都汇,人们用不同的方式生活着, 处处充满了新奇、惊险和刺激……
香榭宫依着荣耀山而建立,这片巨大的宫殿群的华丽庄严更是难以言表。但是我想你是在西林教廷长大的, 想必对这样的华丽传统建筑习以为常了。毕竟全星域里没有哪一处宫殿能比得过圣光殿的华美, 和圣灵塔的雄壮。
帝后的和蔼慈祥出乎我的意料。他们给我和弟弟妹妹们都准备了见面礼。皇帝陛下问了我许多有关学业上的事,对我的情况了如指掌。艾瑞斯皇后更是对家中女眷无微不至。
昨晚的皇室内部宴会上,我们还见到了两位皇子堂叔。朱丽叶公主在修道院, 艾尔莎公主因为工作的关系(她是圣克朗提大学里的一名副教授), 未能来和我们团聚。
所有的堂叔们和他们的伴侣都非常热情友好。晚餐后, 父亲和路易斯堂叔还一起合唱了一首《勇士归来》,由多才多艺的拉斐尔皇太子弹琴伴奏。
新公爵府小夏特丽宫只有帕特农庄园三分之一大,但已是乔治亚亲王大街上最大的几座宅邸之一。这是一栋建成不足五十年的建筑,虽然风格复古,但是里面所有设施都是最先进的。很多新奇的设施我从来没有见过,真是太令人惊叹了。(附全景图4章)
十月正是帝都的暮春,夏特丽宫的庭院草木繁密, 到处都是鸟儿。就在我给你写信的这会儿,窗外就飞过好几只叫不出名字的鸟。相信以后我们会和这一片鸟语声常相伴。
我们左边隔壁是路易斯皇子的宅邸。我将会和路易斯堂叔最小的儿子亚瑟一起去念玛尔斯军校,同为指挥系的同学。
这些日子来,我一直都有非常虔诚地向圣主祷告,从不懈怠。
——你诚挚的学生,莱昂。”
……
“亲爱的伊安神父,玛尔斯军校简直太棒了!!!我觉得我所有的语言都不足以来形容她的精彩。
MARS位于帝都城郊,校园本身就是一个巨大的卫星城,同帝都军事基地比邻。高年级的实战课甚至可以直接使用基地里的一些军事装备,简直太酷了!
作为皇室近亲,我不费吹灰之力就加入了兄弟会,并且搬到了兄弟会专属的高级公寓里。(附全景图)校园景色宜人,也是一片鸟语花香。我每天都在军号和鸟语声中醒来,感觉真美妙。
我的室友就是亚瑟,路易斯皇叔的老来子。他可真是个有趣的人,希望有一天能介绍你们认识。
对了,桑夏也已顺利入学。政法大学离MARS不算远,但是军校门禁严格,我只有周末才能去探望她。不过请让修斯将军放心,我会照顾好她的。
今天是我十八岁生日。家里举办了一个小宴会,我的新朋友们都在楼下等我了。伊安,真希望你也能在这里,和我一同庆祝我成年。
从今天起,我就是一个男人了。我的人生将会翻开新的篇章。
信就写到这里,亚瑟在催促我了。
依旧为你向圣主祷告。(你送来的生日礼物我已收到,我非常喜欢,谢谢。)
——你长大了的,莱昂。”
……
“我最亲爱的伊安,很抱歉时隔这么久才给你回信。军校生活非常忙碌,兄弟会活动、社团活动,都让我忙得团团转。
请放心,你的来信我都收到了。很高兴看到弗莱尔一切安好。我们一家在帝都也都非常好。
弗莱尔应该正是百花绽放的春季,但帝都已经进入冬天了,现在外面正飘着鹅毛大雪!
弗莱尔中心城就算冬天也不过只用穿一件厚外套。而在帝都,我的朋友,这里成了一座冰雪之城!
而即使在隆冬,家中庭院里依旧会有鸟儿。帝都真是一座生机勃勃的城市。
我们一家已受到了帝后的邀请,将去香榭宫参加为期三天的跨年庆典。新年夜会有一场盛大的假面舞会。我本想说如果你也能参加就好了。但是想起你从来杜绝一切娱乐活动的。
你可真的失去了太多欢乐的机会呀……”
……
“新年快乐,伊安,愿圣主保佑你。
我在皇宫的新年晚宴上都要玩疯了。这里有太多有趣的人,太多新鲜的事。
同帝都比起来,弗莱尔确实是个闭塞落后的大农村。我们全家都为能回到宫廷而开心,真希望以后再也不用回弗莱尔了。
虽然我已成年,可所有长辈还把我当作孩子,送了我非常多新年礼物。SQ007飞梭,雪地轻甲,LaDee的最新款多功能手环……
当然,我依旧每天都会虔诚祈祷,请你放心……”
……
“很遗憾听到你再次申请调令失败的消息,伊安。
我们全家还有桑夏都非常期盼着您能早日来帝都。当然,帝都里的教廷职位确实非常紧俏。
军校的功课很重,我的训练也非常多,无暇给你回信,请多体谅……”
……
“也祝你主归节安好,伊安。
给你看看我新得到的一副训练机甲,是拉斐尔堂叔送的——他对我们全家都无比慷慨,和父亲更是酒肉好友。
请不用为我的成绩担心。军校里人才济济,但是我总不至于是垫底的——还有亚瑟那小子在呢,哈哈哈!”
……
“谢谢你的祝福,伊安。真遗憾你又缺席了我十九岁生日。昨天我醉得一塌糊涂,一直睡到今天这个点儿才醒。帝都的生活就是这么疯狂,我真喜欢……”
……
“来信已收到,很高兴你一切安好。我们在帝都也很好,依旧一片鸟语花香。你的,莱昂。”
……
“来信收到,一切安好,勿念,祝好。莱昂。”
……
拜伦帝国的首都,格洛瑞,古地球语里“荣耀”的意思。
在一万多年前,第一批移民抵达了巨鲸座,惊喜地发现这里群星密布,而且有相当多的星球上有可供人类生存的淡水和氧气,并且还没有不好客的高智土著准备和人类开战。
于是,首批移民们选择了几颗地表环境最酷似母星地球的星球定居,其中一颗,就是荣耀之星。
首批登陆的移民把第一个定居点设在群山脚下富饶的河谷平原。人类终于结束了漂流,开始了新殖民生涯。这是人类史上一次充满荣耀的壮举。于是,这颗星球就有个人类史上的名字。
后来随着人类社会逐渐发达,人类殖民了越来越多的宜居星球,建立起了五花八门的政权。民主和集权制度伴随着社会生产力的发展交替登台,政权更新换代,就像电脑程序迭代。
唯一不变的,只有永恒不落的光明、赐予人类智慧、拯救人类苦难的神,以及根植在各国深处的教廷势力。
格洛瑞堡的历史远比科尔曼皇朝还要长,她是这个帝国真正的历史见证者。
那终年冰川不消融的群山看着人类的太空舰降落,看着他们开荒耕种,建立城邦。看着他们征战,同类厮杀,看着他们将城市烧毁,又重建家园。
她看着一代代领袖诞生和陨落,看着人类政权在这一万多年里分崩离析又重新建立。她也看着世人一代代的悲欢离合,爱恨情仇。
格洛瑞堡本地的人们将荣耀山视作神山,认为山中住着一位女神。哪怕他们再信仰唯一的圣主,也总会在新年里祭拜山神,乞求来年的平安。
整个帝都星,从太空上看去,同史料里的地球母星十分相似,蓝绿交织出生机勃勃的人类家园。
而荣耀山的雪线在晴空下非常明显,呈圆环状,就像一枚戒指,或者是……
“一个钻石宝冠。”老妇人眺望窗外,感叹道,“荣耀的皇冠。难怪历代政府都会把首都定在格洛瑞。不论谁从太空中看到过这一顶皇冠,都不会选择其他城市定都了,你说是,神父?”
她邻座那为年轻俊雅的神父温文有礼地点头微笑:“是的,夫人,这是一座被神的圣光赐福过的城市呢。”
数百亿年前,一颗陨石坠落在了群山之中,砸出了一个巨大的盆地。山谷内外是原始森林,环状山顶的冰川终年不化。就此,形成这极为著名的壮丽景观。
伊安他们乘坐的星际民航正缓缓降落。经过了十天的太空航行,目的地终于出现在了脚下。帝都的航空港如一朵巨大的钢铁莲花,绽放在海陆交界之处。
从这个高度,可以更清晰地望见远处的荣耀山上的冰川——确实像一顶冰雪铸就的宝冠。
而此刻已是年末,帝都昨日才下过一场大雪,近日天空放晴。航空港因为有太空舰频繁起降,喷气和热焰融化了所有落雪,到处都湿漉漉的,充盈着温热潮湿的空气。
庞大的航空港宛如一座立体迷宫,却又层次分明。
最上层供权贵们的私人太空舰起落。这些贵客也无需下楼,直接乘坐地面悬浮车或者飞梭离开。中层则是民航里头等舱和商务舱的乘客们的专道,哪里也有等着接他们的专车。而面积最大的低层,则供人数最多的经济舱乘客进出。
伊安随着一大群经济舱乘客挤出了关口,又花了足足快半个小时,才晕头转向地找到了位于地下六层的城际轨道交通,终于坐上了空轨。
空轨上挤满了人。他们都是帝都的平民,衣着朴素,神情疲惫,也全然没有弗莱尔的居民对神职人员的尊敬。伊安被人推来挤去,没人因为他身穿法袍而对他客气几分。
空轨里闷热难耐,充斥着馊汗和劣质香水的气味。人们粗声地打着电话,大声咳嗽咯痰,还有一对小情侣若无旁人地在车厢角落里亲热。
伊安被挤在车门边,将注意力投向窗外。列车正飞速向中心城驶去。
莱昂说的很对,帝都的景色同弗莱尔和西林教廷截然不同,这是一座立体的都市,是一个巨大的热带雨林。
商业区的高楼耸立入云,如一座座人类建筑史上华丽的丰碑。而高楼脚下,是如竹签般密密林立的民房。他们彼此附依着,如有生命一般往高处攀爬生长,汲取一点点从大厦群中遗落下来的阳光雨露。
不同于华厦的光线明净,这些低矮处的楼房灰暗逼仄,像是一团团挤在夹缝中的苔藓。
空轨列车就在低层的建筑群中穿梭,掠过密密麻麻的全息广告牌,窗外一片眼花缭乱。
等到了目的地,伊安走出车站,才终于真切地站在了帝都的大地上。
真奇特。伊安想。
他所站在的地方,四周阴暗潮湿,全靠昏黄的路灯和闪烁的霓虹灯牌照明。可是抬头仰望天空,上面明明是晴朗的正午,阳光落在远处的华厦上,泛着粼粼金光。
住在底层的人大概每天都会想,光到哪里去了?为什么照不到我们身上?
伊安提着简单的行李,沿着垃圾遍地的泥泞道路前行,冷得瑟瑟发抖。
昏暗的街道看似荒凉,其实行人不少。人们衣着暗沉,神色冷漠,行迹匆忙。偶尔对视上,对方投来的目光都饱含着一种具有野性的警惕。
“嘿,好心的神父,你从哪里来?”有几个花枝招展的女郎站在一条小巷子里朝伊安打招呼。
“我在这附近可从来没见过你这么漂亮的脸蛋。你一定是新来的。”
“神父,请你拯救我痛苦的灵魂,只需要十镑就可以。”
“我只需要八镑。”
“嘿,你这小碧池!”
“这么俊秀的神父,我五镑也可以的。”
女郎们嘻嘻哈哈地打闹着。大冷天里,她们还袒露着胸脯和大腿,肌肤被冻得发紫。
“回家去。”伊安知道她们都是流莺,也知道自己这话软弱无力,但还是忍不住劝了一句。
“面包可不会从家里的天花板上掉下来,神父。”女郎们大声讥嘲。
伊安不得不狼狈地加快了脚步,还险些被地上的垃圾绊倒。
而走过拐角,又一个身影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那是一个容貌非常清秀的年轻男孩儿,大概才十六七岁,穿着脏兮兮的冬衣站在街角,脖子上挂着一块牌子。
“1分=279镑”。
短暂的错愕后,伊安明白过来,这是个在卖劳动积分的孩子。
政府明面上是禁止积分买卖,但又允许亲友赠送积分。于是民间积分买卖已形成了一个黑色产业。
穷人一旦需要钱救急的时候,就去卖积分。而当遇到重大疾病的时候,又因为积分不够无法接受到有效的治疗。
“神父,您要买积分吗?”因为伊安的注视,男孩主动走了过来,“我的价钱可比别的街区要便宜好几镑呢。四区就要282镑才能买一分……”
“我不需要积分,孩子。”伊安尽量温和地说。作为神职人员,他本来能享受很好的教育和医疗保障,“我也觉得你应该把积分留着,将来上学或者治病……”
“我已经辍学啦,神父。”男孩楚楚可怜,“我爸爸遇到了麻烦,需要钱打官司。反正我身体很健康,这积分对我们家没什么用。神父,你真的不买点吗?你可以倒卖出去。”
“这怎么可能?”伊安惊道,“神职人员是严禁做这种事的。”
“当然不是让你直接叫卖了。”男孩茶色的眼睛里流露出一抹戏谑,“您是新来的,神父。你不知道咱们这儿的教堂是卖赎罪积分的?信徒们以捐钱为自己赎罪的方式从神父们手中购买积分,而神父们可以从中赚取差价……”
伊安目瞪口呆。
就在他以为自己也算是见多识广的时候,现实就当面丢给了他一记嘲讽。
“买我的积分真的不亏。”男孩儿热切地推销着自己,“我手里有30多分。你可以以350镑价格出手,一下就净赚一两千镑了!比起积分贩子,人们其实更喜欢从神父手里买积分,哪怕你们价格高,但是你们可靠。这生意你稳赚不赔呢!”
“不!我……”伊安惊骇得都有些组织不了语言,“这样是不对的。这简直……”
“莫林!你这个狗娘养的东西!”伴随着一声突如其来的斥骂,几个男子凶神恶煞地冲过来。
“我说过,再让我看到你在我的地盘上,我就敲断你的腿,把你丢去红馆里接客!你小子只长了屁眼没有长脑子吗?”
男孩像受惊的兔子一样跳起来,撒丫子往街的另外一头跑。不料那边也有两个年轻人窜出来,堵住了他的去路。
男孩飞速转身,直奔向神父,嗖一声钻到了他的身后。
“等等!”伊安反应过来,把男孩护在身后,“你们这是要做什么?”
“神父,我们和你们可是有协议的!”领头的男子掀开嘴皮,露出一口黄板牙,“你们只能来我手里买积分的。现在你要和这个小子交易,就是坏了规矩!”
伊安怒道:“我根本就不想买任何积分。而且你们这个行为就是违法的……”
“别和这神父废话。”手下道,显然对伊安的法袍没有丝毫尊重,“把他们俩都抓着,将神父布兰登主教带去,让他好好管教一下自己的人。”
男人们气势汹汹地包围过来。
那男孩吓得紧拽住了伊安的法袍。
“这简直太荒谬了!”伊安清俊的面孔一旦进入盛怒,还是有着能震慑住人的气势,“你们不仅从事违法活动,还公然威胁恐吓神职人员。简直……”
“救命呀——”男孩突然扯开了嗓子,“他们要强抢Omega!有人要强奸Omega啦!”
伊安:“……”
“神父你是Omega对?”男孩不忘低声问了一句,嗅了嗅。
“是的……”伊安呆滞,“但是我……”
“快报警!这里有人要强奸Omega啦——”男孩的嗓子清脆嘹亮,瞬间叫响了整条街。不少窗户打开,有人伸出脑袋。
“闭嘴!”黄板牙破口大骂,还真不敢再上前一步。
帝国的法律或许有各种漏洞和鼻端,但是对于珍惜的Omega的保护是相当严格的。尤其是男Omega,还是个神父,那简直不论在何处都是圣洁凛冽不可侵犯的。
楼上陆陆续续伸出不少颗脑袋,有人吹起了轻浮的口哨声。
“要强奸啦!要——”
“我想大伙儿听得够清楚了,你可以消停一下了,莫林。”
低沉浑厚,又极具威严的嗓音,虽然不高,却轻易地压住了男孩呱呱乱叫的声音。
一个穿着黑色长斗篷的高大男子不知何时出现在了旁边一条狭窄的巷子口。他的领口处有闪光,那是一枚金色米字符。
对方也是一位神职人员。伊安不自觉松了一口气。
而黄板牙和男孩见到这个男人,明显露出敬畏的神色。
“我想各位都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忙。”男人以一句简短的话语结束了纠纷。
黄板牙悻悻地后退了两步,招呼着同伴离去。
那个叫莫林的少年反而嬉皮笑脸地蹭了过来,一脸谄媚同他先前朝伊安卖苦情时的楚楚可怜判若两人。
“那么,阿德维神父,我这些积分……”
男人抬起手,黑色袖口里露出一支简直不该出现在神职人员手腕上的,金色镶着宝珠的手环。他操作了片刻,莫林也用自己的手环接收了消息,完成了交易。
“谢谢您,神父!”男孩开心大笑,“愿圣主保佑您发财!”
男孩吹着口哨跑走了。
伊安深吸了一口气,纵使嗓子眼在发痒,还是把想要说的话给憋了回去。
“米切尔神父?”男人收起了他一里之外都能晃眼睛的金宝腕表,上下打量着伊安。
“是我。”伊安说。
“猜也是你。”男人走过来,摘下了斗篷的帽子,露出一张轮廓分明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