旬假前的最后一日,云珏难得没有到处乱跑,整日呆在教舍里。
许是因为明日起便可歇息,众人皆雀跃,谢清芸身边围了一圈人,时而发出一阵惊叹。
“这玉石笔真是精美无比,这样好一块料子,竟被雕琢成笔杆制成玉石笔送给谢娘子,太后娘娘对谢娘子真是关怀备至!”
谢清芸淡淡一笑,温声道:“此物的确贵重精致,但相较起来,自是姑母的心意更为重要。”
此话一出,围绕的女郎们更是一番吹捧。
谢清芸这才从她们的吹捧中找到了些重回众人之巅的骄傲。
自冯筠风光之后,谢清芸如遭人当面掴掌,很是憋闷了几日。
这期间,她还真听到有人翻出她当日言之凿凿判断冯筠抄袭成瘾的证据一番笑话。
不止如此,尹叙非但没有对她青眼有加,反而与云珏肉眼可见的熟稔起来。
她想想便心有不甘。
起先她没打算同别人说这份耻辱,还是太后姑母考她学问时见她心不在焉,一番盘问才猜到因果。
谢清芸状似无意的说了些云珏的表现,又道此次事件她似乎是有心引导。
太后闻言,沉默了许久,却没说什么,转而令内侍挑了一块极品雕琢而成的套笔。
阮茗姝的姐姐是太后亲自挑选的儿媳,后新君登基,皇子妃变皇后,婆媳关系一直紧密和谐,联手为新君扫清了不少后宫的烦扰。
在宫中,再受宠的妃嫔也越不过皇后去,所以皇后对太后相当敬重,阮茗姝也顺理成章变成谢清芸的拥趸。
谢清芸这套物什,阮茗姝一眼看出其来历,瞬间化身成谢清芸另一张嘴。
不过半刻钟,所有人都知道谢清芸得了太后多么贵重的赏赐。
也是这时候,谢清芸的家世背景在所有人心中瞬间描粗,重新醒目。
严格论起来,当日谢清芸站出来帮尹叙辩白算不得什么错,情势误导人罢了。
在场多少人和她一样,反而没有胆子和底气站出来的?还不如人家呢!
如今看到谢清芸这般受宠,多少让人清醒地意识到一件事——她们到底有什么资格笑话人家?
是以,大家相继主动抹去谢清芸的出糗记忆,花蝴蝶一般围过去,终是哄得谢家女郎露了笑。
聊着聊着,有人提起了樱桃宴。
长安有樱桃园,每逢应季时,便有大批樱桃自园中摘出送入宫中。
最后,这些樱桃又会作为赏赐分派到各个大臣府中。
虽说民间也有以樱桃为食材的佳肴,但樱桃园中的樱桃是专人种养,结出的果子鲜甜多汁,拿着钱都未必买得到。
是以,能得圣恩入樱桃园赴宴着,必定是朝中达官,高门贵眷。
可想而知,谢清芸必是受邀在列的,这又是个捧着她的话茬。
谢清芸十分受用,忽而转头看向云珏:“说起来,云师妹出入长安不过月余,此番樱桃宴必定也会列席,不知云师妹是否喜食樱桃?”
这话问到点子上了。
陇西之地虽多商道,但新鲜果子原本就是个很难顺利运输贩卖的东西。
往往是一个地方盛产什么就吃什么,若不盛产,便会成为稀罕之物。
而云珏生长的玉门关附近,是没有盛产樱桃的地方的……
谢清芸往日里人淡如菊,天仙气质,很少单独指名道姓与谁说,往往是身边围一圈人,被她的万用术语迷得神魂颠倒。
云珏原本拖着下巴在边上思索旬假的安排,忽然被点名,她愣了一下,才张口就被阮茗姝抢了白:“清芸你糊涂了,玉门关哪来的樱桃园!你自是自小吃到大,张一张口,便有无数新鲜大果从宫中送到谢府,有些人怕是连见都见得少!”
话音未落,云珏眼珠轻转,保持着托腮姿势,意味深长的看了阮茗姝一眼。
阮茗姝,她是个战士。
在云珏用一块破木板震慑了大部分人的今天,依旧敢对着云珏放小刀子。
原因无二,她的姐姐是皇后!
但其他人就不敢了。
这种时候安静看戏就好了。
云珏凝视二人片刻,大方笑道:“其实,我不太喜欢吃樱桃。”
“不喜欢吃,还是没吃过呀?”阮茗姝捂唇轻笑。
谢清芸轻轻碰她一下,似是告知她此言不妥,然后才笑着对云珏说:“云师妹没有尝过不打紧,此次樱桃宴正好可以一饱口福。”
这……云珏干笑着点点头,算是回应。
阮茗姝险些把白眼翻上天,心中自发理解成云珏在为自己找台阶。
樱桃宴在半个月后的四月初,现在谈及其实稍有些早。
谢阮二人借此事隐晦奚落云珏一番便简单揭过,又说起旬假的安排来。
云珏坐在一旁看着那头的热闹,弯唇笑了笑,继续干等散学。
终于!
散学铃响起一瞬,云珏原地复活,抓起小书包就跑。
谢清芸还在教舍收拾,下意识往云珏的位置看了一眼。
阮茗姝知她不悦,积极地凑了过来:“姐姐何必同她一般计较?她冲动莽撞,此次是圣人看在云将军的面子上才对她格外宽宏,这样的恩宠,又经得起几次消耗?”
阮茗姝的安慰并未让谢清芸宽心,反而让她心中再添疑虑。
谢清芸时常出入宫廷,又得太后点拨指导,对前朝之事是略有耳闻的。
云珏这番大刀阔斧的举措,精准的踩在了圣人的心意上,这才是她被宽宏对待的根本原因。
可当她想向姑母问及云家的情况时,姑母却找话盖过去了。
事后,谢清芸又暗地里打听了一番,所得消息依旧寥寥。
早在十年前大周尚未立国时,云赵两家就已跟随先帝左右了。
云氏善战,赵氏多谋,一度成为开国先帝的左膀右臂。
先帝登基后,封赵喆为陇西节度使,云庭为镇远大将军,两家更是结了姻亲,往来紧密。
这么多年,云赵两家一直留在陇西地界,直至平介之战,先太子李勋遇伏重伤,幸得云家及时传信,最终由陇西节度使赵喆亲自领军横渡黄河,硬生生赶在伏兵之前将先太子救出。
直至今上登基,云赵两家历经三朝皇帝,亦在陇西之地稳稳扎根,权势不可小觑。
虽然尚无明确证据,但谢清芸总觉得,圣人让云赵两家之女来长安入学别有深意。
谢清芸握紧手中书卷,心里暗暗有了主意。
她冲阮茗姝淡淡一笑:“都是同窗,她又是远道而来的客,若非她性子跳脱行事叫人咋舌,本也该好好相处。可惜……”
谢清芸露出受伤的表情:“如今我竟不敢惹她,也不知什么时候就被她捉弄了。”
言下之意,她之前为尹叙说话反被打脸的事,好像是被云珏给蒙骗了似的。
阮茗姝一听就来气:“谁说不是呢!她倒是里子面子全捞着了,指不定还在尹叙面前笑话你,否则尹叙为何丝毫不顾念当初你在一无所知的情况下依旧为他说话的情分!?”
阮茗姝也是个直肠子,一番话直戳谢清芸的耻辱心,让她一口气险些没提上来。
奈何阮茗姝对谢清芸的心思全无察觉,眼珠一转,主意就生了。
“谢姐姐,我觉得吧,这云珏初来长安,到底是少了些规矩,也缺了个教她做人的人。”
谢清芸眼神一动,心领神会:“你想怎么做?”
阮茗姝促狭一笑:“姐姐可愿帮我?”
谢清芸略略收敛了好戏,冷心的想,你倒是机灵,凡事还得拉一人一起下水。
不过,她可不是什么蠢笨之人,多得是自保的法子。
思及此,谢清芸重新露笑:“你且说说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