罂粟把阿豹保释出来的时候,已经过了四十八个小时了。一路上阿豹不断地悄悄瞟向罂粟,投去感激的眼神,但是他一句话也不敢说,因为罂粟的脸色实在太难看了。
阿豹回去就在厨房忙里忙外,直到把饭菜都端上桌来,罂粟才恹恹地说了一句话:“你知道捞人是要钱的吧?”
这一句话,一下子把阿豹彻底打败了,他颓坐在椅子上,头垂在了胸口,声音比蚊子大不了多少,“我知道我欠你的,我会还。相信我罂粟,我一定会挣大钱的!——我一定会……让你过上舒心的日子……”
罂粟夹了口菜放在嘴里慢慢嚼着,脸上划过一丝不易觉察的冷笑。“阿豹,”她轻轻开口了,“咱们谁跟谁?就别说这话了。我也观察很久了,恕我直言阿豹,你挣不了大钱,你不是挣大钱的人,你在前边挣的那点儿钱,还不够我在后边儿给你擦屁股用呢!大钱,不是人人都可以挣的!……咱们要想过舒心的日子嘛,倒是有个办法……”“你说,你快说嘛。”阿豹急不可待。
罂粟几次张嘴又咽了下去,“……时机还不成熟,等我再想想吧。”说完,就再不理阿豹的百般央告,自顾自地吃起饭来了。
罂粟心里在筹划的,是一个惊天的阴谋。
罂粟是那种天生把运筹学学到家的女人,大便宜小便宜一个也不能落空,所以,在整个计划没有成熟之前,她是不会向任何人吐露一个字的。
在这四十八小时之内,她和那位鼎鼎大名的巨龙公司董事长铜牛先生已经谈了三次,而现在,铜牛先生已经完全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
铜牛先生本来是想借此名刊炫耀一下自己企业家的身份,捎带着做个免费心理咨询,可是由于内心的苦恼被眼明心亮的罂粟一眼看穿,他便如开闸的洪水一般一发而不可收了。
原来,铜牛先生第一个太太是大学同窗,因为不能生孩子,而铜牛先生又是独子,所以在母亲的巨大压力之下解除了婚约。而第二个太太倒是非常美丽,两人结婚多年,并且生了三个漂亮的儿子。奇怪的是,自从太太更年期之后,不知何时产生了“暴力倾向”,譬如,不知哪句话就会得罪她,而她,就会突然地把一个杯子扔过来,铜牛先生捂着腮帮子说:“不怕你笑话,我这边的牙床还是肿的哪!”
铜牛先生把他们见面的地点安排在了醉园饭店一个情趣盎然的包间里,假山石上有淙淙的小溪水滴答着,铜牛先生略显平板的声音在溪水的伴奏下有了几分生气。铜牛先生仿佛有着极其深沉无法言说的痛苦,他说了又说,就像是召开忆苦大会,只有在罕见的间歇阶段罂粟才能插进去几句话,而这几句话又成了下一阶段忆苦的导火索。由于罂粟善解人意充满智慧的插话,铜牛先生感觉相见恨晚。譬如当他说:“这种苦恼真是说不出来……”的时候,她就及时插一句:“我完全明白,这种形而上的痛苦才是真正的痛苦——”
嗬——就这一句话,让铜牛先生的声音立即升高了八度,“哎呀!你说得太对了!形而上的痛苦才是真正的痛苦!是的!太对了!!!你真是太聪明了!……”
然后铜牛先生就开始控诉他的岳丈一家都有暴力倾向。他的岳父母曾经在他家住了长达半年之久,他亲眼目睹了岳父对岳母施暴。
于是罂粟对铜牛说,如果再有婚姻,一定要看重对方的家庭。因为一个人的行为机制有百分之八十来自遗传。
罂粟的话,句句打中铜牛的要害。且她总是站在铜牛的立场说话,因此让他觉得如沐春风。铜牛细细看着罂粟在想,“这可真是个人物啊!又年轻又绝顶聪明,可惜长相太过一般了点儿……不过身材很好,不是不可以考虑……”铜牛的眼神,完完全全让罂粟看了去,罂粟心里冷笑,“还挑剔我呢,过些时让你给我下跪信不信?”罂粟完全有这个自信,罂粟的确应当有这个自信。她很早就发现了一个真理:把男人搞定的诀窍根本不在什么美貌和才华,而在于女人的“腥味儿”,但是一旦得手,要把男人长期牢牢抓在手中,仅凭腥味就不好使了,还得有几招狠的,这种冷兵器只有聪明的女人可以掌握在手中。所谓前倨而后恭也。
铜牛带血带泪地说,老婆经常当着儿子的面训斥他,并且可以随时随地抓到什么东西就向他扔过去。他想与老婆离婚,实在是迫不得已。
他一连讲了三个小时之后,终于起身上洗手间,回来的时候他说:“去洗手间的路可真长啊,简直可以搭计程车!”然后他自己哈哈大笑起来,为自己这个自以为十分高明的笑话,又说了半个小时之久。
罂粟看着他想,就算是《大话西游》里的唐僧,比起眼前这位先生也该是甘拜下风啊!她如今真的很理解那些听唐僧啰嗦的小妖怪们为什么一个个勒着脖子上吊了!但她是罂粟不是那些小妖怪,她有忍功。她是女版的忍者神龟。无论她心里多么反感,却总能条件反射式地显出同情的样子。我们的罂粟心里暗暗在想,这位铜大老板的出现,或许在自己的生命中,意义很大啊——
她心里的那个阴谋,一路在慢慢生长……
天仙子总算是从那种极端绝望的心境中走了出来。她关闭了网络,夜以继日地开始继续写她的长篇《炼狱之花》,每每写到悲伤之处,就趴在桌上大哭一场。本是想借写作疗伤的,可不知为什么,简直就是越写越痛,越写越想不明白!——她到底招谁惹谁了?为什么她深爱的丈夫就这么弃她而去?为什么她深爱的女儿对她如此仇视?最要命的是,为什么她无意中说对了的一个箴言,竟然引起成千上万的陌生人的恶意刷屏?!他们并不认识她,可他们为什么要使用如此恶毒、肮脏、下流的语言呢?
他们的心里一定有着积累很久的厚厚的毒素!一种淤积的毒素,苦于没有发泄的渠道,一旦找到了宣泄口就不肯放过!她不幸就偶然成了这样的一个宣泄口,可是她在想,这个国度这样巨大的恶积累起来,真的是很可怕啊!即使是上帝,即使是宗教,也很难清除这恶,何况,这个民族的无神论者,占了百分之九十九。
那么剩下的只有写作这一条路了。她下决心要好好写,要把自己的命搭进去写,她就不信,用命写的作品战胜不了现在那些无病呻吟隔靴搔痒小骂大帮忙的假现实主义!
她狂写,她怒写。她写得废寝忘食形销骨立,她内心的血、泪和所有的汁水与液体都化作了文字铺到纸上,自己变成了一个木乃伊。
有一天,当她实在写不动了的时候,她沿着洒满夕阳余晖的小路走到了百合家,她想向百合表示感谢和歉意,毕竟在她最痛苦的时候,是百合支持了她——这个小姑娘,几乎是现在支撑她内心尚存的善意的唯一人选了。
百合几乎是欢快地迎接了她。但是她第一眼就看到了屋里的另一个人——一个黑眼睛的异族男人,那人的一只脚已经没了,包着厚厚的纱布——想必拆开来会非常恐怖,但是那人的一双眼睛非常善良,而且还有些湿润,好像含着泪水似的。
“欢迎你天仙子,这是我哥哥脚心。”百合介绍得非常自然,百合的放松让天仙子也放松下来,脚心善意地向她笑了笑,天仙子突然觉得,这个少了一只脚的男人的笑非常奇特,那种笑由于过于真挚而十分明亮,明亮得就像是一缕光线拂过,天仙子想起初见百合的时候,百合也是这种明亮的笑,而现在她的笑似乎已经染了一点点粉尘,不那么明亮了。
但是脚心似乎很害羞,还有几分惧怕,他摇着他的轮椅回了房间。看到天仙子的目光百合笑了:“觉得奇怪是吗?为什么会突然跑出来这么个哥哥,其实是我觉得他很可怜,就把他从坏人的手里解救出来了。”在说到“坏人”两个字的时候,曼陀罗的影子突然在眼前飘过,百合的神情恍惚了一下。是啊,有好久没见到曼陀罗了。
天仙子瘫坐在沙发上,这才觉得全身真的放松了,而在之前,她其实是一直绷紧着的,紧到身上像捆过似的动弹不得。这个房间,因为没有什么家具而显得空旷,但是且慢,她突然闻到了一种香气,一种似乎熟悉的香气。
她的憔悴与灰暗让百合吃惊,百合不知怎么办才好,打开冰箱空空荡荡,只好拿出仅存的两只橘子,切开请天仙子吃。天仙子看着她,意味深长地笑了一下,“能见到你就很好了,我不想吃。”
天仙子看到一旁早已卷了页儿的羊皮书,拿过来,随手翻着,心里暗暗生了感动,微微地从睫毛下面观察对面的女孩,觉得她的确有着非人间的气息,她的心里似乎是一片天籁,只有这样的心地才可能有这样毫无瑕疵的皮肤,这样乌亮欲滴的头发。天仙子的心情非常复杂,她似乎看到了遥远的自己,又深刻感受到现在的自己所受到的一切暗伤,可她绝不愿意让百合或者一切人看到这暗伤。她在想,她起码还能写,她起码还是个作家,而眼前这个傻姑娘,一天到晚不知干些什么,连本来属于自己的财产,也莫名其妙地失去了——可她为什么不着急呢?她那吹弹即破的皮肤为什么没有一条皱纹呢?究竟是什么样的力量在暗中支持她呢?
“百合,听说你破财了?破财免灾,你也别太难过了。”
女孩似乎怔了一会儿神才反应过来,“哦,对,不过也没什么,我有工资,破财不影响我的生活。起码够吃了。”她依然笑嘻嘻的。她那种满不在乎的表情实在让天仙子惊异。“那么,你哥哥也靠你养活了?那很紧张啊。”
女孩似乎对这个话题并没有太大兴趣,“其实真没什么,你们人类……哦,一个人就算尽情消费能花多少?所以现在那些你们说的贪官污吏们真是笨蛋,他们要那么多钱干吗?一个人就是尽其所能消费,一辈子也花不了多少钱啊,他们弄那么多钱,最后给枪毙了,真是不值!”
女孩说这话时那种又天真又老到的样子让天仙子心动,天仙子始终觉得,这女孩是有来历的,然而她无法判断,女孩究竟是何方神圣。
天仙子掰开一瓣橘子放进嘴里,橘子已经干了,味同嚼蜡,她心里一阵难过,“百合,我是来道歉的,那个时候,我最难的时候,你帮了我,可我不但没谢你,还那样对你,我真的……真的挺不像话的,百合,这是一点儿小小的……”她从手袋里拿出一个信封放在桌上,“小小的心意……”她预备着女孩推辞,她预备着你推我让很久。可是女孩再次让她惊讶了。
女孩百合带着好奇的表情打开那个信封,看着里面的两千块钱,满脸惊奇和快乐,“咦?这是你给我的?好啊好啊,我正缺这个呢。”还没等天仙子反应过来,女孩已经打上了电话,“喂,是西毕林西餐厅吗?对,是我,是啊,好久没让你们送餐了,今天中午送吧,三人份的,最高的那一档。好吧,快点儿。”
百合的做派让天仙子目瞪口呆。她知道西毕林西餐厅的最高一档,一小份便是三百多,这样一来,刚刚给她的两千块便一下子少了一半以上,她急忙拦,“喂,我不在这儿吃饭,说好了要和曼陀罗一起吃午饭的,她……”“这么说曼陀罗中午回家是吗?好,你带我去,我正要找她。”
天仙子百年不遇说了一次谎,还就被将住了。她无法圆谎,只好硬着头皮答应了。她一路上都在想着怎么为自己圆谎,可是打开门的时候,她呆住了,曼陀罗真的在家,穿了个空心T恤、光着两条瘦腿在大吃冰淇淋。
天仙子一向反感女儿的这些不雅动作,可现在她突然觉得,女儿的这些动作,才是人类最初的动作,是自由的动作,尽管天仙子刻意避让,但岁月已经使她清澈的血变得混浊,时间逼着她从一个善良的女子变成满怀恶意,密谋复仇的人。时间逼一切人变成别样的人。
她的笔本来长着枝叶,满覆着花朵,可现在被一种拥挤可怕的气味熏死了。
罂粟对铜牛说,她要给他做个专访,还要给他在A城的工作环境中拍些照片。话说到这个份儿上,铜牛不得不说到邀请的事。其实以铜牛的财力,邀请个把如罂粟者去A城,简直就是小菜一碟。无奈铜牛生性节俭,连过去老婆用钱他都要录入明细账,何况他人?!但铜牛已经进入罂粟的系统,刹不住了。
罂粟到了A城,先狂购一气,她知道此刻绝不能动铜牛的钱,分毫也不行。岂止是不动,当铜牛带她到赌场去玩,并且亲手塞给她赌资的时候,被她坚决地推辞了。这让铜牛骤生敬意。
罂粟的手壮得让人吃惊。她先玩老虎机,赢了三百多块钱。接下来玩押大押小,玩二十一点,最后竟玩上了豪斯。
发牌员是个漂亮的混血男子,说一口漂亮的英文,脸上总挂着温柔又带点圆滑的笑,好像对谁都很友善。玩了几把之后,罂粟渐渐发现了规律:只要她和发牌员的目光一对视,她就能凭感觉来判断这把是输还是赢。豪斯的赢可不是那种小打小闹的赢,所以她从那目光中得到的判断也就格外重要。连赢了七把,这时她感觉到左边的气息不对,原来铜牛悄悄地坐在了她的左手,她心里叫一声不好,没来得及stop,就一把输掉了,还好没有全输光,还算是保了本,但即使如此,罂粟也情不自禁地心里长牙,暗想将来一定要让姓铜的加倍赔偿,脸上却露出灿烂笑容,笑眯眯地打招呼说:“您也过来了?这种低俗的游戏,仔细脏了您的眼!”
罂粟一说这类的话,铜牛便觉得周身通泰。他建议一起去附近的咖啡厅坐坐,反正他今天已经请了假,索性奢侈一天吧!
这个咖啡厅非常特别,整个像个真空玻璃罩,里面的看得见外面,外面却看不见里面。地板也是玻璃的,不,严格来说是琉璃,通透得可以看见地下养的水草,不知为什么,罂粟害怕这种通体透明的地板,走在上面,她总是担心自己会跌倒,或者一脚踩空。
铜牛倒是话锋很健,他开始前三皇后五帝地回忆自己的先人,他的先人们在他的描述中似乎一个个都活转了过来,个个才华横溢文采昭彰,好像都是文曲星再世,当年,铜家是A城一霸啊!与之形成巨大落差的是他老婆珊黛的先人,全都是贫民窟出身,为一块奶油太妃糖就能打出人命来的。铜牛说这些的时候脸上飞扬着难以言传的快意,而最后的落点却很痛楚:这样家庭出身的女人对付他这样的大少爷,简直就是用牛刀杀鸡。
罂粟让自己的脸上充满同情的温暖,嘴上仍然说着温和的话,她知道这时候还不到火候。果然,越是劝解铜牛先生就越是义愤填膺:“她以为她是谁啊?她家就是贫民窟的穷光蛋嘛,充其量不过是个小家碧玉,像我这样的家庭,能够容她,她就该千恩万谢了啊!”罂粟忙说:“铜牛先生快别这么说,现在谁还论出身啊?有道是英雄不论出处,您太太漂亮,人前带得出去,还有三个那么优秀的儿子,别人还不定怎么羡慕您呢!”铜牛喝一口蓝山咖啡,长叹一声,“人前是那样,人后的苦,只有我自己知道啊!……”“好在您的苦难不是已经结束了吗?”“你哪知道,财产还没有分割完毕,哎!要是女人都像你这么善良就好了!”
罂粟心里轻轻冷笑了一声,她知道自己的时间没有白费。
天仙子看见,女儿看到身后的百合脸色就变了,是一种在女儿脸上从来没见过的惶恐。她看见百合微笑着走过去和女儿耳语了几句,然后女儿站起来,用发抖的声音说:“妈妈,我们出去一会儿。”
然后,还没等她反应过来,她就看见百合搂着自己的女儿,出去了。
她突然想起:女儿这种害怕的表情自己好像见过一回,那是若干年前,哥哥请她看西班牙现代舞的那个晚上,也是这个百合,轻轻地抚了一下女儿的脸蛋儿,女儿就被吓得号啕大哭。
难道百合的身上有什么可怕的东西吗?还是她们之间相克?!
通向河滩的路上,曼陀罗一直在小声地告饶。她越是看见百合的脸上毫无表情,她心里越是发虚。她想抽空溜掉,但百合的力气大得吓人,百合胖乎乎的手现在变成了一把紧铐,捏得她的小鸡骨头咯吱吱响。
河滩的黄昏,天空被夕阳的余晖反射成了一块巨大的琥珀,两个女孩对峙着,像是琥珀里的小虫子。
曼陀罗看见,对面那个女孩的眼睛里冒着一股股蓝色的火苗,她想起那个女孩曾经泄露的一切,她判断那个女孩属于海底世界。而对于她来说,她不过是祖先们曾经奉献给海洋的曼陀罗花,一闻到海洋的味道,她就有着无比向往和惧怕。
在黄昏消失、黑暗降临的那一刻,曼陀罗终于开口了。曼陀罗觉得,她是在对着一片虚无说话,因此说得毫无忌惮。
“百合,我对你说的都是真的,我费尽了千辛万苦,走遍了世界,才慢慢接近了真相。我拿准了,戒指的主人就在摩里岛,这无可怀疑,但是真相被牢牢地控制了,我猜想这是有关世界与摩里岛的一个重大秘密,当我问到戒指的花朵和迷药的时候,那个魔鬼酋长就恶狠狠地出手了,把我变成了木乃伊,是他,把很多迷药灌进了我的嘴里,当时我人还清醒,可是手脚已经不能动弹了……”
百合想起那个晚上与酋长的谈话。她突然想起莫里亚酋长开场时问的那两个古怪的问题。哦,或许正是她不经意的回答,才让她逃过了一劫?
“……是的百合,自从那个西班牙现代舞的夜晚,我就被你的海底迷药迷住了。我承认,我偷了迷药,可我只偷了一点点,你的迷药就是我的药引子,我靠这一点点药引子起家,花了多少辛苦才炼就了今天的成色,所以我的迷药贵得惊人,在当今世界,只有王侯将相和少数特权阶层才享受得起。……我的目标,是把海底迷药和来自人类的迷药结合在一起,配制成一种独一无二绝无仅有的香料配方,我要让那些骑在我们头上的人向我们跪下!……”
“别做梦了,那根本不是什么海底迷药,那个戒指是来自人类的,所以,那个暗盒里的迷药也是来自人类的。”
“是啊,我也就是在发现了这个之后,才去寻找的,我断定,那个暗盒里的迷药就是戒指上那种奇异的花朵制成的,可是线索中断了……摩里岛的那个晚上,我被毁了,至今还没能恢复元气。我全部的财产,只出不进,已经是坐吃山空了。……可是百合,我至今都不明白,你要寻找的是戒指的主人,可你现在为什么爱上了另一个男人,你难道忘了你的使命吗?!……告诉你,我有个新发现,我发现海王其实并不信任你,他一直在监视你!……”
她的话被百合毫不留情地打断了,“少跟我来这套!别扯七扯八的!我今天就想问你,你为什么把我哥哥的脚给砍断了?”百合说出这话的时候头发又开始冒青烟,眼睛里吐火苗儿。
“什么?!你哥哥?!”
“对!他是我的哥哥!是我的亲哥哥!”
曼陀罗呆了。
自从那次不寻常的谈话之后,罂粟按部就班地给董事长做了专访,拍了照片。在采访过程中,她发现铜牛这个大老板竟然不怎么知道外界的事,他把自己关起来挣钱,至于花钱,他却不在行。她把他带出了他的小世界,和他一起在A城的花花世界里游览,然后又以补拍照片为借口,说服他一起返回B城。在B城罂粟更是如鱼得水,一下子把铜牛带到郊区去洗澡泡温泉,铜牛别看挣了那么大钱,其实这辈子并没有真正享受过什么。这座城市的每一个夜间细节都让他惊讶,他刚刚明白自己引以为豪的一切,原来在罂粟来说早已司空见惯,而最让他惊讶的,莫过于罂粟的处事态度——这个相貌平平的女孩竟像一个女王——当她轻声轻气地面对那些服务生的时候,她冷漠的眼睛和拿捏得恰到好处的派头,足以让那些服务生心生敬畏。是不是这个城市的人都有一种贱性?一种奴性?所以才有如今强者为王弱肉强食恃强凌弱的局面。这个城市的人似乎都在疯狂地抢夺话语权——因为如果没有这个的话,你就算是个超级优秀的人,也完全没有出头之日。
铜牛披着浴衣从温泉里走出来的时候,感觉到身心从未有过的放松。罂粟已经在温泉边的白色雕花树脂桌旁等着他了,她叫好了点心和咖啡,他一眼看去暗叫惭愧,当她在他那里作客的时候,他隆重推出的蓝山咖啡,在这里根本算不上什么,特别是他看到她消费起来比自己潇洒随意得多,他心里本来还存有的那一点点警惕和炫耀也消失殆尽了,一个念头慢慢地在他的脑海里清晰起来。
两个月后,封面登着他的大照片的时尚杂志如期发行——里面的照片与版式做得相当考究,他看了又看,以至于那几页都有点儿卷了——幸好还是极好的进口纸,久违的笑容溢满了他的嘴角,他拿起电话对罂粟说:“喂,你知道吗?我老婆现在带着儿子们旅行去了,我在趁这个机会清理资产。”
“清理资产?干吗?”她是一贯的装糊涂。
“小姐啊,你真是太单纯了!难道我们在财产分割之前我不需要完全掌控我的财产吗?这也是为我们将来考虑啊!”
她听见自己的心怦怦地跳起来了,但嘴上还是一如既往地平静,“您说什么?我们?”
“当然,我已经想好了。——这桩事彻底了结之后,就正式向你求婚。”他一字一顿地说,似乎每一个字都含有深义。
小骡的邀请信到的时间恰恰好——正是老虎想出去躲清闲的日子。小骡在邀请信里说:非常希望董事长、老虎与百合到摩里岛上来考察指导,“考察指导”这样的词当然是小骡向B城的人学的,百合想,有番石榴在那儿,小骡不愁不会用这样的词儿。
老虎之所以想出去躲躲,完全是因为董事长到点儿了,每逢这样的时刻,人们的劣根性就会暴露无遗,整个公司呈现出一种十分微妙的状态:所有人都以为那个即将空出来的位子是给自己留的,而最有希望接替这个位子的老虎自然而然成为众矢之的。老虎是从十几岁便熟读孙子兵法三十六计的,索性在这个敏感时期,躲开。何况,和百合这个少见的生瓜蛋子一起出去转转,是他一直以来的想法——对于这个小姑娘,他一直怀有一种强烈的好奇。
老虎自然坐在头等舱。无聊的时候,他去找坐在拥挤的经济舱里的百合,百合红头涨脸的脸色很不好看。百合想,为什么人类要这样分三六九等?他们不总是高叫着女士优先吗?可为什么身强力壮的老虎可以坐头等舱,而年轻稚嫩的女孩百合只能坐经济舱呢?而且吃的也不同,老虎就像是读出了百合的心思似的,老虎说百合你去头等舱坐一坐吧,我旁边有个空位。
百合坐在老虎旁边,接过老虎递过来的只有头等舱才有的干果零食。百合吃得很香,吃完就睡着了。睡得正香的时候被人推醒,迷迷糊糊地她觉得有个柔软的声音在说:“小姐,请回到你的座位上去……”百合最烦睡觉被人吵醒,她的第一个反应就是看老虎,这时候老虎应当说话啊——可他一句话也没说,只是笑呵呵地看着她,那笑里还带着幸灾乐祸。百合气得把眼一闭,任他服务员怎么说,就是不睁眼。最后老虎发话了:“我说百合,你差不多点儿好不好?人家这个位子的人回来了,赶紧给人让座儿啊!”百合刷地一下站起来,这个动作一点儿过渡也没有,足足把老虎和服务员都吓了一大跳。百合说:“好啊,本来我在我的位子待得好好的,是你请我过来的,既然我睡着了,你就应当把位子让出来让那个人先坐着,等我醒了再换位子啊,凭什么就一定要我去坐经济舱,难道你是人我不是人?难道你要休息我就不要休息?!何况你还是个大男人,我还是个小姑娘呢!你也好意思你!”说罢回身就走,把整个头等舱的人目瞪口呆地扔在那里。
老虎当然知道百合的生瓜蛋子脾气,平常也娇宠她。可做梦也没想到她还有这一手,一向极自尊的他可不是一般的生气,他觉得一股气直蹿向他的肝脏,这要是在公司,当时他就敢把她开了!谢天谢地他还没来得及对她做什么,如果要真是那样的话这个生瓜蛋子还不定做出什么惊天动地的气人事呢!他气得发木的脸连一个愤怒的表情也做不出来了,只有狠狠地把手绢往脸上一搭,睡他娘的觉吧!
——他心里直发虚,就凭她这二百五脾气,谁知道这趟摩里岛之游会生出什么幺蛾子来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