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南门街口回来，俞月就在排队等待洗漱的空隙，将桌底放置的纸箱子拖了出来。
上次高中学妹找她借了高三的笔记复习，还回来后她就顺手放在了寝室。
本来一直想找个时间放回家，但她健忘也嫌麻烦，索性就把笔记扔在寝室，跟大一的书本一起叠在了纸箱子里。
不过就今天这个局面看来，倒也幸好没放回家。
不然厚着脸皮回去，家门都不一定能进。
想着，俞月蹲在地上轻轻叹了口气。
“怎么啦？”邓音揉着脸上的卸妆油，转过身，“啥书找不到？你来我这里拿，反正这些书我以后都用不到了。”
俞月摇摇头，“没，就是觉得箱子里书太多了。”
她将最上面的文件夹拿出，放到桌上，转头随口问了句，“对了，你转专业考试准备得怎么样了？”
“还行吧。”邓音抿着嘴，搓了两下鼻翼附近，“芒芒帮我找医学院那个大神借了书，按他的笔记再过个两遍，应该没什么问题。”
俞月点头，视线不经意地从她桌上那本厚厚的蓝色封皮书上掠过，旋即低下头，继续往箱子外搬书。
“就是我们专业期末考和转专业考试的时间隔得太近了，明显都感觉脑子都快转不动了。”
邓音揉搓着脸回过身，瞥了眼桌上的化妆镜，突然又像想起什么似的，问道，“那个月儿，你今天是下午就从家里回来了吗？”
“嗯——”俞月拿书的动作一滞，随口补充道，“家里有点忙就早点回来了。”
“那难怪。”邓音站起身，用腿将椅子挤到一边，“我刚在楼下本来想去充空调电费的，结果一查电表看见上头多了一百度电，就想是不是你充了电费，一问果然，那等会儿我把电费从寝费里转给你哈。”
俞月翻着纸箱子里最底层的笔记本，头也没抬地就说了声好。
崇川市地处中部，算得上半个南方城市。
冬天室外温度虽没有低到很离谱，但室内的湿冷体感依旧很难熬，基本上是靠空调暖风来代替抖腿御寒。
效果虽然有限，但起码不用在室内穿羽绒服了。
俞月将笔记本拿出摞好，又一点一点地把桌上的书本放回纸箱子。
刚盖好纸盖板，还没来得及拿起宽胶带，身后就突然响起赵小芒震惊的声音——
“月儿你不会是要回去复读吧？”
“啊？”正在阳台洗手池边洗脸的邓音，和举着撑衣杆的汪一绮同时弹出半边身子，朝俞月床位方向看去。
俞月一脸懵地抬眼，顺着赵小芒的视线，她看见了自己桌上的笔记本，以及笔记本上那个偌大的“理综笔记本”字样。
俞月反应过来，连忙摆摆手解释，“不是不是，这是准备送给别人看的。”
“吓死我，我以为她俩转专业，你回去复读呢。”赵小芒松了口气，“我心想这专业不会天坑到这个地步了吧？”
“噗——”邓音被逗笑，“回去复读也太离谱了吧，我都被你的脑回路给吓到，再怎么卷铺盖想跑，也不能回去复读吧。”
“也是噢。”赵小芒眨眨眼，“都不谈高三累不累了，那些知识点早都被咱抛到九霄云外去了，特别是理综，考也考不了几分。”
“嗯——”汪一绮晾着衣服，顿了顿，扭头，“其实，我感觉我们化学应该也还行？”
“欸，对噢。”赵小芒一拍脑袋，“我差点都给忘了我们是学什么专业的了。”
“……”
“……”
“……”
几个女生瞬间笑作一团。
直到邓音提议去洗澡，这场东拉西扯的谈话会才散。
俞月弯下腰，很快将箱子封好放回原处，赵小芒也在这时按开吹风机开关，轰鸣声传出，顿时充斥了整间寝室。
俞月坐在桌前随意翻动了几页理综笔记。
线圈本上密密麻麻都是自己一笔一划总结出的重点和易错点，那些红黑的字迹映在眼底，一瞬间将她拉回了高中时代。
在大多数人都认为高三是一段不堪回首的痛苦往事时，俞月却十分宝贵那段独处的回忆。
那段能在学校待十多个小时只用学习的时光，是她思维最专注的时候。
不需要被迫开着书房门听苏丽发泄情绪，也不需要因为俞先珉可能会回家而随时处于standby状态。
也只有在学校里，她才能真切感受到自己灵魂的重量。
俞月现在还记得，自己是怎么赶在高三冲刺的最后阶段前整理出这些笔记的。
那时老师组织了一带一帮扶小组，让班级排名前十的学生帮扶倒数十名的学生，而她从高三第一次摸底考开始就是第一名，这差事便自然而然地就落在了她的头上。
不过虽说是帮扶，其实也只是让前十的学生抽空帮忙解答一下题目而已，假如那几位被帮扶对象有问题的话。
只是这个提议一经提出，就遭到了反对。
毕竟当时联考刚过，超高难度的题目让每个人都不敢松开绷紧的弦，也根本没心思去解答别人的疑问。
几次反馈过后，老师找上了俞月，希望她能帮忙分担一些小组重担。
于是并不准备参加高考的她，想也没想地就答应了下来。
之后她一边准备着申请国外大学的材料，一边给别人讲题、整理着各科笔记，就这样一直持续到了她的offer陆续发放下来。
不久后，迎来二模，在随后的月假里她完成了各科笔记的整理。
就在她拿着笔记本准备去约好的咖啡厅讲题时，一个突如其来的电话拦住了她的脚步。
电话里，阿姨说她妈妈生了。
生了个小弟弟。
苏丽这些年一直在努力怀孕，她是知道的。
她曾无意见过苏丽薄薄的肚皮上无数个因打促排针而扎出的针眼，也闻过光闻味道就知道味道会极苦的中药。
好在最后生产顺利，俞月也终于能为她松口气，但心里却始终说不上到底是个什么滋味。
一个月后，三模结束，崇川市也正式进入了初夏。
听说俞月要去的国家和学校后，帮扶小组的女生给她送来了几本地理杂志，和一些剪切下来的小图片。
上面绘着绵延的金色沙滩，湛蓝的海水，还有棕榈树林。
几乎完美地符合了生长在内陆地区的小孩，对海的向往。
只是俞月没想到，她的向往就在那个夏天戛然而止了。
小弟弟在满月体检时有几项没有达到正常指标，在进一步检查后，确诊了基因上有突变，不仅会影响智力，就连行动能力上都会受到一定影响。
拿到结果的那一刻，苏丽就晕了过去。
俞先珉叫来家庭医生，就拿起文件坐车去了另一个城市出差，没再看他们母子一眼。
第二天，苏丽醒过来，先是歇斯底里地发了一场疯。
而后，才拖着脆弱不堪的身体求俞月留在国内读书。
俞月当然没有拒绝的权利。
学校老师知道这件事后，特地来了她家一趟送还笔记本，还带来了几套押题卷。
虽然知道她的实力高考不会有很大的问题，但言语里还是有止不住的惋惜和庆幸，庆幸当时有劝她报名高考走走过场。
俞月记不清自己当时是怎么样的心情接下笔记本的，也记不清自己是怎么完成考试的。
只记得那两天好像很热很热，热到她提不起一点精神，就如同行尸走肉般地写完了四张考卷。
高考成绩出来的那天，网络上铺天盖地的新闻，将紧张氛围渲染到了极致。
而俞月听着小弟弟的哭闹声，在床上睁眼躺了一整天，直到苏丽过来跟她商量高考志愿，她才坐起来吃了一点东西。
最后，苏丽如愿让她留在了崇川。
为了奖励俞月的听话，她还做出了一个奖励般的让步——
就是放弃自己对金融专业的执念，让她选择了高中时最感兴趣的学科作为就读专业。
好在入学后室友们都很好相处，俞月很快完成了心态上的转变，学业和生活上都渐渐地得心应手起来。
似乎一切都在朝着好的方向发展，如果不是今天回家发生了那件事的话。
俞月定了定神，将面前的本子合上，收进帆布包里。
身后邓音拿着沐浴露走过去，提醒她快点去洗澡。
俞月点了点头，站起身，准备去拿睡衣。
“哇靠。”赵小芒一手握着手机，一手按停了吹风机，发出一声惊叹，“联谊会时间提前到下下周了。”
她快速站起身，边拨着电话，边拉开了衣柜门。
等了十几秒，大概是那边没接听，她又把手机丢回了桌上，揉了下半干不湿的头发。
“怎么了，你那套裙子上次不是送去干洗了吗？”邓音整理着书桌，见状随口问了句。
赵小芒摇头，“上次那套给洗坏了点，寄回店家缝补了，但现在还没补好呢。”
顿了顿，她咬着大拇指看向俞月，“而且月儿的衣服都还没选呢，也不知道这时间够不够。”
闻言，俞月拎着睡衣摆了摆手，“我不去也可——”
“那不行不行。”赵小芒打断她的话，“一条裙子而已，包在我身上了。”
邓音停了手上动作，“你们俩都去呀？”
“对呀，要不要一起？”赵小芒眨眨眼，说，“借你书的那位大神也去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