皮达有个同学叫马鸣,他的父亲生意做大了,一直做到了欧洲,还在英国的大城市曼彻斯特买了房子。突然地,他向学校的老师们、同学们宣布,他要离开中国了,要去英国上学,那边的学校都联系好了。
马鸣是皮达最好的朋友。
皮达听到这一宣布,心里很难过。
马鸣想到了马上要和皮达分手了,心里也很难过。
这天傍晚,他们约在一家咖啡馆的门口见面,两人都提前到了。
马鸣手里提了一只十分漂亮的鸟笼子。
皮达仔细看了看鸟笼子里面:那不是马鸣常常夸耀的八哥吗?
马鸣低下头,深情地看了看笼中的八哥。
皮达问:“你走了,八哥怎么办?”
马鸣说:“我把它送给你。”
“这是你的宝贝,我哪能要呢?”
马鸣把鸟笼递给皮达:“给你!”
皮达把手放到了身后。
“我也带不走它。”马鸣一直把鸟笼子举在皮达的面前。
最终,皮达收下了马鸣临走时留给他的这份特殊礼物。
马鸣与皮达分手时,向皮达说了一声“再见”,也向他的八哥说了一声“再见”。这时,皮达清清楚楚地听到了一声“再见”,那一声“再见”还有点缠绵,让人动心。看了看四周,并无人影。
马鸣笑了,无声地摆了摆手,既是向皮达,也是向他的八哥。
皮达一直看到马鸣的背影消失在大街的拐弯处,然后拎着鸟笼又往家走。一路上,他不时地对八哥说“再见”,可八哥却没任何回应。
皮达人还未进家门,就大声叫道:“皮卡!”
皮卡立即开门,一见哥哥手里提着一只鸟笼子,再一看,里面还有一只鸟,立即欢喜得不得了。
奶奶、爸爸、妈妈一见皮达提回一只鸟来,都显得有点不乐意,但一听皮达说是马鸣留给他的礼物,也就无话可说了。
皮达告诉家人,这只八哥是一只了不起的八哥,可以说很多话,还能与人交谈,并且能说好几句英语呢,是马鸣教的。
从这只鸟笼子进家门的那一刻开始,皮卡的心思就全在八哥身上了。
这是一只体型优美的八哥,尾巴翘翘的,羽毛紧密,很有光泽,金黄色的嘴巴,金黄色的爪子,眼珠为琥珀色,亮晶晶的。
鸟笼子被放置在客厅的宽宽的窗台上。
窗外是大楼之间的一大片开阔地,有草地和树木,可以一眼望到高远的天空。
“你好!”皮卡望着八哥说,“你好!”
可八哥一动不动地站在架子上,不作任何回应。
皮卡不屈不挠:“你好!”
那样子是:你不说一声“你好”,我就一直“你好”下去。
爸爸正在赶稿子,扔下笔,转椅呼啦转了过来:“皮卡,可以停止了吗?”
妈妈在另一个房间传出一句:“烦死了!”
奶奶说:“皮卡,你要喝口水吗?”
皮达做完家庭作业,走了出来:“它今天不会叫的。”
“为什么?”
“马鸣走了,它心里很难过。”
皮卡点了点头。
“你快去做家庭作业吧。”皮达拍了拍皮卡的脑袋。
临睡觉之前,皮卡还是走到了鸟笼子跟前:“你好!”
八哥歪过头看了他一眼。
皮卡很高兴,冲着皮达的房间叫:“哥!它看了我一眼!”
不过,八哥始终没有回应。
上床之前,皮卡又对八哥说了一句:“我睡觉去了。”
爸爸说:“皮卡,你实在太可笑了,它不过是一只鸟,能听得懂你的话吗?”
皮卡说:“能!”
“不能!”爸爸说。
皮卡说:“你怎么知道不能呢?”
爸爸无话可说。
爸爸转而警告皮卡:“皮卡,你听着,这只八哥我们收留了,也就收留了,但不准你对它着迷!一旦发现你对它着迷,我们就会立即将它放飞!”
皮卡赶紧上床去睡觉。可是,他还想对八哥说“你好”,更想听到八哥沉着回他一句“你好”。
一个星期过去了,八哥也没有说“你好”。
奶奶说:“食没有少吃,还不停地拉屎,什么八哥呀!哑巴八哥!”
爸爸说:“也许,它根本就不会说话。”
妈妈说:“耐心地等一等吧,金口难开,也许是一只不同寻常的八哥呢!”
皮卡变得很焦虑。“它怎么还不说话呢?”他总在问。八哥何时开口说话,成了他的头等大事,这比把算术题都做对了拿一百分重要,比默写时一字也不错重要。放学一回到家,书包随便往地上一扔,他就往鸟笼子那儿跑:“你好!”到了学校,人坐在教室里,老师在讲台上讲课,他的注意力却总是集中不起来。那个想听八哥讲话的念头,像穿在牛鼻上的缰绳在牵引着他。
妈妈在检查皮卡作业时,不时地会说一句:“皮卡,你最近的字写得很潦草,东倒西歪的!”“皮卡呀!这么简单的一道数学题,你也做错呀?”
奶奶责怪皮达:“就怪你把这只八哥弄回了家。”
爸爸对皮卡说:“希望记住我的警告!”
皮卡说:“我没有忘记!”
“没有忘记,还把字写成这样?一个一个的,像伤病员似的!”爸爸哗啦哗啦地翻动皮卡的作业本,然后弯起一根手指,“笃笃笃”地敲着桌子。
可是皮卡总是管不住自己的心思。皮卡的心思像一头小牛。现在这头小牛从栅栏里跑了出来,要往水边跑,要往林子里跑,要往远处草地上跑,要往另一头小牛那里跑,主人管不住它了,无论主人在后面怎么叫唤、呵斥,都没有用。
八哥却还是那个样子,除了不停地吃喝拉撒,就是在笼子里扇动翅膀,完全不在意皮卡的希望。
有时,皮卡会很生气,大声地叫一声:“你好!”
八哥会显出受到惊吓的样子。
爸爸说:“皮卡,你为什么一定要听八哥说话呢?”
皮卡的许多念头,都是没有理由的。
“学会放弃自己的念头!”爸爸说。
正收拾屋子的妈妈说:“除非用棒球棒猛击他的脑袋!”
拿回八哥的皮达,却拿得起放得下,既想着八哥又不想着八哥,该干什么干什么。他有时会拍拍皮卡的头:“算了,它不叫就不叫呗。”
“如果是马鸣骗你的呢?”皮卡说。
“马鸣从来不骗人。”皮达说。
“你听过他们家八哥叫吗?”
“没有。”皮达故意说。
皮卡越来越觉得,这只八哥可能就是一只永远也不会说话的八哥。这么想着,皮卡希望八哥开口说话的念头慢慢开始减弱了。
但还想着。
这天正上课,他看到窗外有鸟飞,突然说了一声:“你好!”
所有的同学都掉过头来看他。
他却一时不能意识到自己现在究竟在哪儿,还在往窗外的天空看。
老师走过来,用教鞭轻轻敲了敲皮卡的脑袋,他这才想起自己此时此刻正在课堂上。
加上皮卡最近的学习状况,老师后来罚皮卡在黑板下整整站了一堂课。
下面的同学偷偷地朝他做鬼脸,很开心地取笑他。
他很生气,但生的是八哥的气。
这天放学回家,他没有直奔鸟笼子。
做完作业,皮卡正准备上床睡觉。当他去厕所撒完尿,正穿过客厅时,头一偏,看到了窗台上的鸟笼子,迟疑了一下,又走了过去。他准备再说一声“你好”(皮卡发誓,这是他最后一声“你好”)时,八哥欢快地靠近皮卡,歪着脑袋,淘气地看了看皮卡,开口说了一句:“早上好!”
皮卡惊呆了,随即大声叫起来:“八哥说话了!八哥说话了!……”
在各自房间里的奶奶、爸爸、妈妈和皮达也听到了这一句“早上好”,都走到了客厅。
“它说话了!”皮卡指着八哥说。
起初,没有一个人会想到这是八哥的声音。
妈妈很纳闷:怎么是一个小女孩的声音?
爸爸也很纳闷:是谁在说胡话?现在是夜间,怎么说“早上好”呢?
大家望着八哥。
八哥在鸟笼里蹦来蹦去,然后又说了一句:
“早上好!”
全家人都笑,不仅是因为它终于开口说话了,还因为这句话十分的滑稽:一种甜甜的小女孩的腔调,关键是它在夜幕笼罩大地时说:“早上好”。
皮卡才不管它说得对不对头,只要它会说话,这就行了。他在屋里蹦了起来,从地上蹦到沙发上,从沙发上蹦到桌子上,并不断地呼唤:“八哥说话了!八哥说话了!……”
皮达死死揪住皮卡的衣领,皮卡无法脱身,但却依然蹦跳着:“八哥说话了!八哥说话了!”
一下子,皮卡的心思又回到了八哥身上。
这天上学前,皮卡跑到鸟笼前,对八哥又说了一声:“你好!”
八哥终于回了一句:“你好!”
“你好!”皮卡很兴奋。
“你好!”八哥把脑袋伸出了笼外。
接下来,皮卡一声“你好”,八哥一声“你好”,反反复复地十几遍,直到爸爸说:“皮卡,你还有完没有完?”直到妈妈说:“皮卡,不觉得太单调吗?”直到奶奶过来推他:“快上学去吧!”
皮卡心里说:我等这一句“你好”,都等了很多天了。
上学的路上,皮卡的耳边,总响着八哥的“你好”。他觉得八哥的声音很好听。像谁的声音呢?有点儿像班上一个女同学,可又不太像,那个女同学的声音还没有八哥的声音好听呢!
大概是八哥忘了马鸣,大概是八哥已经适应了新家、新主人,在笼子里一天比一天地活泼了起来。有时,它很配合地跟着皮卡学话,有时会在大家都在忙自己的事情时,它突然叫出一个单词或说出一句话来:
“吃饭了!”(那时,全家人早吃完饭了)
“拉屎!”(那时,皮卡正坐在马桶上)
“天亮了!”(那时是夜里十一点钟)
“下雨了!”(那时,皮达正哗啦哗啦地淋浴)
“今天星期五!”(实际上,那天是星期天)
……
奶奶总说:“胡说呢!”
全家人却都喜欢八哥胡说。
这一天,全家人陪奶奶去北京动物园玩,家里就只剩下了八哥。
大约是上午十点半,一个送快件的邮差站在了皮卡家门前,并敲响了门:
“有人吗?”
那时八哥在眯着眼睛打盹儿,一听到敲门声,立即精神起来,并很快说了一句:
“不在家。”
邮差明明白白地听到了这一句,心里很纳闷:不在家!既然没有人在家,怎么会有人说不在家呢?他疑惑自己听错了,又敲了敲门:
“有人吗?”
“不在家。”
这一回,“不在家”三个字真真切切,邮差听得清清楚楚。他冲着屋里说:“我是送快件的。这里有一封皮先生的快件!”
“不在家。”
邮差很恼火:这是什么人家呀?屋里明明有人,偏说不在家!有快件不收是吧?那我走人了!他嘟嘟囔囔地转身走了。进电梯,下到一层,出了大楼,正要发动摩托车,转念一想:总不能白跑一趟!不死心,又转身进了大楼。
他再一次敲响了皮卡家的门。
回答依旧:“不在家!”
“这可是快件!”
“不在家!”
邮差不再敲门,也不再喊话,而是把身体贴在门上听着屋里的动静。听了半天,却听不到屋里有半点响动。
“有人吗?”
“不在家!”
邮差发出一声冷笑:那好!
下午两点,全家人都回来了。
爸爸睡了一觉起来,坐在椅子上说:“有一份快件,该送到了。”
可是等到晚上,也未见送快件的人来。这是一个很重要的快件,爸爸心里着急,就打了一通电话,终于搞清楚此时此刻那快件停留在什么地方。爸爸生气地质问对方:“为什么拖到现在还不把快件送来?”
对方火气很大:“上午就送过了!”
爸爸说:“上午我家里根本没人!”
对方火气更大:“谁说没人?明明有人!”
双方就在电话里争执了起来。当然,对方最后还是答应将快件很快送来。
爸爸扔下电话,还在生气:“莫名其妙!我们全都去了动物园,可他们硬说我们家里有人!”
晚上九点,快件送到了。
此时,双方的火气也都消了一些。
邮差坚持说:“你们家上午家中确实有人。”
皮卡全家人互相望着,然后一起冲邮差摇头。
邮差说:“算了算了。”拿出快件,让爸爸签字。
就在这时,八哥说了一声:“你好!”
所有的人,都掉过头去望八哥。
邮差说:“你们家还养了一只会说话的八哥。”
皮达看着八哥,忽然说:“是不是八哥在家里说话了?”
大家又一起掉头看八哥。
爸爸笑着对邮差说:“我关上门,麻烦你照上午送快件时的样子,再做一遍。”
邮差觉得有趣,很乐意。
门关上了。
邮差照上午送信的样子,敲了敲门:
“有人吗?”
八哥没有动静,只是歪着脑袋在静静地听着什么。
邮差又敲了敲门:
“有人吗?”
八哥很清晰地说了一声:“不在家!”
所有的人都笑了。
皮卡笑倒在了地上。
爸爸拉开门,对邮差说:“对不起,那句话是我们家八哥说的。”
邮差也笑了……
这天,皮达收到了一封来自英国曼彻斯特的电子邮件,是马鸣发来的。信中说,他在网上看到了一条消息:三月十五日,北京玉渊潭公园要举办一场八哥说话比赛,有获奖证书,还有奖金。他希望皮达能带着八哥去参加比赛。他说,他家的八哥是一只很棒的八哥,能说这么多话的八哥并不多,有竞争力,很有获奖的可能。他说,他家的八哥还会念一首古诗。皮达立即回了信,追问:它会念哪一首古诗?马鸣立即答复:完整的一首倒不会,只能念开头两句——春眠不觉晓,处处闻啼鸟。
皮达把马鸣的信说给爸爸妈妈听,爸爸听了,摇摇头:“这不可能!”
妈妈说:“绝对不可能!”
皮达说给皮卡听,问皮卡:“你说可能吗?”
皮卡很肯定地回答:“可能!”他问皮达,“哥,哪两句呀?”
妈妈在屋里说:“皮卡呀,这两句诗,你上幼儿园时就会背的呀,怎么都忘了呢?”
爸爸说:“就惦记着玩了。”
皮达就又说了一遍。
皮卡想起来了,就走到八哥跟前:“春眠不觉晓,处处闻啼鸟……”
八哥却只说了一声:“你好!”
皮卡继续说道:“春眠不觉晓,处处闻啼鸟……”
八哥又说了一声:“你好!”
皮卡不屈不挠地说着:“春眠不觉晓,处处闻啼鸟……”
爸爸说:“皮卡,你就算了吧!”
皮卡大声地喊叫了起来:“春眠不觉晓,处处闻啼鸟……”
爸爸要赶稿子,让皮卡闹得写不下去,说了一句“又魔怔了”,把房门关上了。
八哥却眯起眼睛,好像准备睡觉了。
皮卡走到皮达的房间,问:“哥,我们还带它参加比赛吗?”
皮达说:“带!”
“能得奖吗?”
“能!”
皮达给皮卡讲了一个故事:有个国家,举办了一个鹦鹉说话比赛,有一只蓝鹦鹉一到那儿就得了头等奖。你知道是为什么吗?因为它说了一句话。
皮卡连忙问:“哪一句话?”
“蓝鹦鹉说:哇噻!今天怎么来了这么多鹦鹉!”
皮卡开始没笑,但很快就笑成一团,跌倒在皮达的床上直打滚,滚了一阵,对皮达说:“我也叫我们家八哥说:哇噻!今天怎么来了这么多八哥!”
皮达拍了拍皮卡的脑袋:“你做作业了吗?”
妈妈拉开门:“皮卡,做作业!”
三月十五日上午,皮达拎着鸟笼子,领着皮卡,真的去参加比赛了。
比赛场地在水边林间的一片空地上。
参赛的有五六十只八哥,围观的人很多。
根据主办方的要求,皮达还填了一张表。注明地址、姓名等。其中有一栏,是八哥的名字。
皮达纳闷地说:“八哥就叫八哥呗!难道还能叫八哥是鹦鹉吗?”
发表格的人说:“你人就兴有个名字吗?一只鸟,好歹也得有个名字吧?”
兄弟两人为八哥想了好几个名字,都不满意。人家催皮达快点交表格,皮达说:“它是马鸣的,就叫它马鸣吧!”
皮卡笑了。
比赛开始之前,主办方讲了一大通比赛的规则。
比赛开始了,按八哥的名字的拼音字母顺序一只一只地上场。
有人问皮达兄弟:“你们家八哥会说什么?”
“‘你好’!”皮卡说。
问的人就笑:“哪一只八哥不会说‘你好’呀?”
皮卡又说了一大通他们家八哥会说的话,一旁听着的人都无动于衷。兄弟俩看着自家的八哥,又看了看人家的八哥,心里很没有底气。
皮卡说:“我们家八哥会说:‘今天星期五’。”
这才有人掉过头来看“马鸣”。
皮卡又说:“我们家八哥会背古诗!”
这下就有很多人掉过头来看“马鸣”。
可皮达心里一点把握也没有:那只是马鸣说的,到现在还没有听到它念过“春眠不觉晓”呢!
忽然有人大笑。原因是一个参赛者对着他手中笼子里的八哥让它跟着说“天要下雨了”,连说了几遍,那八哥也不肯说,光在笼子里有吃有喝的。那人又说了一遍:“天要下雨了”只见那八哥忽然抬起头来,声音清脆地说了一声:“滚蛋!”
裁判也绷不住自己笑了,然后朝那人摆摆手,意思是让他赶紧下去。
那人迟疑着。
裁判说:“脏口了!”
皮卡不懂:“哥,什么叫脏口了?”
皮达说:“它说脏话了。”
皮卡就担忧起来:“我在八哥面前说过好多脏话呢。”
皮达说:“没准,‘马鸣’也会说脏话的。”
皮卡就后悔起来,并在心里说:“‘马鸣’呀,你可千万别说脏话!我以后再也不会说脏话了!”
裁判终于叫道:“马鸣!”
人群中有个人大声答应:“哎!”
裁判疑惑地望着那人。
那人说:“我叫马鸣。”
裁判说:“马鸣是一只八哥的名字。”
众人又是一阵大笑。
大笑声中,皮卡兄弟带着“马鸣”进入场地中央。
皮达先让“马鸣”说些“你好”之类的单词和短句,众人听着,并不惊奇。
“马鸣”很配合,皮达说一句,它就跟一句。
皮卡两眼瞪圆,看着“马鸣”,心扑通扑通乱跳。
裁判问道:“就这些吗?”
皮达急巴巴地说:“它还会背古诗……”很气虚的样子。
裁判有点惊讶:“整首古诗吗?”
皮达摇摇头:“只……只会背前两句。”
众人听说,叽叽喳喳地议论起来。其中,有个人说:“听说,有只八哥还会念整整一首唐诗呢!”
裁判说:“那就开始吧!”
皮达想现在就放弃了,可一看皮卡那副急于获胜的样子,只好硬着头皮对“马鸣”说:“春眠不觉晓,处处闻啼鸟……”
“马鸣”愣着,像个小傻瓜。
“春眠不觉晓,处处闻啼鸟……”
“马鸣”拉了一泡屎。
众人大笑。
皮达满脸通红。
皮卡不仅满脸通红,还哗哗地流汗,手不干净,在脸上抹,黑一道白一道的。
“春眠不觉晓,处处闻啼鸟……”皮达又说了一遍,并在心里说,“‘马鸣’呀,求求你了……”
皮达的样子很绝望。
人群里有人说:“这两个小家伙,吹牛的吧。”还有人喊:“下去吧,孩子!”
裁判瞪着皮达,那番神情在说:“不行,就放弃吧!”
皮卡突然大声地叫起来:“春眠不觉晓,处处闻啼鸟……”
可“马鸣”依然木呆呆的。皮达把头低下了,提着笼子往外走。就在这时,在场的所有人都听到了一句来自笼中的声音:
“春眠不觉晓,处处闻啼鸟……”
众人先是一愣,紧接着响起一片掌声。
皮达、皮卡很激动,很兴奋,不知道该怎么对待“马鸣”了。要是一只猫呢,早抱在怀里了;要是一只狗呢,早搂着它的脖子,用脸贴着它的脸了。可是它只是一只鸟,所有这些亲热动作对它都不合适。
这就一定能拿第一名吗?
不是有人说,还有一只八哥可以背一整首唐诗吗?
兄弟二人,就站在那里,焦急地等待着。
终于,那只据说可以背一整首唐诗的叫“黑精灵”的八哥出场了。
所有的人,都聚精会神地看着。
先是一番简单的,最后,就是背那一整首唐诗。
可是,无论主人怎么引导、诱惑,甚至是恫吓,那只八哥就是一句不说。就在主人无可奈何时,那只八哥却学狗叫,发出一串“汪汪汪”,笑得众人前仰后合。
比赛全都结束后,当场发了获奖证书和奖金。
奖金不多,只有三百元钱。
这无所谓,只要“马鸣”得奖就行!还是一等奖呢!
一回到家,皮达赶紧给曼彻斯特的马鸣发了一封报喜的信。
从此,皮卡一见到他的同学,就扬扬得意地说他们家的八哥。说着说着,就不再是他们家的八哥只会背两句诗了,而是整首诗。他有板有眼地念着,仿佛他们家的八哥就是这般念的:
春眠不觉晓,处处闻啼鸟。夜来风雨声,花落知多少。
越传越神,就有好几个与皮卡玩得很要好的同学对皮卡说,他们想见一见这只八哥,听一听它究竟是怎样念出这首诗来的。
皮卡说:“行!”
这天下午放学早,七八个孩子,呼啦啦一大帮,跟着皮卡往皮卡家走。一路上,尽说八哥。
皮卡把话说大了点,赶紧收回来一点,说:“见人多,它害怕,有时,就只背两句。”
对于孩子们来说,别说是两句,只要说一句“春眠不觉晓”,就已经很了不得了,并不在意皮卡说的大话。
家里没人。
皮卡有钥匙,把门打开了。
一群孩子,鞋也没脱,在皮卡的带领下,直往鸟笼子去。
当皮卡一眼看到鸟笼子时,立即傻掉了:
八哥不见了!
只有鸟笼子空空的,很寂寞地立在窗台上。
“爸!”
没有答应。
“妈!”
没有答应。
“奶奶!”
没有答应。
“哥——!”
依然没有人答应。
皮卡跑上去,提起鸟笼子,明明空空的,却看了又看,仿佛那八哥会隐身藏在鸟笼里,他一定要发现它。
空空的鸟笼子,就是空空的。
孩子们你望我我望你,眼睛里忽闪着疑惑。然后就一起望着皮卡。
“我没有骗你们!”皮卡说。
孩子们不吭声。
皮卡抖了抖鸟笼子,抖得满地都是八哥吃剩下的粮食。
皮卡失神地望着无声的鸟笼子。
有个孩子说:“我们走吧。”
孩子们就都转过身去。
皮卡说:“我真的没有骗你们!”
孩子们也不回头。
这时,皮卡发现鸟笼子里有一大团八哥的粪便,还在散发着淡淡的热气,大声说:“不信,你们看,八哥的屎,还在冒热气呢!”
孩子们掉过头来。
皮卡提着鸟笼子,递到了每个孩子面前:“看呀看呀,在冒热气呢!没有骗你们吧?”
孩子们一个个地审视着那堆半白半黑的粪便,也不能确定那就是一泡热屎。
这时,有个孩子说:“皮卡,你们家窗子开着呢!”
所有的孩子都抬头去望窗子。
过了一会儿,有一个孩子说:“鸟笼子可是关着的呀!”
又疑惑了一阵,他们都离开了皮卡家。
孩子们一走,皮卡瘫坐在地板上,望着空空的鸟笼子,眼泪下来了。
没过一会儿,买菜的奶奶回来了。
“皮卡!”奶奶叫了一声,“你怎么坐在地上呀?”
皮卡“哇”的一声哭了。
奶奶丢下菜,赶紧跑过来:“这是怎么啦?这是怎么啦?”
皮卡指了指鸟笼子。
当奶奶发现鸟笼子是空着时,不住地说:“这怎么回事呀?这怎么回事呀?”一边说,一边在屋里四处找,好像八哥落在家中的某一个地方。
不一会儿,爸爸、妈妈和皮达都回来了。
每回来一个人,皮卡的哭声就加大一倍。现在已经变成号啕。这号啕弄得全家人不知如何是好。
“八哥!”皮达呼唤着。
呼唤了一阵,见毫无动静,就又改口:“马鸣!马鸣!……”
爸爸妈妈想笑,又不敢笑。
哭着哭着,皮卡不哭了,说出一句话来:“是被人放跑的!”
全家人一起问:“谁?”
皮卡仰脸,在全家人的脸上一个一个地看过去,然后说:“爸爸!”
“皮卡!”爸爸说,“你可不能诬陷!”
皮卡说:“你早就说过,总有一天,要把八哥放了!”
爸爸说:“我是说过,但我并没有做!”
全家人都望着爸爸。
爸爸说:“你们都看着我干吗?难道你们也都以为是我把八哥放了的吗?”
皮卡一口咬定:“就是你放的!”说完,双腿乱蹬,又开始号啕。
奶奶问爸爸:“你放了吗?”
“妈!”爸爸有点儿急了,“我没有放!”
皮达早就检查过鸟笼子,说:“笼子门是关着的,八哥也不会自己开了门飞掉!”
爸爸望着皮达:“皮达,你小子是什么意思?你也怀疑是我放掉了八哥?”
“就是你!”皮卡叫喊着。
爸爸很有点儿想踢一脚皮卡的欲望。
“告诉你们,我确实没有放!”爸爸恼怒地说,“各人做各人的事去!”说完,往自己的房间去了,随即听到咣当一声关门声。
妈妈说:“皮卡,起来吧。飞掉了,就是飞掉了。飞掉了也好,省得你心思总不在学习上。”
皮卡一听,一下子加强了号啕。
妈妈不理他了,也进房间去了,随即是咣当一声关门声。
奶奶又哄了他一阵,见哄不住,说了一声“犟种”,进厨房烧饭去了。
就剩下皮达。
皮达摸了摸皮卡的头:“算了算了……”
皮卡倒没有加强号啕,但还是不肯起来。他泪汪汪地望着皮达:“是爸爸放的!”
皮达笑了笑:“起来吧,起来吧!”
皮卡把双臂抱在胸前:“不!”
妈妈打开门:“皮达,做你的作业去!”
皮达也只好走开了。
皮卡独自一人坐在地上,哭一阵,说一句:“是爸爸放的!”说一句,又哭一阵。
爸爸几次要冲出屋子踢他的屁股。
过了一会儿,皮卡不哭了。
全家人都在静静地听着。就在大家又要把心思用在各自的事情上时,皮卡忽然有声有色地念道:
春眠不觉晓,处处闻啼鸟……
一声比一声高。
全家人都偷偷地乐。
念了一通,又哭一阵,哭了一阵又念:
春眠不觉晓,处处闻啼鸟……
哭,念;念,哭……反反复复,一直持续到奶奶把他哄上床睡觉,就在全家人以为终于安静下来时,他却又“哇”的一声大哭,随即又念了一遍:
春眠不觉晓,处处闻啼鸟。夜来风雨声,花落知多少。
整整一个星期,皮卡没有理爸爸。
“皮卡,爸爸真的没有放走八哥!”
“你不能不相信爸爸!”
“如果我真的要放走八哥,一定会当着你的面放的!”
……
爸爸见皮卡还是不理他,生气了:“不是它自己飞了,我也要放了它!”
皮卡哇的又哭了,紧接着跑回他的房间,大声地念起来:
春眠不觉晓,处处闻啼鸟……
直到皮达对他说“看来,八哥真的不是被爸爸放走的”,皮卡才含着眼泪理睬爸爸。
爸爸轻轻地在他的屁股上踢了一下说:“不就为一只鸟嘛!胸无大志!”
就在皮卡正渐渐淡忘八哥时,突然有一天又见到了八哥!
那是一个星期天的上午,他和何自达一路玩耍,不觉走到了一个很大的花鸟市场。对花,他们毫无兴趣,听到不远处有鸟叫,两人兴冲冲地找了过去。
鸟市很大,有很多的鸟,各种各样的鸟,大大小小,五颜六色,许多鸟,他们连听都没有听说过。
不一会儿,他们就逛到一家专卖八哥的店。有二十几只笼子,每一只笼子里都有一只八哥。
见到八哥,皮卡立即又想起了“马鸣”,心马上酸溜溜起来。
就在这时,传来了一声:“你好!”
这不是“马鸣”的声音吗?
就是“马鸣”的声音呀!
皮卡立即用眼睛去搜索,一眼看到了挂在中央的一只鸟笼子——那里头的八哥,与“马鸣”一模一样。
一样大小,一样毛色,一样神情。
“我家的八哥!”皮卡对何自达说。
卖八哥的主人正与一个客人谈买卖,扭头看了一眼皮卡。
皮卡一边看着那只鸟笼子,一边神情专注地走了过去。
主人伸过长长的胳膊挡住了皮卡的去路。
“我家的八哥!”皮卡说。
主人轻轻推了一把皮卡:“小孩一边玩去!”
“我家的八哥!”皮卡指着那只鸟笼子说。
“笑话!这里哪来的你家的八哥!”主人说,“听到没有,一边玩去!”
皮卡非常固执地说:“就是我家的八哥!”
主人用了更大的力气,将皮卡推出了店外。
何自达说:“皮卡,我们回家吧。”
皮卡和何自达走了几步,却又走了回来。他没有再说“这是我家的八哥”,而只是目不转睛地望着那只鸟笼子里的八哥。
那只八哥也歪着脑袋望着皮卡。
“今天星期五。”皮卡说了一句。
那只八哥迟疑了一下,居然也说了一句:“今天星期五。”
皮卡叫了起来:“马鸣!”
主人有点莫名其妙。
皮卡说:“这只八哥叫马鸣。”
主人说:“什么马鸣驴鸣的!”他看到皮卡一副神情痴迷的样子,说,“喜欢那只八哥吗?掏钱买呀!我也是从人家那里买来的!”
何自达问道:“多少钱?”
主人说:“一千块!”
何自达吐了一下舌头。
皮卡拉着何自达的手,立即离开了鸟市……
皮卡回到家,先跟皮达说了在鸟市上看到了他们家的八哥,随后,请哥哥向爸爸说,让爸爸掏一千块钱把八哥买回来。
当皮达把事情对爸爸说完之后,爸爸看看皮达,又看看皮卡:“一千块钱买一只鸟?你们好大方!当这钱不是你们自己挣的是吧?”爸爸摇了摇头,否定了。
皮达说:“我愿意拿出我的压岁钱。”
“皮达,”爸爸说,“你要搞清楚,那压岁钱并不是你自己的,你只是一个临时保管人。”
“还有,”皮达说,“马鸣得的奖金。”但这还差很多,又对爸爸说:“爸,你先垫上,我们会挣钱还你的。”
“挣钱?怎么挣钱?这个话题不错,说来听听。”爸爸将奶奶和妈妈都叫来了,“你们过来一起听听。”
皮卡说:“每天,我都洗碗,一只碗五毛钱。还有倒垃圾,倒一次一块五毛钱……”
妈妈说:“难道那些活不是你们应该干的吗?”
爸爸摆了摆手:“让他们说让他们说!”
皮达说:“我们还要去街头卖杂志……”
皮达和皮卡挣钱的方案很多,但大多数都被爸爸妈妈否决了。说到最后,爸爸还是不同意拿一千块钱去买回那只八哥,并对皮卡说:“你怎么就能肯定它是我们家那只八哥呢?”
皮卡说:“它会说:‘今天星期五’。”
爸爸说:“这并不能证明它就是我们家那只八哥!”
皮卡见爸爸一副完全没有商量余地的样子,咬牙瞪眼睛,泪水在眼眶里直打转。
奶奶和妈妈不知道怎么办好了。
皮卡突然扭头走了,跑进自己的房间,随即传出:
春眠不觉晓,处处闻啼鸟……
大家憋不住笑了。
皮达说:“爸爸,你就同意吧。”
奶奶说:“给他买回来吧。”
妈妈说:“算了算了,就买回来吧。”
爸爸只好说:“行行行!”
皮达立即跑进皮卡的房间。
不一会儿,皮卡带着爸爸和皮达来到了鸟市。
爸爸一路上,反复说:“必须是我们家那只八哥!”
皮卡一口咬定:“肯定是我们家那只八哥!”
皮卡领着爸爸和皮达走进了那家卖八哥的店。
很快,皮卡就傻掉了:
那只八哥连带那只鸟笼子都不在了!
爸爸问皮卡:“哪一只八哥?”
皮卡不吭声。
皮达把所有的八哥都看了一遍说:“没有我们家那只八哥呀!”
皮卡急得满脸涨红:“我和何自达走的时候还在,就挂在那儿!”
店主人见这一回皮卡有大人跟着,就客气了许多:“小朋友,你是说你刚才看到的那只八哥是吗?”
皮卡点点头。
店主人说:“刚才不是有一个人在这里想买一只八哥吗?被那人买走了。我九百块卖给他的。”
皮卡马上就要哭了。
爸爸连忙说:“皮卡,这是鸟市,可不是在家里!”
皮卡强忍着眼泪。
皮达朝皮卡做了一个耸肩的动作,拉着皮卡的手说:“回家吧。”
店主人说:“好八哥有的是呀!为什么非要买那一只呢?瞧这一只,会背十个英语单词,还能用英语问你早呢!也就一千二百块钱。”
皮卡再也没有看一眼那些八哥。
离开那家店不一会儿,爸爸把手放在皮卡的头顶上,说:“要么,就给你把那一只会说英语的八哥买下来?”
皮卡坚定地摇了摇头。
关于这只叫“马鸣”的八哥,好几个月之后,才从皮卡的记忆里悄悄飞走……
选自长篇小说《我的儿子皮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