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月神情一滞，下意识就向对面两人投去视线。
陈煜也在这时发现，刚才说话的声音好像是大了点。
“我学妹。”林檀川不动声色地开口，伸手拉开身旁的椅子招呼陈煜，“坐。”
“噢，还差点以为我要做电灯泡。”陈煜坐下，往后靠了靠，语调闲闲。
林檀川没搭腔，端起面前的瓶子抿了口豆奶。
“这会儿不好打车，等会去我那儿坐坐？”陈煜腿一抻，从裤兜里拿出一包烟，打开咬了根在唇瓣，“这鬼天气，听说明天还要下雪。”
瞥见他低头摸打火机想要点烟的动作，林檀川修长的手指搭在桌上叩了叩，“陈煜——”
“嗯？”陈煜抬眼，不明所以地看了他一眼，下一秒视线一滑，反应过来原来是对面还坐着个瓷娃娃，“得，不抽不抽。”
他用食指和拇指将烟拿下，动作熟练地反手将它别在了耳朵上。
这时一个男孩小心翼翼地端来两碗面，稳稳当当地放在了桌面上。
瞬间升腾起的白雾裹挟着浓浓的羊肉香，就在这一块弥散开来，闻不见一点令人反胃的羊膻味。
“煜哥，你的粉马上就好。”男孩搓着被烫红的指尖，看向陈煜，“我等会儿端过来。”
陈煜点点头，站起身，“我也去拿瓶喝的。”
看着两人离开的背影，林檀川从筷笼里拿出一双筷子递给俞月，“那是陈老板的儿子，刚上初中。”
俞月伸手接过，点了点头。
“外面还在下雨，吃完要不要去陈煜那里坐坐？”林檀川握着筷子，看她。
俞月视线落在面前的宽口瓷碗上一顿，没多想，便答应了下来。
现在这个点，哪怕打上了车，她回去也还是会被室友询问，不如继续在外面消磨一会儿时间。
等陈煜端着牛肉粉回来的时候，桌上的两人已经吃得差不多了。
他便也顾不上太烫，就着冰可乐就加快了嗦粉的速度。
吃完，他们找陈老板借来一把大伞，递给了俞月，而林檀川则跟陈煜挤进了同一把伞下。
陈煜盘下的半地下台球厅离小面馆不远，就开在地质大学的后门旁边。
地质大学俞月上回考证时来过，但不知道它的小操场旁边竟然还会有一个不起眼的后门，更没想到这扇后门旁边还开了一间台球厅。
虽说这条小路的另一端直通大学城，但这块儿地方还是偏僻了点，俞月本以为生意会比较清冷，可没想到才下了几阶台阶，她就听到了店内闹哄哄的交谈声。
而门口的招牌旁，正靠了两个穿着紧身裤的男生，一个黄毛一个红毛，看起来像是古惑仔电影里的马仔形象。
看见三人出现，黄毛站直身体朝这边凑了过来。
“煜哥！你可算来了，我特么快给憋死了。”说着他微微侧身，就想快步往外走。
“欸！去哪？！”陈煜叫住他，“店里厕所是不够你拉？”
“不是。”古惑仔捂着肚子，看向他，欲言又止，“店里厕所炸了……”
“……”
联系完维修师傅，陈煜就匆匆出门准备去买零配件，临走前，将店里的生意拜托给林檀川代为照看。
而俞月在林檀川的安排下，暂且坐在了前台小姐姐的旁边。
只是还没等他多交代两句，身后就有客人将他叫走了。
“吃瓜子吗？”
前台女生盯着林檀川远去的背影，确定他暂时不会回来后，拉开抽屉抓出一把偷藏的瓜子分享给俞月，“吃吧，老板们这会儿有得忙，顾不到咱俩。”
俞月看她啪嗒啪嗒啃着瓜子，也拿起一颗搁在齿间，一瞬间奶油香味在口腔内弥漫开来，甜甜的。
“奶油味的，好吃吧？”女生啃着瓜子眉眼弯弯，“我昨天特地去地质大学买的，那里还有哈密瓜味卖呢。”
她将瓜子壳扔进垃圾桶，抬手蹭了蹭嘴角“对了，还没问你叫什么呢，我叫佘夏，你叫我夏夏就行。”
俞月看她，也跟着放下手里的瓜子，“俞月，皎月的月。”
“俞月？愉悦，好名字诶！”
佘夏看着她那张漂亮的脸蛋，心道美女确实是个让人看了就心生愉悦的存在，这名字也起得太过于贴切了。
“你家人肯定很爱你吧，起名字都这么用心，哎，不像我就因为出生在夏天，所以就给我草草取了个夏字……”
俞月听着，没说话，垂眸勾了勾嘴角，弧度极小。
“哎，先不说这个了。”佘夏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顿了片刻，她捻起一颗瓜子扔到嘴里，咬开，熟练地吐掉瓜子皮，“对了，是林哥介绍你来的吗？你应该还在念书吧？”
俞月一怔，不理解她口中“介绍来的”是什么意思，但还是针对她第二个问题点了点头。
“还在读书的话，时间应该挺有限的吧……”佘夏嚼着瓜子仁，若有所思地自言自语了一句。
“嗯？”俞月没听清，下意识抬眼看她。
“没啥没啥，能来就行。”佘夏继续啃着瓜子，眼神落到不远处正在忙碌的背影上，“不过也幸亏你来了，上周那小青梅在这里软磨硬泡了一下午，非得来兼职，我还怕她今天要来呢！”
“小青梅？”俞月顺着她的视线，看见了林檀川颀长挺拔的背影后，反应过来她说的是谁。
“对啊，你不知道吧，林哥那小青梅暗恋，不对，是明恋煜哥好几年了，具体多久我不知道，反正打我来这儿上班，就经常见她来，咦，那叫一个坚持不懈。”
俞月捏着瓜子，想起昨晚室友聊天时说过的话，这才反应过来原来全将将喜欢的是陈煜。
她视线抬起，无意掠过林檀川，心底倏地想起陈煜和他关系那么密切，他夹在中间应该会很为难吧？
特别是，如果他真的像芒芒说的那样，也喜欢全将将的话。
耳边佘夏还在喋喋不休，细数这段日子的委屈。
“更无语的是，她真把自己当老板娘了，竟然还跑去跟林哥提议给大家设置办会员卡的kpi，这又不是什么销售岗，莫名其妙的。不过幸好林哥没同意，说自己不过是入了点股，管不了店内的事，她这才作罢。”
佘夏说得渴了，捞过桌角的保温杯，拧开灌了一大口进去，“也就是仗着林哥对她有感情，你看煜哥就从来不听她那些乱七八糟的发疯语录。”
俞月被她气鼓鼓的表情逗到，抿嘴勾了勾嘴角。
“是不是觉得很离谱？但这些都是真的，我可一点没有夸张哦，那些离谱的事可太多了，每次她一来，大家都开始假忙，不管忙什么，反正忙就对了，不然她就会来问你是不是很闲，给你找事做，无语死了。”
佘夏拧上杯盖，叹了口气，“还好你来了，不然再待下去迟早有一天得憋死我，不过，我没想到煜哥这个抠门人，竟然真的会多给店里请一个人诶，上次老刚提议他请美女来上班陪打台球增加客流，还被他臭骂一顿给拒绝了……”
俞月反应过来，她好像是把自己当成来兼职的员工了，连忙摆摆手想解释，“夏夏，我——”
“在聊什么？”
俞月话还没说完，就被林檀川走过来给打断了。
他手肘撑在前台，视线滑落在桌上没吃完的瓜子上，顿了顿，将刚买的两杯奶茶递了过去。
“哇，谢谢林哥。”佘夏接过，兴奋地摇了摇。
俞月也跟着道了声谢。
“还有点事要忙，你先坐会儿。”林檀川手指在前台上轻轻叩了叩。
俞月心一紧，莫名害怕他这话被佘夏误会。
这上一个误会还没解开，要是她把自己当成套着马甲来套她嘴里坏话的人，那误会可就更大了。
紧张了两秒，好在林檀川没再多说些什么，只扫了一眼两人后就离开了。
俞月瞬间松了口气，捏着吸管的手指刚缓了缓，佘夏的声音就在耳边响了起来。
“你，跟林哥是很熟吗？”
俞月手上动作一顿，回答，“一般吧，是学校的学长。”
“噢——”佘夏拖着强调，若有所思，“那难怪。”
俞月默了默，不想去深究她嘴里的“难怪”是什么意思。
佘夏也没再多问，撕开吸管包装就戳进了奶茶里，“唔，是茉莉奶绿耶，味道很不错。”
她端起杯身看了眼上面的标签，“诶？是旁边奶茶店买的，刚怎么好像没看见林哥出去？”
俞月听见她的话，也想看一眼杯身上的标签，只是指尖才碰到纸杯，口袋里的手机铃声就响了起来。
她掏出手机，待看清屏幕上的来电显示后，脸色一下就沉了下来。
“怎么了？”佘夏问。
“没事，我出去接个电话。”说着，她敛了情绪站起身，往门外走去。
一直到出了门，上了台阶，她才停住脚步，站在了一家正关门歇业的服装店门口。
而手机那端挂了第一个电话，很快又打来第二个，似是耐心十足。
俞月盯着屏幕深吸了一口气，滑动接听键。
听筒那端，率先出声——
“东西我给你打包好了，既然翅膀硬了，就滚出这个家。”
俞月闭了闭眼，一股窒息感凭空而生，她似如鲠在喉。
电话那端还在噼里啪啦地持续性情绪输出，俞月听着，眼眶有点发胀。
“我现在给你发的东西是不是入不了你的眼了？”苏丽冷笑一声，“拜托你可别忘了，你现在有的吃的喝的，是谁给你的！”
“这个家没人欠你，你要知道，你随时都可以不属于这个家！”
“别以为我带你进俞家，让你姓俞，你就能像那两父子似地踩在我的头上！”
苏丽情绪越发激动，渐渐开始口不择言起来。
俞月握着手机，始终没说话，任由她发挥。
无他，只因为她说的确实没错。
俞月虽姓俞，但其实跟俞家沾不上半点血缘关系。
她是苏丽与她早逝的生父之间的产物，也是苏丽口中千不该万不该的错误。
年轻时，勤工俭学的苏丽偶然在咖啡厅遇见了俞先珉，郎才女貌，二人很快陷入爱河。
只可惜，豪门长子与灰姑娘的故事，只可能存在于爱情童话里，他们的恋情被俞家知道后，几乎没有任何悬念地就被拆开了。
俞先珉接受家里的安排，很快与门当户对的姑娘联姻，苏丽也在苦苦等待几年后，走进了新的恋情。
正在谈婚论嫁之际，俞先珉发妻生病去世，苏丽得知后便决定分手，可与现男友的孩子已在腹中成形。
面对男友父母的哀求，苏丽到底没狠下心堕掉，匆匆生下早产的俞月后，她便赶去了俞先珉的身边。
再后来的事俞月不知道，也从没听苏丽讲过，大抵是生过一个孩子的事情瞒不住了，便向俞先珉坦白了。
而她在镇子上长到12岁的那一年，便被苏丽接回了俞家，姓也跟着从宋改成了俞。
于是从那年开始，那个无父无母的宋月变成了私生女俞月。
俞月至今也说不出，这两个，到底哪一个更能让她接受一些。
电话那端苏丽情绪发泄完，便径直挂断了电话。
在电话挂断前，她似乎听见了同母异父的小弟在那边号啕大哭。
俞月握着手机，靠在服装店的铁闸门上缓了缓。
伸手从羽绒服口袋里掏出一包烟，学着记忆里别人的样子将烟搁到唇瓣，而后掏出打火机去点燃。
这烟是她从家里跑出来的时候，顺手顺的。
第一次抽烟，她也认不得这是什么牌子，端详了两眼，放弃了，管它什么牌子。
她用手虚拢着猩红的火苗往嘴边凑拢，大概是情绪余潮的缘故，手指僵化得好像不受自己控制，一直在颤。
试了好几次，终于点燃。
只是第一口她就被呛到了，咳嗽着，她拨通傅雪颂的电话。
在絮絮叨叨地讲完今天的事后，听筒那边传来了低低啜泣声，“俞月，你别难过，我让我哥哥去接你。”
俞月看着指尖忽明忽灭的红光，抿了抿嘴，“雪颂，我真的没有难过。”
……
打完电话，俞月感觉心情平复了很多，但仍感觉身上没什么力气。
傅雪颂提到的哥哥，是她从小一起长大的表哥，地质大学的副教授路鸣。
傅雪颂跟他联系之后，他开着一辆大G很快出现在了这条小道上。
俞月上前跟他打完招呼，便掐了烟，准备去跟林檀川告别。
刚转身，就撞见了买完配件叼着烟，吊儿郎当回来的陈煜。
俞月礼貌性地打了个招呼后，就下去台球厅，简单地和林檀川、佘夏告了个别。
只是她前脚离开，陈煜后脚就将林檀川叫了出来。
“她走了？”陈煜问。
“嗯，临时有事。”
“……靠，这你也信？”
林檀川看他，皱了一下眉，“你什么意思？”
“我能有什么意思？”陈煜拿下嘴里咬的烟屁股，问，“倒是你，你是不是对人有意思？”
“……”
见他不说话，陈煜知道他这是默认了。
既然这样，无法。
想起刚刚撞见的那一幕，陈煜偏过头，用力咬了下腮帮子，欲言又止。
“她不是什么善类，你不要被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