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有钱的商帮不少,可是论起势力,晋商绝对是傲视群雄,底蕴雄厚得吓人。山西人不光有钱,他们还会花钱,到处建立私塾,接济穷困士子,等到这些士子考中科举,进入官场之后,自然竭尽全力报效自己的主子。
一两百年积累下来,使得晋商拥有无与伦比的实力,就算是大明朝廷也要向他们借钱,而且还不敢不还!
张恪早就知道替满清效力,帮着改朝换代的八大皇商,而且张恪还和他们斗过。往日只把这些人当成汉奸国贼来看,可是邓文通的一番话,却仿佛打开了一扇全新的大门,让张恪有了截然不同的思路。
其实从去年年末进京之后,朝局就变得有些不可思议。
先是那么多中低级官员一起出来,公然反抗魏忠贤,要知道当时阉党还是如日中天,闹事的官员之中甚至不少就是阉党成员,当时张恪只以为是群情激奋,难以抑制,现在想来,怕是有更深的缘由。
再有王恭厂爆炸,天启突然丧命,魏忠贤出格的举动,再到血染金銮殿,白莲教从天而降……
等等一切加起来,仔细推敲,其实每一件事都是向大明皇权发起挑战,都是冲击朱明的威严。
天底下的事情没有那么多巧合,如果有一只黑手在背后悄悄推动,或是借力使力,推波助澜,唯恐天下不乱,就完全有可能了!
张恪陷入思索之中,邓文通沉吟一会儿,说道:“我当初听到几千白莲教出现在内操之中,混入紫禁城的时候,根本不敢相信,开玩笑,九重深宫,戒备森严。白莲教怎么可能轻易混进去。现在想来,若是晋商从背后用力,说不定真的能够做到,毕竟他们的人脉太雄厚了。只是还有一点疑惑,他们这么做究竟要干嘛,是想着改朝换代当皇上吗?”邓文通苦笑一声,说道:“偏偏这些举动太过突然,根本不像是深思熟虑,造反可不是这么做的,真是让人费解。”
张恪抬起头。突然一笑。
“姐夫,人家才不想造反呢!他们想的是敲山震虎。”
邓文通顿时来了好奇,急忙问道:“怎么说?”
“如果猜得不错,他们是在警告皇帝,向朝廷示威。”
“这又是为何?”
“因为建奴被灭了!”
“原来如此!”邓文通恍然大悟……
晋商暗中向蒙古和建奴走私,这是人所共知的事情。只是这种交易背后,除了暴利的驱使,更是晋商渗透朝廷的手段。
战争不断,消耗不绝。朝廷没钱。就要向晋商借钱,吃人家嘴短,就要给晋党好处。而且与此同时,北方边疆保持强大的压力。还能时刻警告朝廷,不要试图赖账。不然和晋商闹翻了,他们破釜沉舟,转而支持蛮夷。大明王朝就要寿终正寝了!
这其实是一个恐怖的平衡,唯有积累雄厚的晋商才敢玩这种危险的游戏。
只是随着张恪的强势崛起,凭着义州兵的力量。竟然恢复大宁都司,更是光复辽东。将晋商的两枚棋子都给废掉了。
不但不能威胁大明,相反,若是张恪一心忠于大明,凭着义州兵的强悍和独立,就算朝廷想赖账也不用忌惮晋商……
事实上天启就是这么做的,他把魏忠贤放出来,大肆铲除同情晋商的东林一党,接着又广辟财源,收到的税收直接进入内帑,由内帑拨给军中使用。没有了户部干扰,晋商连应得的利息都没了。
恼羞成怒之下,他们要给皇帝,要给朝廷一个惨重的教训,让他们知道违约的代价!
接下来的一切就顺理成章,甚至张恪怀疑,天启之死也要算在隐藏在暗处的晋党势力。一想到这里,张恪都觉得不寒而栗。
当年他凭着把柄拿下了王登库,本以为晋商不过如此,可是现在看来,区区一个王登库并没有触及晋商的核心利益,要不然张恪也早就享受到欲仙欲死的报复了。
一想到硕大无朋的晋党,张恪和邓文通都变得默默无语,只是一口一口的灌酒,没多大一会儿,桌面上摆满了空酒壶。
邓文通的舌头长了不少,痴痴笑道:“真是难得,居然能看到安东王害怕了,值得干一杯!”
“呵呵,笑话,我张恪什么时候怕过。”张恪重重顿了下酒壶,笑道:“战场上最可怕的不是敌人多强大,而是不知道敌人有什么牌!甚至不知道敌人是谁,如今有了苗头,反倒是没啥可怕的。”
邓文通抚掌大笑,说道:“我就佩服永贞的自信,下一步该如何应付?”
“无他,增强实力耳!”
……
再度进入乾清宫,装饰还是老样子,只是物是人非,主人已经变成了崇祯新皇。
张恪来到之后,崇祯显得格外热情,让王承恩亲自迎接,见礼之后,崇祯就急忙说道:“安东王快快请起,朕能够承袭大位,扫平阉党,全都靠着张爱卿。朕早就想请张爱卿过来,奈何朝政混乱,实在是抽不出时间。”
王承恩也插话道:“可不是,主子登基之后,一天睡不到两个时辰,老奴看在眼里,心疼啊!”
张恪笑道:“天子勤政,万民之福。圣上睡不好,可是天下安康,百姓乐业。臣真不知道是该劝皇上,还是该鼓励皇上了!”
“哈哈哈!”崇祯开怀大笑,这个马匹拍得无影无形,正好戳中崇祯的心坎上,少年皇帝越看张恪越是顺眼。
不以物喜不以己悲。作为大乱之中护驾的第一功臣,一句请功的话没有,不像那些当官的,还没干什么,生怕别人不知道似的。
崇祯笑道:“安东王过誉了,朕登基不过数月,朝政尚且没有理清楚,何谈百姓安居乐业,朕要做的更多才是!”
说着崇祯从龙书案上拿起几本奏折,晃了晃。
“杨景辰等人上书,让朕扫除阉党弊政,体恤民力,朕看过之后,十分有道理。安东王不妨帮朕权衡一下。”
张恪慌忙从绣墩上站起,拒绝道:“臣只是一介武夫,哪里懂得朝廷大事,由圣上乾纲独断就是了。”
看张恪这么懂得分寸,崇祯越发满意,说道:“这些事情和安东王也有不少关系,你只管看,不要担心。”
张恪再三叩谢,最后把奏本拿在手里。
打开第一页就让他几乎喷了一口老血,还真和他有关。第一条竟然是恢复祖制施行禁海。张恪费了天大的牛劲,在松江开海通商,财源滚滚,每年交易的银子不下几千万两,简直就是下金蛋的鸡。
此时禁海,不是开倒车吗?
张恪稍微一愣,急忙往下看去,渐渐地他总算是看出了一丝端倪。眼下开海之后,金银滚滚,海是没法禁的。让朝廷禁海,不过是想哄骗朝廷放弃关税而已。
只要朝廷禁海,自然没法要税收了,这笔钱也就剩下了。
张恪一眼看穿的鬼把戏,对崇祯来说,却是有些难度,他背着手,煞有介事说道:“安东王,奏疏上面说了,开海之后,东南百姓热衷商业,不思农耕,如此下去,国将不国,朕深以为然。再有关税过重,盘剥往来,与民争利,堪称弊政。朕决心依照祖制,执行禁海,你意下如何?”
松江开海就是张恪一手促成的,此时崇祯不得不询问他的看法。
可怜的娃,若是有魏忠贤在,至少这种鬼话是不会相信的!张恪在心中暗暗叹道,他早就放弃拯救大兵崇祯了,不光放弃了,还不介意再往深渊里推一把。
“圣明天纵,天心仁慈,当初臣去江南开海,也是为了筹措军饷,如今辽东平定,军饷花费自然少了,减轻江南百姓负担也是应该的。只是臣以为凡是该循序渐进,分三年执行,事缓则圆。”
“嗯!”崇祯欣慰地点点头,“安东王所言有理,朕回头让内阁好好权衡。”
……
接着向下看去,第二项更是荒唐,原来是说魏忠贤在日,将两淮的盐税提高到了二百七十万两,商人苦不堪言,倾家破产,纷纷逃亡。百姓则是吃不上食盐,同样叫苦连天。因此建议朝廷酌情减少盐税,商民感激不尽。
又是放屁!
谁不知道两淮的盐商都肥的流油,大明开国的时候,盐税尚且能收到千万两。支撑着朱老四七下西洋,五征蒙古,做了多少辉煌业绩。
到了明末,人口比明初增加了数倍之多,盐不同别的,没有不行,当然多了更不行。这是一个刚性需求。魏忠贤收了不到三百万两就叫苦连天,简直讲鬼话,偏偏就有人相信,真是无语!
接下来的几道奏本,内容大体相同,都是打着清理弊政,与民休息的旗号,降低税收,召回各地的镇守宦官。
崇祯等张恪看完,有些为难地说道:“安东王,折子上所说百姓困顿,朕夜不能寐。只是这些都裁剪了,难免朝廷岁入降低。有人提议要,要裁减军队,裁撤各地的驿站军卒,不知道安东王意下如何?”
崇祯说完之后,就紧紧盯着张恪,想要从他脸上看出一丝端倪。
哪知道张恪早就修炼的又厚又黑,心里暗暗冷笑:李自成,你终于要失业了!
表面上却诚惶诚恐,急忙说道:“圣上英明,臣也有一本,奏请精兵简政,还请圣上御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