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撩错

老管家说过傅野住在四楼。

晏姝迈上台阶,一层一层走上去。

不知道他怎么会选择住这么高。

她一定要和他好好谈谈,如果他真的把那个礼物珍藏起来的话。

她想知道他的真实想法。

她曾经在哥哥的收藏室发现,在最深的那个柜子里,最下面的一层,他的哥哥藏着一枚戒指。

戒指下面压着他唯一一次赛车生涯失败的报道。

那间储藏室所有获奖奖状的背后,藏着一张巨大的照片。

她不小心看到——一个笑得明艳的女孩。

哥哥虽然立马把她轰走。

但晏姝虽然小也能明白,这一切都是一位姑娘。

他把一个姑娘珍藏在心底,以睹物思人的方式。

突然,拐角处,晏姝心跳“咚”地猛跳一下,而后停止了。

她刚刚闷着头上楼,打算和傅野好好谈谈。

可正想着他哥的事呢,就差点和刚洗完澡的傅野撞个满怀。

这也没什么,只是傅野没有穿上衣。

四楼的光线很足,她看得很清楚。

甚至细微到有两滴水珠顺着他微湿的发梢滴在肩膀上,顺着胸膛往下淌。

她从前两天见到傅野,到今天,一共见过没几面。

除了第一次他受伤,后面每次他都西装革履的。

谁知道平整的西服竟掩盖住这样的身段。

颈处两处锁骨凸起,肩膀搭着毛巾,毛巾下的肌肉,蓄势待发的美感。

小腹左侧有片火焰刺青,在皮肤上很显眼。

沿着人鱼线张牙舞爪地熊熊燃烧。

像是不羁的洋流。

呼之欲出的荷尔蒙。

很野性。

当得上他的名。

火焰燃烧尽头被衣服覆住,引人遐想。

再仔细看,那片刺青的中间有道疤。

全程也不过几秒的功夫。

她还要再看看的时候,男模朝后退两步。

晏姝耳根热的发烫,大家闺秀那点矜持教导这会才占据上风。

她抢先说:“你耍流氓!”

站在晏姝对面的傅野皱眉,不可置信地说:“喂,是你看了我?”

“那你也是耍流氓。”晏姝很没底气地嘟嘟囔囔。

眼神却不知道往哪里飘好。

傅野没和她争这个,后退两步进了房间。

再出来的时候,披着睡袍。

仍然很随意,系带松垮垮在腰间。

晏姝觉得有点难为情,从头到脚红成一只虾。

脸颊也很烫。

“真的是我的未婚夫嘛?”晏姝脸撇到一边小声自言自语。

说好她的未婚夫温文尔雅。

从头到脚,她刚也没发现哪里温文尔雅。

“什么?”

他好像是故意的,压低声音沉沉懒懒地说。

对声音敏感的晏姝身上瞬时起了层鸡皮。

救命!

这是狙击手吧?

朝着她心脏砰的开枪。

“没什么。”她的耳朵红得要掉下来。

傅野也没接着追究。

“什么事找我?”

什么事来着?

晏姝懵了。

刚刚那一番把她彻底搞晕了。

她呆呆地看着傅野的眼睛。

她好像是有事要和他谈,是什么来着?

请他一起吃蛋糕?

祝他生日快乐?

难不成下雨了叮嘱他关窗?

是什么来着?

“忘了……”她皱着小脸说。

也没指望她有多出息,傅野轻笑一声。

“礼物呢?”傅野又问。

“礼物……”晏姝抓着手机的双手背过去,怕被他发现,她敷衍他:“明天给你呀……”

傅野嗯了声。

晏姝怕自己口风不严,把打算送一只猫咪给他的惊喜泄露出去。

小小声转开话题:“那个……你不要不穿衣服到处乱跑呀,家里有很多人。被撞见很不好。”

虽然家里请的阿姨都并不年轻。

傅野挑眉。

是谁乱跑?

晚上七点后,没人会上四楼。

除他以外,所有人只允许在三楼以下活动,不能打扰他。

这是规矩。

违背规矩的人,哪怕是无心,都被他打发出去。

他这僻静地很。

现在倒是他不对了?

可眼前的小姑娘耳根全红了,眼神也飘忽不定。

他忽然生了逗弄的心思。

“这有什么不好?”他说。

“……就是……就是,很难为情。”晏姝声音像蚊子一样。

“难为情?这有什么?”他无所谓地说。

晏姝直白地说:“被人看到,我会不高兴。”

傅野直直地盯着她看。

这个小姑娘情绪全写在脸上。

快乐,难过,生气或是好奇。

直白又简单。

和他这样心思深沉的人截然不同。

她很干净。

就比如现在,她又开始好奇了。

“你那个纹身是团火吗?”晏姝指着他问。

“是。”他承认。

是一团烈焰,在他身上气质很合。

“我看到有块疤?是为了遮它吗?”晏姝好奇地又问。

傅野颔首。

“怎么来的呀?这么深的疤,当时疼吗?”晏姝担忧地问:“怎么总是受伤呢?要好好照顾自己啊。”

这个伤疤的来历,他记得很牢。

却从没有人问过他,疼不疼。

十几年前,他记得他好像拿了个什么奖项,是信息学奥林匹克之类。

正赶上他的生日。

他第一次向爸爸开口,要了一个礼物。

他说想和他去陆城看看。

那个时候,陆城在举办亚洲吉利方程式公开赛。

他很想现场看一看。

他和爸爸的关系很僵,没指望他会答应。

准确来说,是爸爸单方面敷衍他。

他爸爸答应的时刻,他觉得是自己活了十年来最开心的一天。

本以为,爸爸会带着妈妈,和他一起去。

像其他家庭一样。

可是爸爸说就他们两个一起,妈妈看不懂赛车,没必要带过去。

妈妈什么事都听父亲的,理所当然地同意。

进了飞往陆城的机舱,他和他的爸爸一人坐在一边,中间隔着一个过道。

他早习惯这些,他们关系一向不怎么亲密。

说实话,他这趟也是出于和父亲缓和关系的目的。

可十分钟后,上来一个比他小一点的男孩。

他认得那个孩子。

那个男孩的座位在他父亲的左手边。

两个人的座位紧紧挨着。

他的亲生父亲,和他九成九像的父亲,偏头不时和那个孩子耳语,为他买吃的,还陪他笑。

抵达陆城的度假村,那个男孩和他住在一套房子里,在爸爸房间的隔壁。

他选择逃避。

只当那个孩子是被邀请来的一位客人。

希望越大,失望的时候也就越难过。

他的退让使父亲得寸进尺

在陆城的第二天,他早早地爬起来打算让父亲带他去附近转一转。

顺便告诉他,他上学期又考了第一名,他的骑术又被老师夸奖。

想告诉他,能不能送他一辆车模做礼物,最最普通的1:64比例车模就可以。

价格甚至不到这趟机票。

他不想给爸爸带来任何、丁点的麻烦。

父亲坐在椅子上,半弓着背,好像抱着个什么。

他雀跃地喊了声:“爸爸。”

父亲回身,朝他笑了笑,招了招手让他过来。

他走近些,才看清那个小男孩有点羞涩地被父亲半抱着,坐在他的腿上。

然后,他父亲说,这是他的弟弟,以后要多让着弟弟。

呵!

即使他早就猜到,也从未想过父亲会亲自将事实戳破。

当时他年仅十岁。

那天是他的生日。

他妈妈只生养过他一个孩子。

这个弟弟,又算是哪门子弟弟?

“来,喊声哥哥。”父亲热络地把小男孩推到他面前。

“哥哥。”小男孩顺从地喊他。

他当然没理他。

父亲好像对小男孩的乖巧有礼很满意,他又对傅野说:“来,喊弟弟,你们以后好好相处,就是亲兄弟了。哥哥要让着弟弟,多帮帮他。”

亲兄弟?

一个背叛家庭酿成的恶果。

一个让他家庭分崩离析的野种。

凭什么配得上这声兄弟?

“爸爸,哥哥是不是不喜欢我?”小男孩可怜巴巴地拽着父亲的衣角。

“没有,哥哥很喜欢你。像爸爸一样喜欢你。”他的父亲,在他面前慈祥地摸着一个来历不明的孩子的头发,是他从未见过的亲昵与温和。

早算好了吧?

把他单独叫到陆城,安排这场认亲大会?

凭什么事情都要照他的想法去发展?

就因为他是他的父亲吗?

傅野跑了出去。

陆城,他第一次来,并不熟悉。

可却并没有人来寻他。

他在马路上无望地走,一点都不明白为什么母亲坚持一定要束缚在这虚假的婚姻躯壳里。

也不明白,同样是亲生骨肉,为什么他就得不到一点怜爱?

他装得很乖。

他一直很听话。

他门门考试第一,拿各种竞赛奖项。

可是,却从未有目光聚焦在他身上。

这次打算缓和的关系生日,他的父亲让他承认那个私生子是他的弟弟。

父亲搞不定母亲,搞不定家族,所以从小孩子开刀。

把自己的心安理得凌驾于一个孩子的意愿之上。

为什么呢?

他是哪里做得不好。

为什么呢?

他为什么不被人喜欢。

夜色渐深。

他沿着马路一直走,漫无目的。

一路在思考这个人生哲理。

他到底哪里错了。

他一定是哪里做错了,爸爸才不喜欢他。

黑压压的马路,路灯拖长他的影子。

度假村没什么行人,道路上车速极快。

他注意到走在他前面有个女孩子,比他小很多,肩膀一耸一耸好像在抹眼泪。

他再也没爸爸了,他都没哭,她哭什么。

他哭不出来,就当她在替她哭吧。

两个马尾辫在他眼前晃啊晃,走得极慢又不成直线,左歪右扭颇像个醉汉。

他默默跟在女孩子后面。

她穿成洋娃娃的样子,淡紫色的裙子,一双黑色小皮鞋。

马尾辫用红色的头绳扎着,带着个金色的手环。

像是城堡里出逃的小小公主。

本该无忧无虑,却哭成这个样子。

是啊,他也什么都有,不也是难过的吗?

那个走路歪歪扭扭的小姑娘,可能过于魂不守舍,没看车就提脚要过马路。

一辆车速极快的SUV飞驰而来。

眼看就要撞上。

本能地,他快跑几步。

推开那个小女孩,自己却因此被车撞到腹部。

撞来的那下,五脏六腑都跟着震,真的很痛。

当时的他还会去做这些无聊的事。

换到今日,绝无可能。

他被路人送去急救,出来后就留了这么道疤。

他的母亲汤岚对于各种化妆品、护肤品瓶瓶罐罐十分熟悉。

发现他车祸后留了长长的疤后,扔给他一罐祛疤的药膏。

药膏他碰都没碰。

转身去了纹身店,纹了团烈焰。

也从那刻起,脱胎换骨,决定做一个利己主义的人。

什么亲情?什么感情?通通见鬼去吧!

他愿意把灵魂出卖给撒旦,求一时平静。

只有利益,能让他的父亲刮目相看。

只有权势,能让那个私生子永远活在他的阴影下。

突然被人指着这块刺青,那些猝不及防地涌上来,在告诫他应该做怎么样的人。

这会眼前的小姑娘问他,疼么?

傅野无所谓地说:“忘了。”

联想到这件事,久违的记忆被唤醒。

感情是这世上最虚伪和不可靠的东西。

他的父亲可以毫不顾忌他的感受。

他的母亲可以把他作为争夺父亲的砝码。

他的亲朋好友贪恋他的权势。

是,只有权势是最可靠的。

就比如这个干净的像张白纸的姑娘,在一天前为了拉近他的关系,吸引他的注意,竟然说是他的未婚妻?

可她应该不是这样的。

她分分明明一点都不会撒谎。

他的母亲曾提过帮他物色过几个姑娘,难不成她也是其中之一,才这样自诩?

可也太狂妄。

“刚刚别人送你的东西呢?”晏姝突然想起一点正事。

别人送他的东西?

那她答应要送他的东西呢?

明明说好的独一无二,却全是空话。

一个凭空出现的人,仅不到一个礼拜就一而再再而三地让他破例。

他得管好自己的心。

他本就多疑,往事像是内心最后一道防线的负隅顽抗。

他恢复第一次见到她时的样子,冷漠又毫不在意。

冷冷地说:“这好像和你无关?”

晏姝一言不发得看着他。

像看陌生人一样。

她一句话没说,只是眼尾分明写着她的委屈。

傅野看着她的样子,内心越来越慌。

静谧的空间只剩下两个人的呼吸声。

随着时钟指针的摇摆,他快承受不住。

像是百蚁挠心。

运筹帷幄久了,这样慌张的感觉很陌生。

“扔了。”他硬邦邦地说。

那语气像是对尊严的最后一点挽回。

“扔了?”

“嗯,”傅野指了指垃圾桶。

“呜呜呜……我就知道你最好了!”晏姝直白的心性立即晴转多云,还红着眼尾就要去抱抱他。

抱住他忽然僵住的身体。

手下硬邦邦的触感让她想起刚刚看到的那幕。

晏姝有礼貌又小小声地说:“我能戳一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