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百合的怀春心情自然逃不过金马的眼睛。
已经写了二十年却一直写不出来的金马觉得自己正面临着一个转机,这转机无疑是百合带来的,以他的敏锐的嗅觉,这个有着非人间气息的女孩应当是他的救星。他决定为他们和解——老虎同学和百合同学虽然一直赌气不说话,但在他这样的老同志眼里,这正是爱情萌芽的一种方式。何况,他太了解老虎的口味了——老虎专门喜欢心地单纯的女孩,因为老虎自己是个心思缜密、老谋深算的人。
金马破天荒地买了西班牙现代舞的票,请他们去看,但百合却不领情,提出一定要见天仙子,天仙子去她才去。金马已经刹不住他那一腔慈悲心了,他带着滴血的心又买了三张票。
接到哥哥的电话,天仙子小小地吃了一惊:西班牙歌舞团带来的原汁原味的现代舞当然是她所爱,但是据说票价很贵,以哥哥的一贯吝啬,他是舍不得买这样的高价票的,那么,就一定是他最近发财了,或者,有什么事有求于她,不是她不厚道,实在是她太了解哥哥了。
俗话说长兄如父。天仙子父母早亡,哥哥金马在她心目中始终占据着不可替代的位置,可不知怎么回事,天仙子发现金马对她总有些轻微的敌意。难道是她过敏了?不,她永远相信她的直觉。特别是最近几年,自从她发表小说,在文学界有了些名声之后,每当她拿着新发表的作品给他看的时候,他总是不正视她的眼睛,间或还从鼻孔里冒出一丝微弱的凉气。她知道他也在写,而且写的都是宏大题材,每每见他发表,她都是由衷为他高兴,且率直地向他提一些看法,每逢此时,哥哥的怒气与不屑便溢于言表。时间长了,她也不敢提什么了。至于嫂子,对她似乎还好些,但嫂子是国家干部,跟她也没什么太多的话说。
但这些都无所谓。尽管哥哥嫂子都是至亲,但他们不至于影响她的生活,最要命的是,自从天仙子生了女儿曼陀罗之后,丈夫对她再也不像过去那样了。一切好像从她怀孕那时就开始改变了,从她的早孕反应开始,丈夫一天比一天回来得晚。即使在家待着,也是双眼盯着电视,直到出现雪花点为止。丈夫算是她的同学,当时她学影视文学,而他,则是导演系的尖子生,大二的时候他们就相爱了,被同学们誉为金童玉女。当然,那时谈恋爱远没有现在这么多花头,他们顶多是一起散散步,一起吃个饭或者看看电影罢了。有一次,看电影《红菱艳》,天仙子哭了,眼泪顺着脸颊悄悄地流,自己竟然还不知道,后来觉得自己的手上被塞上了一把东西,打开手掌一看,是把剥好的瓜子。他正在向她投来关切的目光,为了那一瞬间的关切她把一切都给了他,可婚后她满怀情感地说起这桩事情,他却说完全没有印象。
天仙子这个人倒霉就倒霉在“表里不一”。看外表,所有的人都说她很性感,以为她很开放,可实际上她觉得真是不好意思——她有生以来只有这一个男人,而他在她怀孕之前的表现也的确可圈可点。她甚至怀疑那时候的他和现在是不是一个人。是的她生了个女儿,并且这个女儿还有先天的瑕疵,但他绝不会是因为这个对她改变了态度,他的改变从她一有早孕反应就开始了,那么原因可能只有一个:他外面有人了。这个念头从她脑子里刚一划过,她就恶狠狠地把它掐死了。不,她是天仙子,她不是祥林嫂式的怨妇,他不可能,他只是因为事业受阻而有些不顺心罢了。
他当然爱他们的女儿。天仙子的女儿曼陀罗从出生起左脸颊上就有一块青记,那是一朵曼陀罗花形状的青记,乍看起来像个倒扣的杯子。除此之外,女儿美得令人无法相信,那是一种奇异的美,介于妖孽与天使之间,让人看了害怕。
他们为女儿的名字发生了激烈的争吵,他坚决不同意女儿叫曼陀罗,他认为这是一个不祥的名字,也是个古怪的名字。但她坚持用这个名字,她坚信女儿有个非凡的前世,女儿也许是曾经被神抚摸过的女孩,就是那块曼陀罗花式的青记把她和所有的女孩区别开来——她是独一无二的。
在女儿很小的时候阿豹就要求给女儿做手术。“去掉那块青记,我们的女儿就是仙女了!”他说。天仙子沉默不语。不知为什么她觉得女儿的那块青记不能随便动。等女儿稍大一点,天仙子拗不过阿豹,两人带女儿一起到最著名的整容医生那里挂了号,结果经过一系列术前测试,女儿是不能做这种手术的,她做这种手术的危险性达到了百分之九十以上,阿豹这才无语。
但是阿豹从此回家的时候更少了。他总是找出各种借口在外面过夜,他常常说他去参加什么活动,一去就是一个月,尽管天仙子打一个电话就能证明他是否在撒谎,可她没这么做,她认为这么做不但是亵渎了他们的婚姻,更是亵渎了她自己。好在她的鸵鸟政策很成功,她一进入写作,就可以把现实撇在一边儿,好像所有的问题都不存在了。
岁月如梭,这样的状况竟然在不经意间持续了十二年,如今,曼陀罗已经是十二岁的小姑娘了。她平时沉默,一说话就带刺儿,不是刺向老妈就是刺向老爸。好在爹妈之间虽然常常龃龉,对她却都是一个“宠”字。
阿豹拒绝参加一切夫妻二人共同的活动。之前他曾经在报纸上看过西班牙弗拉门戈歌舞团前来演出的消息,还感叹了一阵票价太贵,可现在票有了,他就是不去。他说他晚上有个活动,推不掉的,要很晚才能回来。
于是天仙子只好领着女儿走进剧院,她没想到哥哥并没有和嫂子一起来,哥哥的身边坐着两个人:一个英俊的男子和一个女孩,哥哥介绍说那位男子叫老虎,是著名的巨龙电影公司总经理,而哥哥现在正为那家公司打工,因此老虎也就算是他的临时老板。那女孩叫百合,是那个公司的职员,而且是天仙子的骨灰级粉丝。哥哥特别安排那个女孩坐在天仙子身旁。天仙子的余光看到女孩一直在盯着她,她的目光让天仙子不舒服。幕间休息的时候她们开始聊天,她注意到这个第一眼看上去很平凡的女孩有一点儿什么特别的地方,女孩很耐看,越看越漂亮,而且目光如炬,好像随时都可以洞穿你。女孩说她看到了天仙子出的那本羊皮书,女孩感谢天仙子在人生路上对她的指点。天仙子吓了一大跳,因为那本羊皮书只有一本,珍藏在她的书柜里,怎么会叫她看到呢?就在这时那位英俊男子转过头来对天仙子说:“百合真的很崇拜你,为了你跟我吵架,好久不跟我讲话了。”女孩听了这话就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那种羞涩让天仙子觉得很真实,很生动,天仙子有好久没在女孩子们的脸上看到这种微笑了。可她刚刚对女孩印象好转,马上发生了一件事,让她立即决定远离那个女孩:
一直乖乖坐在天仙子旁边没吭气的曼陀罗忽然闹着要走,百合像是刚看见天仙子的女儿似的,伸出手来摸了一下她的头,百合的手越过天仙子伸到女儿的头顶上,就在越过天仙子的那一刹,她突然觉得无意中触碰到百合的手指如同水一般凉,柔若无骨,而且,手指上的戒指划出一道彩虹一般的弧线,非同凡响。她惊讶的同时曼陀罗一下子哭起来了,在百合的手碰到了曼陀罗的脑门儿之后,曼陀罗无比惊慌,她大哭起来,弄得所有的观众都回过头来,这时幕间休息结束了,天仙子除了提前退场之外没有任何别的选择。
天仙子至今无法接受那个场面。
和她有着神圣的婚姻契约的男人和另一个女人裸身相抱睡在她的床上。她疯了,顾不得女儿还在旁边,她一下子扑向那个女人!而那个女人竟然毫无歉意,沉着应战,尽管天仙子心里有个声音始终在说,不不,这不是真的,可事实还是不可避免地发生了。天仙子的心跳如同重锤一般阻碍着她,天仙子狠狠地抬起手可落下去却软弱无力,而那个女人正相反,她落在天仙子身上的拳头又急又密,她拳打脚踢,很快天仙子的左眼就被鲜血糊住了,天仙子惨叫了一声她说阿豹你竟然忍心看着我被这个婊子打,你还是我丈夫吗?你还是个人吗?!
天仙子的惨叫声几乎惊动了整个夜晚,可是换来的却是阿豹狠狠的一脚:“你才是婊子呢!你给我住口!”
阿豹的那一脚踢碎了天仙子所有的梦想。她惊愕地看着他,他却不屑地把头转过去了,大概是她的脸很恐怖吧。她没有流泪,她忘了流泪,她心里很害怕,过了很久她都不大相信这一幕是真的。当时她只觉得自己全身突然软下来,没了力气,一点儿力气都没了。她求助地向女儿看去,却看见女儿躲在一小片阴影里,女儿盯着她,眼睛里流露出一种神情,她真的不敢看下去了——那是一种幸灾乐祸的神情。
天仙子所有的朋友都骂她是个笨蛋。
出轨的是她的丈夫,净身出户的却是她。
阿豹得到了钱和房子,而天仙子得到了女儿。那个官司究竟是怎么打的,天仙子全都忘记了。真的她一点儿也想不起来。仿佛之前所有的一切,都被什么淹没了。她唯一的真实感是庆幸还有女儿的存在,有了这个小小的生命,她不至于那么害怕。
一天电话铃响,是百合——那个看歌舞时坐她旁边的女孩,约天仙子出去喝下午茶。
天仙子为了换换心情,几乎没有犹豫就答应了。她还化了化妆,但是眼妆依然遮不住红肿的眼睛,她索性戴了一副墨镜——这样感觉似乎好些。
百合倒是很直率,“你好像状态不大好。”
她笑笑说:“什么不大好,是很不好!”
百合诚挚地说:“你需要我帮忙吗?我很想帮你。你知道,我刚到这座城市就成了你的粉丝了。”
“谢谢,不过你帮不了我,一个家在一夜之间就散了,你帮得了我吗?一个相爱多年的人在一夜之间就成了别人的男人,你帮得了我吗?!……”她觉得没必要掩饰了,她痛哭起来,摘下墨镜擦眼泪,“你要是真想帮我,你就帮我打听打听,那个女人究竟姓甚名谁,住在何方,什么样的家庭和文化背景,和阿豹什么时候好上的。我想知道,我究竟被他们骗了多久!!……”
“你现在打听这些,还有什么意义吗?”女孩平淡地说。
“我不管什么意义!”天仙子哭着,“我只是想知道,到底是什么样的狐狸精,能让他放弃那么心爱的女儿!那么好的家!……”
女孩摇了摇头,真的去办了。女孩侦察的功夫一流,第二天就把所有的情况,都打听得清清楚楚。那个女人叫罂粟,在一家时尚杂志当副主编,职高毕业,父亲是个手眼通天的高级厨师,家住北京南城,人长得并不漂亮,只是年轻,也很能干,据说最让男人动心的是她的“善解人意”。与阿豹的交往有很多年了,是因为约稿认识的,至于何时出轨便无从考察了。
天仙子一脸漠然,颓败地瘫在椅子上,“……你说,阿豹还能回来吗?”
百合惊异地瞪大眼睛:“那你还能接受他吗?”
天仙子呆呆地看着窗外:“……我想我能吧,我不知道除了他之外,我还能不能和别的男人相处。”
曼陀罗一天天地长大了,越来越美,美得不同凡响。她去美发厅做了一种发型,遮住一半脸,正好可以遮住那块青记。她很聪明,她的聪明带着一股寒意,常常让天仙子不寒而栗。她太实际了,实际到连表面文章也不肯做一做。在离婚后的日子里,天仙子一直对她感到抱歉,觉得是由于家庭的破裂导致她过早失去了父爱,于是天仙子说女儿你还可以同你父亲联系,不必考虑妈妈的感受。她的反应让天仙子害怕,她冷冷一笑说我为什么不跟他联系啊?他是我的父亲,他给我钱,虽然不多但总比你一个人给我的多,我觉得你们俩离婚对我来讲没什么不好,我可以对你们分而治之,得到的比过去还要多。
这话让天仙子听了很害怕,真的不知什么时候女儿变成了这个样子。是她生来就这样吗?过去她对女儿的了解到底有多少?
天仙子在家长会上了解到她的作文写得不错,就鼓励她,她冷笑道:“你以为我会像你那样写那些鬼都不看的破文章吗?写得内分泌失调更年期提前?把丈夫都写丢了!说句你不爱听的话,你就是写死了也就那么回事。图什么呀?我要过的是另一种生活,你瞧着吧,你瞧得见的。”
她拿天仙子辛苦挣来的钱去购买各种时尚衣物和化妆品,把自己打扮得像个小妇人。有一次天仙子外出回来,竟然看到她从自己的钱夹里掏钱!天仙子看了她一眼,以为她会羞愧,可她大模大样完全无视母亲的存在,这让天仙子一下子想到了抢她丈夫的那个无耻女人,那种无视烧毁了她全部的自尊和教养,天仙子颤抖地扬起手,想打女儿一个耳光,可是她反应奇快,一下子攥住了母亲的手,她的手冰冷光滑像是冷冷的金属,她们两人的脸一下子离得很近,天仙子又清晰地看见她眼睛里的那种轻蔑和幸灾乐祸,天仙子气得发抖,觉得有一股热流往上直冲,那股热流横冲直撞地散发开来,烧得天仙子全身一下子坍塌下来,什么也不知道了。
天仙子苏醒的时候手里依然攥着女儿的手,女儿坐在旁边,冷冷地看着母亲,她说妈妈你至于吗?你真是个笨蛋,假如那天你不扑上去和那个女人厮打,爸爸也许觉得是他欠你的,也许从此后就会洗心革面,可你上去就把她挠花了,说真的,别说是爸爸接受不了,连我都替你害臊。
天仙子气得发抖,可她发现全身都是软的,连生气的力气也没了。天仙子避开女儿那让她讨厌的目光说,“我问你,你到底是谁生的?你是不是我的女儿?你为什么永远站在别人的立场为别人说话呢?!还有,你要钱哪一次我没给你,你为什么要偷偷摸摸的?你难道不知道,你妈妈这辈子最讨厌偷偷摸摸……”
“首先,我并没有站在别人的立场,假如你不是我妈妈,我才懒得说你呢!你知道吗?你那天的举动让我害臊。第二,我并没有偷偷摸摸啊,既然你什么时候都能给我钱,那么我当着你拿和背着你拿有什么不同呢?”
天仙子想,哦,这就是她的尚未成年的女儿!
天仙子决定从此善待自己。
对女儿心凉之后的第一步,是决定为自己找个男人。是的,天仙子得为自己找个好男人,她还不老,她也漂亮,她依然有吸引力,找个男人不是什么难事,当然找个好男人就有一定难度了。
首先,好男人的标准是什么?天仙子以为,哥哥除了吝啬一点儿,应当算是个好男人,他对嫂子很好,而且,他那么有才华,有毅力。自从天仙子离婚之后,他那种莫名的敌意也消失了,他现在对她很好,很关心。那天,他主动提到为她介绍男朋友,他说的是那天晚上看西班牙歌舞时看到的那位英俊男士,她奇怪地反问说:“他条件那么好,难道至今还没成家吗?”他怔了一会儿哈哈地笑起来,“你这个人的观念也太保守了,你管他成没成家,你现在是单身,你要想快乐起来,就要先找个伴,爱情,不是什么深奥的东西,爱情是快乐,懂吗?”她没吭气,真的不知道愤世嫉俗的哥哥什么时候也变得如此开放了,“还有,这不是我的意思,这是他本人的意思,上次他见到你,对你印象深刻,呵呵!”
她闭目想了一会儿,觉得做一个英俊成功男士的情人似乎也不错,何况他老婆在国外,也没有什么不安全,既然全社会都这样了,她也没什么必要苦着自己。
“怎么了,你为什么不说话?”
“那……让他主动跟我联络吧。还有,那个百合是怎么回事,看上去他们像是一对啊!”
“哈哈哈……神经病!百合还是个生瓜蛋子,那样的人才不会对她有兴趣呢!”金马说这样的话,完全是因为百合这么久还不上路,他等得急了,于是决定把自己的妹妹献出去,以解决对自己享有生杀大权的人的生理需要。
看来他们是商量好了,当天晚上,老虎就约她吃饭,他把她约到离他家不远的一个小餐厅里,那餐厅外装修很拽,在夜色中发出荧火般暗绿的光,他们走进去,发现里面有一顶从天花板垂下的纱幔,那纱幔制造了一个二人世界,两个服务生穿着华丽,露出不怀好意的微笑,一股淫靡奢华的气息缠绕四周。他们进入纱幔,这才发现纱幔里还有壁挂彩电,正播放着一个老情色片。
地上铺着华丽的波斯地毯,全部都是阿拉伯装饰,她奇怪怎么在这座城市住了这么些年,就从没听说过这么个地方呢?
有一道道的菜送进来,菜里加了很多阿拉伯香料:肉桂、豆蔻、桃金娘、番红花,还有……曼陀罗花。那一股迷药般的香气让人昏昏欲睡。
“你怎么了?”他问。
“没什么。……你知道这种香料叫什么吗?”
“曼陀罗花。美丽而有毒。”
他竟然知道曼陀罗花!她对他刮目相看了,“我的女儿,也叫曼陀罗。”
“好名字啊。”
“我已经和她……有一个月……不说话了……”她的泪水再也忍不住了,扑簌簌地落下来,他顺理成章地搂住了她。
终于,在那个情色片演到男主角解开女主角的衣裳的时候,他果断地爬到她身上,解开了她的扣子。
天仙子觉得对不起女儿。
在片刻的欢乐过去之后,她突然很看不起自己。她决定就此打住,把这件事作为一个普通的一夜情,彻底忘掉。
她给女儿打了一个电话。女儿好像是在一个遥远的地方。听到她的声音,并没有任何情绪反应,好像她们从来没发生过任何不愉快的事情,而且是昨天刚刚见过似的。她说妈妈你忙你的吧,我参加了一个班,在学习。我会给你惊喜的。
“你在学什么,女儿?可以告诉妈妈吗?”天仙子的问话变得格外小心。
她沉吟片刻,说:“妈妈,你觉得你有必要知道吗?世间的事多了,你觉得你有必要事必躬亲吗?”
“世间的事很多,但它们跟我无关。和我有关的只有我的女儿,女儿只有一个。”
她冷笑了,“那么妈妈,你是不是也有个人隐私啊?你不会把所有的事都告诉我吧?”
天仙子的脸一下子热了,难道她知道了?!不,不会的,当事人只有自己、老虎和哥哥,他们两个,都是绝不可能泄密的!
“妈妈,你为什么不说话了?放心,我会在适当的时候去看你的!”
女儿认为适当的时候对天仙子来讲并不是很合适。恰恰在她痛经、心情恶劣的时候女儿回来了。女儿把厚厚的一沓钱放在桌子上。
“你花吧,这是我挣的第一笔钱。”
“你……这钱是怎么来的?”
女儿像平常那样冷笑起来:“哼,我就知道,你准是要说这样的话!放心,你女儿就是不当婊子,也能挣来很多钱!”
“你说话怎么越来越难听!这是一个女孩子该说的话吗?!”
“那你说说,一个女孩子该说什么?!”
天仙子一下子无语。
“别不知足了天仙子,不是所有的母亲都能享受到女儿的第一桶金的!你好好享受吧,别问原因!知深水鱼者不祥,我劝你,别给自己找麻烦!”
她说完了,拂袖而去!她这时还不满十五岁,天仙子却觉得她变成了五十岁,成了自己的妈。
女儿穿的是香奈儿时装,少说那套行头也值几万块钱,她是怎么一下子成了有钱人了?!
不,不管有多么不祥,我是她的妈妈,我对她负有责任。天仙子想。
天仙子决定跟踪她,有必要的时候,解救她。
天仙子做梦也没想到女儿会到那样一个可怕的地方,做那种可怕的事。
女儿去的是一个极为偏僻的地方,那里像幽冥世界一般安静,穿过一片沼泽就来到了那地方,有几棵树,半堵墙,断壁残垣,远远就能看见那里冒着一股股白烟,再走近些,便是一股浓烈扑鼻的香,几乎把人熏倒。天仙子用衣袖捂住鼻子,从那堵断墙外面向里窥视:
女儿穿着一身白衣白袍,是很旧的那种白,上面布满了肮脏的斑点,她拿着一个杵子似的东西,在一个巨大的罐状的东西里面搅拌,旁边还有三四个和她差不多大的年轻孩子,都在忙活,腾腾热气从那个大罐子里升上来,女儿的脸上不断渗出大汗珠,身上的脏袍子已经被汗溻住了,她这是在干什么啊?这香气是多么熟悉啊!难道,那个肮脏的纱幔里的迷香正是来源于此吗?天仙子惊慌地想,女儿,我用心血护养大的女儿,究竟走了什么路啊?
自那个迷香纱幔的夜晚之后不久,天仙子在坊间听说了一个正在悄悄流传的可怕消息,说是现在很多夜总会和歌舞厅的老板都在悄悄进口一种迷药,药价很贵,但是所有怀着爱情与淫欲的人,都能得到巨大的满足……
天仙子张皇失措,一时不知怎么办才好,冲出去抓她个现行?不,那样的话,以女儿的性格,她们的母女关系就要彻底决裂了,唯一的办法是拿到赃物。天仙子就在那儿等啊等啊,站累了就坐下来,坐累了就趴下去,即便是春天了,可凌晨依然是冷。当清晨的冷风把她吹醒的时候,她看到眼前一片虚无。
难道刚才是梦?不,那些断壁残垣依然矗立,与梦中一般无二。天仙子走到刚才放着罐状东西的周围,什么也没有,那个巨大的罐子,难道只是个可以折叠的简易机械?不对啊,那是很有质感的东西啊!即使不像秦砖汉瓦那么古老,也像个出土文物啊!
太阳升起来了。太阳的光辉如同金箔一般亮亮闪闪,太阳的光辉凝聚在一个点上,天仙子突然发现那个特别亮的点近在眼前,她弯身,那亮点不再亮了,她看清那是一粒白色的结晶,即使离它还有不到一米远,已经要被它散发出来的香气窒息了。
终于听见门铃响。
曼陀罗如同幽灵一般飘进来。她从小就是这样,走路没声儿,很让人害怕。但是这一次,她一路飘到了天仙子眼前,手捧着一大束散发着靡香的曼陀罗花,她对天仙子说,妈妈生日快乐!
天仙子想:真的呢,今天是自己的阴历生日,她竟然把这事忘得一干二净,是啊,连阳历生日都懒得过的人,还记得什么阴历生日?!天仙子一时不知说什么才好。她接过花,把它放在客厅那个巴基斯坦花瓶里,然后回转身看着女儿。
这是女儿!她确实是个美少女,她的美是一种侵略性的、张牙舞爪的美,她的眼睛里迸射着夺目的光彩,嘴巴上涂着销魂的唇彩。她的紧身裙的底色是法式雪拉同色,上面缀着金色的豹纹,款式一望便知是范思哲产品。配着同样金色豹纹钉珠的高跟鞋、手提袋和颈链,挑不出任何瑕疵,唯一的瑕疵也被她很好地掩盖住了——她的曼陀罗花式的青记被很好地掩盖在盖住半张脸的头发后面,她美得无懈可击。
“妈妈,你怎么这么看我,好像刚刚认识我似的。”
“没什么,我只是想起最近流传在江湖上的一个段子:你的一笑使人心跳,你的一看世界震撼,你的一站交通瘫痪,你不打扮已很好看,你一打扮宇宙惊艳!”
女儿笑起来,“想不到你还挺幽默的。”
“不幽默怎么办?这年头,不幽默就活不成。哪怕假装的幽默也比真正的悲伤值钱。”
“你又怎么了妈妈?谁又惹你悲伤了?今天是你的生日,好不好别这样?!”
“好好,谢谢你,你还记得我的生日,我已经把我的生日忘了。”
女儿歪歪嘴,“难道没什么男士替你记得?”
“你把我想得太高了。你妈妈现在不过是个拖油瓶,什么也谈不到。”
“好吧妈妈,今天我请你吃红海鲜贝目司配帝国大龙虾,怎么样?”
“听起来很不错。可是我想知道,你付账的钱从哪儿来?”
“我说过了,你好好享受就是了,不该问的别问。”
“我不知道什么是该问的,什么是不该问的。我只知道,你今天回答我总比明天回答炮局好些。”
女儿一把抓过桌上的花瓶摔在地上,一声巨响,巴基斯坦花瓶顿时粉身碎骨。花瓶里的水滴溅在她的裙摆上,她撩起裙摆转身就走,天仙子抢在她的前头堵住了门,把那一颗亮闪闪的赃物高高举起。
“你回答我,这是什么?!”
本来以为,铁证如山,女儿起码会在铁证面前服软儿,哪怕只是一瞬间!
可曼陀罗几乎是面不改色,只是眯起眼睛,轻蔑地说:“这是什么?难道你还不知道?你使都使过了,倒来问我?!让开!你让我恶心!”
女儿推门而去,剩下天仙子瘫坐在地,动弹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