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勾搭

宋柚从礼堂出来,学生们走得差不多了,天空灰蒙蒙的,雨还没停,水坑溅起一串串涟漪,行色匆匆的身影奔流在透明粘稠的雨幕中。

几位导师拉着宋柚聊了会天,等宋柚环顾大礼堂,早就不见季时淮的人影。

这人每次来参加训练,跟刀架在脖子上似的,一下课跑得最快。

宋柚最厌烦下雨天,潮湿阴冷,还脏鞋,脚上这双高跟鞋是Choo刚上市的新品,以宋家现在这副落魄田地,还得爱惜着穿。

她慢悠悠跳过水坑,鞋面仍旧沾了一点泥,她抓狂地想骂人,不得不把这股怨气转嫁到某个难搞的男人身上。

视线一抬,呵呵,漫天雨幕里,某个难搞的男人正被女生拦在路边告白。

女生极力把伞面往前送,季时淮毫不遮掩地后退,几次下来,女生难堪地杵在原地,空出一只手固执地伸出信纸。

这年头还有人用信纸表白,挺真诚的。

雨丝如银线,季时淮黑发湿了大半,脸颊脖颈上全是雨水,身上的白衬衣更是氤氲着水痕,有几处开始贴着胸脯。

他每天有很多事情要处理,这个合唱演奏已经耽误他太多时间,此刻又被女生拦下来,他的耐心所剩无几,正要不管不顾离开,余光有人靠近,一把黑色雨伞遮到了他头上。

他偏头看过去,映入一双噙着水雾的瞳孔,这双灵动的眼睛狡黠地像个不安好心的狐狸。

宋柚目光巡视二人,转头看着季时淮笑着说:“我送你回宿舍吧,顺路。”

“不用了,宋老师。”季时淮抬起脚要走,发现前后两把伞堵住了路,一时无法离开。

这还是宋柚第一次听季时淮叫她老师,宋柚的内心没升起一丝老师的道德感,相反脊椎骨一麻,她伸出舌尖舔了舔唇缝。

这个动作被季时淮不经意瞧见,忙不迭避开,眉心轻蹙。

雨珠噼里啪啦落在黑色伞面上,万物声响环绕,像极了混淆在红尘万丈的靡靡之音。

这方涌动心知肚明。

原本鼓足勇气表白的女生听到老师二字,窘得双脸通红,手上的信举棋不定。

季时淮见黑色雨伞错开了一丝缝隙,朝女生说了声抱歉,拽着书包带,大步阔阔地走进了朦胧雨幕。

女生耸拉着脸,失魂落魄地看着那个高冷背影越来越远。

宋柚抽了那张粉色信纸,女生吓了一跳,面露惊讶,宋柚眨眼说:“我帮你给他。”

女生先是不可置信,而后喜颜展露,声音轻快道:“谢谢老师。”

宋柚快步往前追,奈何她一米七的个子铆足马力也只勉强跟上一米八八的季时淮。

她追得像一条狗,裙摆几乎湿透,极其没美感地贴着小腿,高跟鞋更是踩了一地泥水。

宋柚维持的好脾气瞬间破功,咬牙喊道:“周一哲!”

她的Choo高跟鞋,啊啊啊,因为追他,已经惨不忍睹了。

这三个字破开雨幕,季时淮猛地顿住,便是这个停顿,宋柚终于喘气跑到他身旁,伞也偏到他头上。

季时淮身上湿漉漉的,疑惑看向她,“我不是周一哲。”

“嗯?”

宋柚一愣,转念又豁然明白,作为前三个月才被周家认回的私生子,自然是有些别扭的骨气,要不是见过他书皮上的名字和周攀亲自送他,她都差点被他严肃的表情唬住了。

黑伞空间不大,罩下二人后,空气好似循环在这个方寸之地,偪仄、拥挤、粘稠。

宋柚没好气地说:“好好,季时淮,我问你你跑什么?难不成我还能吃了你?”

季时淮退后半步,雨水更加肆无忌惮,他黑眸定定看着她,严肃道:“宋老师,请注意言辞。”

因宋柚类似调侃的暧昧话,季时淮一时把周一哲这茬给忘了。

“哦。”宋柚不由发笑,一手撑着伞柄,一手曲起手指,轻点漂亮的下巴,笑得攻击性十足,声音热烈似火,轰地炸裂一隅纯白之地。

“我又不是普勒米德,不-吃-学-生。”

“咳咳咳。”

季时淮忽然弯腰疯狂咳嗽,连连退了好几步。

“没事吧。”宋柚明知故问,假模假样。

季时淮抬手示意她别靠近,待缓过来后,才慢吞吞直起腰板,他身上湿了大半,潮湿的黑发搭在额际,看着可怜兮兮又纯白如花。

宋柚心痒痒。

季时淮对女生的印象一直很浅,但宋柚每一次出现,都能给他难以忽视的存在。

第一次图书馆,她不像别的搭讪女生那样要电话号码和微信,她像闲聊般,言辞尖锐暧昧,有着很强的恶意。

大礼堂再遇,她摇身一变成了老师,若有似无地靠近,不着痕迹地冷视。

季时淮几次以为是自己想岔了,可此刻,她再次提到普勒米德,普勒米德最后是做.爱死在床上,这不该出自一个老师的言行。

她每一次的靠近交谈,充满着灰暗靡色,可她的眼神却又冷又嘲。

季时淮忽视普勒米德的话题,镇定开口:“宋老师,有事吗?”

“拿着吧。”宋柚见他又成了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样子,不由可惜,还是刚刚慌乱的样子可爱,她晃了晃粉色信纸,信纸是爱心形状,挺老土的。

季时淮微愣,蹙眉道:“我没要。”

宋柚也知此举有失分寸,像个知性老师笑道:“好歹也是女生一番心意,等你以后出了社会,就知道这些情意有多难得,不想要也要学会尊重。”

见他杵着不动,宋柚骤然朝他靠近,指尖夹着信纸径直插.入他牛仔裤口袋,他衬衣是扎在牛仔裤里,裤腰勾勒腰身,两个深入大腿的口袋很容易被她侵入。

宋柚的速度很快,也就两秒的时间完成整套动作,但在季时淮这里,无异于一次暴击,信纸的轮廓因为她的动作,在他腰腹无限放大。

他又想咳嗽了。

宋柚收回手,一副浑然不觉的样子笑道:“我送你回宿舍吧。”

季时淮眉头紧蹙,观察了她好几眼,偏偏宋柚从容大方,甚至还扬着下巴,示意他赶紧走,就好像他所有的感观都是子虚乌有,倒显得他思想龌龊。

“走啊,傻站着淋雨做什么?”

季时淮警惕道:“我要去实验室,不同路。”

“那不要紧,我挺闲的,可以绕路。”

季时淮:“......。”

去往科技实验楼的路比较偏,路过校内湖,清亮的雨水愉悦地跳在湖面,一两只飞鸟跃过,不时还能瞧见情侣藏在某个角落,不知道在做些什么。

宋柚没有固执地给季时淮遮伞,她并不在乎季时淮淋雨会不会感冒。

大半的伞面都遮在宋柚上方,只有一小部分可有可无施舍给了季时淮,他身上湿了八成,白衬衣更是帖在他身上,映出模糊的背心形状,还有那年轻的线条。

终于挨到实验楼,临近四点,又是周六,除了他们二人,灰蒙潮湿的校园角落难以见到其他身影。

要不是张文今天请假没来,季时淮也不会一人落单。

他挥了一下睫毛上坠落的雨水,大步踏上台阶,回过身来,倾斜的雨水逼迫得他眯起了双眼,他嗓子因咳嗽过,微微沙哑,“谢谢宋老师,那我先上去了。”

“等等。”

“嗯?”季时淮不得不站在原地。

宋柚伞沿朝上,露出一张含水汽的艳丽脸庞,笑着说:“你听出我今天改的那段独奏了吗?”

季时淮本以为她又要说些模棱两可的话,没想到是这么正经的问题,一时羞赧,“我没音乐细胞,不太懂。”

宋柚当然知道他是音乐白痴,她仰起头,看到他沾着水珠的喉结上下滑动,笑意渐深,轻轻哼起了曲子。

悠扬婉转的曲调弥漫在清雨中,二人视线在朦朦胧胧交接,呼吸被潮湿缠裹。

季时淮听出这段曲子,正是宋柚今天改的那段独奏,主旋律没变,但意境更鲜明。

“你听,这个音拍像什么?”

季时淮被她认真的样子牵引,小声重复,“B~B~A~B~Y。”

“听出来了吗?”

宋柚扬起一抹狡黠的笑,笑意蔓延在弧形的眼角,张扬出一丝恶劣,她没涂口红,唇瓣却艳丽无比,轻飘飘吐出两个字。

“宝——贝。”

季时淮的脖颈脸唰得红了,玻璃球似的黑眼珠子像晨间受惊的驯鹿,四处逃窜,无处可逃,又保留着一股不服输的桀骜。

这种矛盾的多层面在他身上浑然天成,别有趣味。

宋柚眨了眨眼,特别渣得丢下一句:“再见。”

那抹窈窕的身影终于消失在雨幕,季时淮的身上已经湿透了。

他想起宋柚离开前巡视在他身上的视线,犹如实质,寸寸贴着他紧致起伏的胸膛,他的白衬衣已经变成透明,将他壁垒般的腰腹凸显的一览无余。

季时淮从没遇到过这种女人,明明什么也没说,又仿佛什么都说了。

“季时淮你竟然迟到了。”沈满忆取下眼镜,从操作台上抬起头。

医学科技实验室谁都可能迟到,这人绝对不包括季时淮,季时淮吃饭掐点,上厕所掐点,从不浪费每一分钟,也不怪沈满忆惊讶。

季时淮单手取下书包,看了下手表,没什么表情地说:“回宿舍换了身衣服。”

他身上穿着一件黑色卫衣,简洁干净,在宿舍暴风雨似地洗了个澡,火急火燎赶过来,他穿上白大褂,来到工位上,打开测试仪和电脑。

沈满忆说:“吕教授见你不在,先回系里了,估计是跟咱们谈经费问题,这个项目做了一年多,还是没能攻克,再过几个月我们就要实习了。”

沈满忆话里的颓然很明显。

医学科技实验室的三剑客,除了季时淮和张文,另一人就是沈满忆,他是计算机科学与技术专业,跟张文不是一个专业,但季时淮是个牛人,主修了两个专业,大三时,在吕教授的带领下组成了这个医学科技研究组。

沈满忆家境贫寒,是三人中最担心项目成败的人。

“我回头联系吕教授。”季时淮探过身,“昨天我提取的高通量特征数据,分析的怎么样了?”

他弯腰看向沈满忆的操作台和电脑,发现多个数据错误。

“不行。”沈满忆满脸疲惫,“连市面上最低端的AI人工智能诊断都不如,代码一直中断,我再试试吧。”

季时淮知道他平时还要跑多家创业投资公司,回实验室又要深化代码,这几天又赶上季时淮和张文进合唱团,沈满忆连跟女朋友亲热的时间也挤不出来。

季时淮说:“你去休息会,我来剥离信息 。”

沈满忆确实挺累的,没强撑,让开位子,给自己倒了一杯水。

实验室一时安静的只有季时淮操作键盘的声音,他面容沉静,给人很大的镇定。

在这片镇定中,沈满忆再次开口:“季时淮,如果到了年底,项目还是研究失败,我可能会去找工作。”

季时淮眼眸微动,手握着鼠标没停顿,半晌才说:“会成功的。”

沈满忆笑了笑,什么也没再说,这个项目已经一年多了,还是半死不活,学校可以给他们拉赞助,可毕业后,这就是废项目,没钱,别说创业投资公司了,就连学校也不会再看好他们。

季时淮见他没吭声,问:“张文感冒好点了吗?”

“呵呵。”沈满忆难得笑开怀,“他巴不得一直不好呢,又能躲合唱,又能不来实验室。”

季时淮笑了:“明天我去逮他。”

沈满忆转头说:“你知道体外膜肺氧合第四代的半成品研究项目被人用三亿竞拍了吗?三亿!这些人是不是疯了,资源那么紧张,竟然把价抬这么高,以后谁用得起,富人的专利吗,穷人只能等死。”

季时淮盯着数据库许久,黑眸微动,语气低沉道:“不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