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第 27 章

一清早。

红瓦屋顶,袅袅炊烟升起。

铝合金银色门内,生着的炉子,老式手提烧水壶冒着腾腾热气,玻璃窗外透过些许光,将小屋子照亮。

里面?的炕上?,红绿相间?的大花被子里,

静静地躺着一个皮肤雪白的少年。

林墨端着一碗包成元宝模样的饺子,推开门,往里面?探了?下脑袋,

见?少年没醒,摇头晃脑地又将身子缩了?回去。

屋外庭院内,抽压式压水泵古铜色的嘴口,吧嗒滴落下一些水珠。

爷爷将锅里煮的水饺又给?林墨盛了?一碗,努努嘴问里面?的男孩还没醒吗?

林墨摇摇头。

“给?他留点儿饺子吗?”

“唔……”林墨跑去西屋,很快又跑了?回来,生生脆脆对爷爷说道,

“少盛一点儿吧,段琛他是胃炎,吃一两个意思意思就行了?。”

老人笑眯眯地将三个元宝饺子,倒入瓷碗内。

悉悉索索,

屋内似乎传来些许声音。

林墨再次探头进去,就看到床上?的少年已经醒了?过来,从被子里直起身,

一只手抚着额头。

“段琛!”林墨跑到床边,跟他打招呼,“你?醒啦。”

段琛看了?眼林墨,

瞳孔微微缩小——

下一刻,他拍了?拍脑袋,

声音沙哑地张开了?嘴,

“……我这是,在做梦?”

林墨五指在他脸前摇了?摇,

“你?睡傻了??”

段琛:“……”

此时此刻,他一下子竟然?不知道该用何?种言语来形容他现在的想?法。

“我……你?……”

向来伶牙俐齿的少年,瞬间?语塞,

只能通过手指的转动,来来回回指着屋子、床,

以及面?前的女孩。

“我怎么……我这是在哪儿……?”

“我爷爷家,”林墨答道。

段琛定?了?定?神,

掀开被子,

再次躺了?下去。

林墨:“……?”

段琛淡定?地闭上?双眼,只有鲜红的嘴唇在动,

“我一定?是在做梦。”

“让我重新躺下一次,再睁开眼,醒来是不是就能回到以前的世界……”

林墨想?一巴掌招呼上?去。

但是本着床上?这位还是个病人,于是她便皮笑肉不笑道,

“你?再重启一百遍,睁开眼看到的人也还是我。”

段琛:“我这是在哪儿。”

林墨:“我爷爷家。”

段琛:“……”

“死机了?。”

林墨问他饿不饿,

“有新买的一副牙刷还有毛巾,但是这里是乡下,没有洗面?奶啊漂亮的洗手池之类的。”

她伸手指了?指窗外的院子里,

“你?得用最原始的木盆子洗脸刷牙。”

段琛翻了?个白眼。

林墨以为?这个一直以来住在大别墅里尊贵的少爷是不是接受不了?天差地别的环境,快要崩溃,

她在心里乐了?,

继续笑眯眯道,

“不过你?要是怕冻着,我倒是可以给?你?烧热会兑着洗脸。”

段琛:“……”

他扭过头来,

“不是,小炸包啊,”

“我看起来有那么娇贵吗?”

林墨捶了?他旁边的枕头一下,问他什么时候给?她改名“小炸包”了??

段琛咧开嘴,一笑。

有些暗淡的屋子因为?少年的笑容,顿时都生了?光辉。段琛笑起来是真的好看,林墨不禁脸一红。

男生再次起身,似乎想?要下床。

“哎……你?干嘛!”

病号,动不得!

林墨一只手拦住他,让他别起来,要什么她给?他拿。

段琛两根白生生的胳膊撑在床边,消瘦的肩胛骨在背后凸起,

一场病过后,显得他格外羸弱。

“刷牙洗脸啊……”

“你?等着!”林墨推到他,还把花被子给?他掖好,

“我去给?你?弄,你?可千万别下来!免得受伤!”

段琛:“……”

林墨一蹦一跳出了?门,在庭院里用压水泵压水,裹着厚重羽绒服的小身子在白茫茫的冬天里圆滚滚的。

对面?东屋走出来一位披着大羽绒服的老人,手里叼着个烟斗,很是慈祥地跟林墨说着什么话。

段琛有些出神地看着这一老一小,乡下的生活是他不熟悉的,这红砖白墙撑起的房屋对他来说很陌生,

很多很多东西都已经在城市里见?不到。

但,

却?意外觉得安心。

段琛将身后的枕头竖起来,靠在墙上?。枕头都是很老式的用荞麦皮塞入缝制,硬邦邦。他安好枕头,这才发?现——

枕头后面?的墙壁,贴满了?一张张旧报纸。

少年眯起眼睛,来了?兴致。

林墨给?他打来了?井水,和新买的牙刷杯子一起,端回到房间?里。

一进屋,就看到段琛正仔仔细细研究着墙面?上?报纸里的文字。

“干嘛呢?”

她用炉子上?烧的水,兑冰凉的井水。

段琛眼睛中放着光,一张张旧报纸地观摩,林墨给?他递过去杯子和牙刷,他才回过神来,

说了?声谢谢。

“很惊吓吧。”林墨坐在炕下的小板凳里,摇晃着两根胳膊,“是不是没见?过这么……古董的房子?”

段琛含着泡沫,说话不太清晰,

“唔……我倒是觉得……”

咕噜咕噜,男孩仰头漱着口。

一切洗刷完毕,段琛拿着林墨给?他新买的毛巾,擦拭脸颊上?的水,

一颗颗残留在发?梢的水珠,闪动着晶莹的光。

林墨看的有些呆。

段琛刚想?要把“挺好啊”三个字脱出口,抬起头来就见?床边的女孩一脸花痴地望着他。

段琛:“……”

他伸手戳了?一下林墨的脑袋,

“喂?”

林墨趴在炕沿上?,色迷迷打量段琛,似乎在回忆着什么。

段琛坐在床上?有些不知所措,问林墨外面?在干什么,她父母呢?

“我能不能……下床?”

林墨摇晃着脑袋,

“昨天晚上?我爸抱着你?去医院的时候,你?知道我想?到了?什么吗?”

“?”

“好漂亮病弱的一个大美人啊……”

“……”

*

大年初一的早上?都要吃饺子,林墨的老家是习惯所有人围在一张桌子上?吃。

段琛知道了?自己昨天晚上?因为?胃疼,在家里的房子中疼晕过去,

是林家父女,还有多年不见?的余姑姑帮了?他。

“谢谢……林叔叔。”

还是有些身子虚的少年,对着进屋内喊林墨吃饭的林柏,说道。

林柏跟段琛说,余嫂那边让他在林家吃饺子,

“你?父母已经联系上?了?,大过年的,两口子丢下孩子跑国外去,不管不问的。”

“我爸他,带着我妈、去国外治病。”段琛如实回答。

林墨听着,心里咯噔一下,

她还想?着,昨夜余阿姨说的话——

段琛的母亲,身体?不太好。

林柏听了?这话,也就不便说些什么,

拍拍林墨的脑袋,扭头问段琛,

“林墨的大伯家里煮的饺子,小琛要过去吃点儿吗?”

段琛微微睁大眼睛,语气有些犹豫,

“你?们家里吃团圆饺子……我一个外人,过去是不是不太好?”

林墨心里其实很想?让段琛过去吃的。

林柏很自然?地回答他,

“那到没什么,”

“没那么多规矩,你?们小孩的身体?要紧。”

也是,

昨夜过除夕,都把人给?接到自己家里来照顾。

段琛说那他马上?下床。

林墨站起来问父亲,

“段琛可以下床吗?万一难受该怎么办呀?”

没等林柏开口,段琛已经将双腿放下炕,

踩在雪地靴中,

“我没那么娇贵。”

林墨撇撇嘴。

对于大过年,把别人家的孩子接到自己家里来过年,

刘彩打心底还是有些介意的。

但是人家林家长辈都没说什么,林三爷更是见?了?段琛,乐呵呵的。

刘彩身为?儿媳妇,自然?也不便再开口。

林墨的爷爷林三爷少时念过私塾,听说段琛是林墨的同学,而且学识相当渊博,

林三爷摇晃着手中的小酒,笑盈盈问段琛昨夜睡得还惯吗?

段琛昨天晚上?是昏迷被带到林家的,自然?没什么意识。

但少年还是微笑着跟爷爷说,

“嗯,很好。”

“炕也很暖和。”

林三爷哈哈大笑。

林墨埋头啃着碗里的饺子,一碗下去还要来第?二碗,整张桌子大概就数她最能吃的。

大伯母给?林墨盛第?二碗饺子时,瞟了?眼坐在林墨旁边的男孩,

微微有些惊讶,

“孩子啊,”

“你?就吃这一点点就吃饱了??”

段琛已经停了?筷子,饺子只动了?两三个,

倒是小米粥喝的差不多。

林墨咬着饺子抬头跟大伯母道,

“他胃不舒服,吃的少。”

“哎哟哟,”大伯母心疼道,“好好的男孩子怎么胃不好呀,你?们这个年纪正在长身体?,得好好吃饭啊。”

“你?看看墨墨,每次都吃的跟猪似的!”

林墨竖起筷子来,气鼓鼓,

“我才不是猪!”

全家哈哈大笑。

段琛双手搁在膝盖间?,望着这一家子其乐融融的模样,

心底最深处,尘封了?很多年的、对老家的回忆,

似乎再一次流动起来。

林三爷在村子后面?山坡下有几块田。

林墨吃完早饭,就要跟爷爷一起去菜园子里割菜。

她还是有些不太好意思当着这么多大人的面?,问段琛要不要一起去。

倒是林三爷,盛情邀约,

“小伙子要不要和墨墨一块儿去地里转转?”

段琛微笑着摆摆手,

“身体?还是有些不太舒服,”

“我就暂时先不去了?吧。”

他是真的身子还没好,昨晚上?胃疼到差点儿虚脱,挂了?水也不能完全缓解,

早上?又不能多吃。

外面?还那么冷。

林三爷笑呵呵地指了?指南屋,

“不舒服快回屋子里躺着。”

段琛点点头。

林墨对着段琛翻了?个白眼,说,

“不去真可惜!”

爷孙俩一前一后扛着菜篮子从院子的前廊拐了?个弯就消失在大门处。

段琛抬起头来,望着天边白茫茫的阳光,

伸直了?胳膊,懒懒洋洋抻了?个腰。

林三爷家里不泛有大量的杂志书籍,书籍是林三爷积累下来的,

杂志则是林墨奶奶生前一本本攒的。

两位老人都是出生在战乱年代烽火连天的岁月,所以很多书都是以前的东西。

早上?林三爷跟段琛谈起墙面?上?贴满的报纸时,特地嘱咐他可以看家里的书。

段琛坐在床塌上?,找出一本《读者文摘》。

这本杂志就是现在大名鼎鼎的《读者》,林墨以前跟段琛提及过,自己最喜欢看的杂志就是《读者》,

“上?厕所的绝配!”

《读者文摘》是《读者》很多年前的称呼了?,现在几乎难以看得见?这种古老版本的。

外面?院子里养着的公?鸡,脑袋一戳一戳往前欢快奔跑。

一有人经过庭院,跑的便更加撒野。

林柏进屋时,段琛正坐在炕头上?看杂志,肩膀披着大衣,乌黑的秀发?柔软地垂落在眼前。

“墨墨和她爷爷还没回来?”

段琛手指压在书页上?,抬起头,

“嗯。”

林柏却?拉过来一把椅子,坐下,

没有要离开的意思。

段琛合上?书,坐直身子。

林柏让他没必要那么拘谨,

“身子好些了??”

“好多了?,”段琛点头,“谢谢林叔叔。”

这场面?应该算是未来的老丈人和女婿提前见?面?“对峙”,

可眼下屋内的两个人却?都异常的平静。

林柏一个大教授,见?风见?浪。段琛只有十七八岁,也能这么沉得住气。

空气内飘动着炉子里生出来的一丝热气。

半晌,林柏率先开口,

“小段同学,”

“你?是喜欢墨墨吧?”

*

段琛的表情依旧很平静,

但放在床单上?的手,却?微微攥紧。

他眨着漂亮的桃花眼,就像是在研究数学题似的,思考着林柏这句话里面?,究竟有没有什么陷阱。

林柏低沉一笑,

“你?应该有点儿你?这个年纪会做出的反应。”

段琛问,什么是他这个年纪该有的反应。

林柏想?了?想?,翻了?一下手掌,

“第?一时间?跟我推脱,‘我和林墨什么事都没有’‘我们就是很普通的同学’,”

“或者,说‘叔叔你?别多想?,我们就是玩玩’。”

段琛垂眸,没出声。

林柏继续道,

“如果你?这么回答,我恐怕直接会开车把你?送回你?们家,”

“并?告诉你?,以后少和墨墨来往。”

“可是你?却?没有这样说,这让我觉得——要么你?是对墨墨真心的,”

“要么,你?小小年纪,却?段数很高。”

段琛似乎想?说什么,

却?被林柏抬手止住。

“我们做家长的,其实说到底,最希望的就是自己孩子好好的。”

“墨墨是我和她妈妈唯一一个女儿,从小真的恨不得什么东西都给?她最好的。墨墨她没什么歪脑筋,我作为?她爸爸,还是能看的出来,她挺喜欢你?的。”

“小琛,你?要是真的喜欢墨墨,就好好对她,好好帮助她。我看墨墨跟你?同桌后,成绩提高了?一大块,似乎你?们二人之间?的关系,并?没有影响到她的学习成绩。”

“所以如果将来有一天,墨墨突然?成绩一落千丈——到时候,可别怪我和她妈妈,强行拆散了?你?们两人啊。”

林柏说到这里,声音却?有些低沉了?下去,他用手指揉了?一下眉,

很难得,在一个连熟人都算不上?的毛头小伙子面?前,露出一分倦色,

“我们真的就墨墨一个女儿,就是希望她将来的路平安顺畅……段琛,你?是个男孩你?又那么聪明,像你?这种天才孩子少见?的,这个社会,还是墨墨那种平庸的人更多。我一直觉得这些年我和她妈妈对她学习上?是太严了?,包括上?次作文大赛的事情,要不是你?父亲打电话时突然?劝了?那一通,墨墨她妈妈肯定?还不会松口……我们就这么一个女儿,有时候我都不敢当着她妈的面?说,分科时逼着墨墨放弃文科转理科,墨墨那么难过,我都不敢去安慰她……”

对面?的男人是长辈,是林墨的父亲。

就算段琛曾经再怎么不解林墨的家长为?何?要让林墨去做不喜欢的事情,

此时此刻,他面?对的都是年长者,

他不能去指责。

“叔叔,”段琛靠前一点,胳膊撑在床边缘,

目光深邃,平静地十分认真地,一字一句道,

“我对林墨,没有任何?段数在里面?,”

“是真心的。”

*

初一的下午,林家一家三口就离开了?爷爷家。

顺道将段琛送回了?段氏豪宅。

余教授年三十那天晚上?接到了?林柏的电话后,一听说自己的儿子生病没人照顾,第?一时间?就订了?机票,从地球的另一端飞了?回来。

说是初一晚上?,就能到家。

段琛推开车门,裹着呢子长衣下了?车,林墨在得到母亲的允许后,也跟着下车,

来送送段琛,跟他告别。

“那我们下一次见?面?,是不是就得等到二十天后的开学呀。”林墨红彤彤着鼻子,昂着尖尖的下巴,问他。

段琛给?林墨裹了?裹脖子上?的围巾,

“我们可以QQ聊天啊,”他淡淡地道,“况且也不一定?就见?不到了?。”

“不一定??”林墨歪了?一下脑袋,整个人因为?被笨重的羽绒服团成球,显着有些傻乎乎的。

段琛温柔地笑了?起来,

“有可能哪一天小仙女你?实在是太想?我了?,我就偷偷跑到你?的梦里去,”

“在梦里跟你?相见?啦。”

“……”

林墨“哦”了?一声,眼睛直往上?翻,

“好幼稚。”

段琛揉了?揉她的脑袋。

挡在他们身后的枯树林外,圆圆的太阳挂在天边,弥漫着赤红的光,雾霾朦胧着北方刺骨的冬天,林家的车静静地停在段家院子外的长路旁。

“好了?,”段琛揉着林墨脑袋手一顿,开口道,

“林叔叔和刘阿姨是不是已经等急了??”

“快回去吧。”

“那你?自己一个人,在家里可以吗?”林墨问。

段琛指了?指手表,

“我爸爸妈妈晚上?七点就能到家,放心,没事的。”

林墨点点头,将小脸缩在围巾中,

半晌,却?迟迟没转身。

“哦对了?,”她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爪子从羽绒服的口袋里,摸出来一个圆球状的东西,

拉过段琛的手,把那东西按在男孩的掌心,

“拿着。”

“这是……?”段琛好奇地问。

林墨吸了?吸鼻子,回答道,

“我爷爷给?你?削的,木陀螺。”

“爷爷他以前经常给?我削,还有一根皮带,专门抽陀螺的。”

女孩说着,又从另一个口袋里,拿出一条折叠起来的两指宽的皮带,

摊开在男孩面?前,

“爷爷说了?,这个皮带就是专门来抽这个陀螺。不过它还有另一个用处,那就是——”

“以后我要是嫁人了?,老公?不好,就让我用这根皮带抽死那个王八蛋!”

段琛:“……”

作者有话要说:段琛:我才十八岁,就感受到了来自老婆娘家人的压迫QAQ。