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姝哪里知道他的生日,家里人把他的消息瞒得严严实实。
她除了名字,几乎对他一无所知。
此刻因为紧张,双颊染上红。
别露馅儿。
晏姝攥着裙角,有点不安。
她一丁点都不希望未婚夫知道,她最敬佩的哥哥其实对他极不满意。
晏姝目不转睛地盯着傅野,希望他没能察觉自己的掩饰。
余光却看到凑在傅野身边的孙芋菲不太痛快的脸色。
孙芋菲长长的波浪卷发几近及腰,嘴角还带着嘲弄,随手朝后面一指:“你能有什么好东西给汀楚?”
她故意的。
汀楚,是傅野族谱里的名字。
很少有人知道,除了发小。
按理来说,他们这种家族都惯常互相喊族谱里的名。
一来,显得关系亲密。
二来,彰显自己家族显赫,有地位有底蕴。
可傅野确是个例外。
池泽市有名有姓的家族里,还有个年龄相仿的小辈叫傅冶。
眼前这个傅野明明被人撞了名,换作常人,更要叫族谱里的名以作区分。
可他偏不。
硬生生把另一个撞名的压得用了花名。
傅野听到这声称呼,表情才第一次起了变化。
记忆开闸,他朝这边晃了眼。
晏姝已经被孙芋菲的那声吸引过去。
顺着指尖的方向看去。
在活动室雕花梨木门的右侧,整整齐齐垒着一人高的礼品盒。
粉色紫丝带的、闪着金粉的、水墨风格的……
各种各样包装精致的盒子。
她暗暗在心里数了下,根本数不过来。
孙芋菲不觉得她送的东西能有什么特别,唇角的笑和嘲弄藏不住。
毕竟一个圈子的,狐朋狗友在这会聚了过来。
“还是菲姐的东西用心,我那礼物一比就上不了台面了。”
“那当然用心送的,能不用心吗?”
“我们菲姐可是从小就和傅总认识,那情谊你们比得了?”
孙芋菲用食指轻轻撩了下刘海,露出白皙的耳朵。
珍珠耳环摇摇曳曳。
“哪有那么夸张,不过刚刚那首曲子,是我花了一个礼拜,专门写给他的。生日一年才一次,用心点是应该的。”
“自己写的啊?!菲姐好厉害!我只知道你是个演奏家,还是个编曲家哪?”
“只听过你弹琴,可第一次听到你自己写的歌。”
孙芋菲:“汀楚的妈妈是有名的作曲家,所以我才想着,送这个礼物给他会更有意义。第一次编曲,大家见笑。”
她很得意,也势在必得。
几个起哄的是她的朋友,知道她今天的目的,在给她造势。
效果她很满意。
她在等傅野有所触动。
这首歌她找了专业团队帮她创作,买断歌曲的所有权。
又找工作室录制、收音、剪辑。
前前后后大概花了一个月才录好。
她环视了现场一周提议:“我们寿星是音乐世家,你们谁再来弹一个助助兴?”
“哪敢在演奏家面前献丑?”孙芋菲的闺蜜陈冉识趣地接话:“不如你再来一个?我们还没听够。”
孙芋菲抿嘴笑了下:“可别打趣我了,我那点水平搬不上台面的。”
凡,非常地凡尔赛。
一圈人心知肚明地往后缩。
孙芋菲,一个开过个人演奏会的人在这打擂,谁敢上?
今天来的都是有头有脸的人,谁也不想在这种场合被人取笑。
孙芋菲被吹得有点上头,也愈加觉得这个不知道哪冒出来的小姑娘碍眼。
绿叶需要红华晨,孙芋菲打上晏姝的主意。
“小姑娘,我看你刚刚看视频的时候还挺感兴趣。要不要来试试?”
被点名的晏姝当然没加入吹捧大队,她已经在此吃上。
这会一手拿着小蛋糕,一手指着自己问:“我吗?”
“对,是你。”孙芋菲点点头:“别害羞,大胆弹一曲。随便弹个什么都行,什么肖邦《夜曲》之类的都可以。”
“这个……”晏姝放下手里的糕点纠结。
“还是说,你不会啊?”孙芋菲状似惊讶地看着她,和她朴素的睡裙:“我还以为今天来的女孩子,都会弹呢?毕竟我们小时候谁没被家里逼着练过琴?”
话里话外,都让人下不来台。
“啧,这小姑娘真惨,”沙发后有个穿荷叶口裙子的女人小声嘀咕。
“哪次和孙巫婆对线能有好果子吃?”
“不是,你误会了。”晏姝站起来,平了下裙角:“我的意思是说,我也想送他一只曲子,刚刚在构思。”
“哈?”孙芋菲一时没能接住她的话,她没想到晏姝会这样回答。
晏姝对傅野知之甚少,包括她从来不知道他的母亲也是作曲家。
她扣了扣自己的手指,觉得很对不住他。
也没想到,他们竟然这么有渊源。
等以后要打听下他的母亲是谁,是她敬仰的前辈也说不定。
她又重复一遍:“可以吗?”
“好好好!”孙芋菲抽着嘴角尴尬地笑。
可没一会心里就有了底。
怕什么,她是开过独奏会的。
刚那只曲子也是请了专业团队编写。
绝不会输一只现想的曲儿!
坐在一边的孟沂这会轻轻扯了下晏姝的衣袖:“我跟你说,孙芋菲从小就喜欢钢琴,开过独奏会,你还是别了?”
孙芋菲听见这句,瞪了眼通风报信的孟沂。
孟沂是她请来玩的,可这家伙一看到美女,就把朋友情谊忘得一干二净。
怎么能这么轻易放弃和小姑娘同台竞技的机会,她对自己很是有信心。
“当然可以,曲子好坏都是心意。”孙芋菲落落大方的说:“小妹妹,你大胆地弹。临时编个曲子要是觉得为难,弹个《献给爱丽丝》什么的尽尽心意就好了。”
字字句句听起来是为晏姝考虑,可实则是标榜自己的水准。
“完蛋,这小姑娘八成要被菲姐搞得下不来台。”
“可不是,反正要我肯定不应战,谁跟一个专业的比?”
“真是拎不清……”
几个人小声地嘀咕。
“都说什么呢?真的是。”孟沂对着叽叽喳喳的人群说了句。
而后回头哄晏姝:“《爱丽丝》就不错,我喜欢听。意境也好。”
孙芋菲可不给她反悔的机会,当即熟络地指了个佣人:“把隔壁琴房的琴搬来。”
“不用,电子琴就行。”晏姝止住她:“我去拿。”
电子琴,也就是编曲键盘,晏姝用惯了。
音色、旋律更加丰富。
要求的不仅仅是弹奏技术,还需要弹奏者了解每种乐器的音色和发音原理等特点。
看中音色的搭配和音乐风格的构建。
正是因为它功能复杂,才更难以掌握,也容易花样百出。
在晏姝这里给她一部琴,她能抵过一支乐队。
“我下去拿点东西。”
晏姝喊人从楼下的工作室把电子琴搬上来的时候,傅野不在二楼。
孙芋菲也不在。
她一边调着音色,一边等他们。
刚刚围的那圈人看完热闹,早就散了。
谁也没把她的演奏放在心上。
早就该干嘛干嘛。
等了好一会,晏姝才看到傅野人影。
他和孙芋菲一块进来的。
孙芋菲脸颊和耳根红透,连眼圈都是红的。
往茶几那一坐,开了罐冰可乐就开始喝。
像是故意似的,孙芋菲那个朋友把她拉到晏姝旁边,两个人当着她的面开始嘀咕。
声音恰恰好落进她的耳朵。
“你说了吗?说了吗!!!”
“……哎呀!”
“傅野怎么说?他答应了吗?”
“什么啊!”孙芋菲脸更红了。
“你少骗我,我知道你刚干什么去的。”
“哎呀,一会说一会说。这么多人呢!”
晏姝没猜懂她们的哑谜。
她低头调了下音量,打算开始。
傅野坐在沙发上,掏出根烟,又把火熄灭。
他觉得莫名的烦躁。
但也许,他知道他为何烦躁。
额头的那根神经绷得很紧。
像困兽撞着囚笼,撞出一地鲜血。
他紧攥着拳,不让自己失控。
嘈嘈杂杂的人声里,传出一阵清清脆脆的笛声。
像竹叶上滚动的露珠。
摇摇晃晃,摇摇晃晃,终于从嫩绿的尾尖滴落。
悠悠地略过粗粗的枝蔓,沿着树皮的纹理,一点点、一点点向下滑。
最后没入深棕色的泥土里。
静谧。
喧闹的人群渐渐安静下来。
几个人伸长脖子听。
慢慢地,浮躁的宾客纷纷停下手里的活计,融到曲子里。
孙芋菲没有心情欣赏,紧紧地盯着傅野的反应。
曲子第二段小高潮前,他就抬头朝电子琴方向看去。
小姑娘不慌不忙地在琴键上弹着,另一只手胸有成竹地调着不同的按键。
没有追光灯的照耀,却被每个人都捕捉做焦点。
一身简简单单的白色睡衣,宽宽松松地罩着。
可现在,她像发着光。
好的音乐能洗涤人的灵魂。
拂去世俗的尘埃。
曲子像海一样深邃,却无风无浪。
一只小舟在海上荡。
平平地就让人觉得心安。
静悄悄的,就剩下丝竹声。
晏姝用和声收尾。
曲子演奏完十几秒内,房间里像被定格,毫无声响。
片刻后,稀稀落落有人鼓掌。
掌声越来越大。
“好好听!”
“这么好听的歌,我竟然没听过。原作是谁啊?”
“我也不知道。没听过……”
“不应该啊!这个应该大火。我回头问问她,这是谁的歌,睡前听听应该很有氛围。”
“好厉害!”孟沂把手掌拍得震天响。
晏姝从琴凳前站起来。
瞩目间,她仿佛带着光。
她翘起嘴角,眼睛弯弯的,骄傲地说:“我就是很厉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