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昨天你们小四人帮跑去看枪毙人了?”吴疯子的神情似笑非笑,朱自强白了他一眼,心里暗骂老不死的,嘴上含糊地说:“嗯,今天你给我讲什么?”
吴疯子笑道:“别跟我扯话题,当我不知道啊,七枪是不是?嘿嘿,少见!听说那家伙在县城也算号人物,一个能打三四个,叫徐老二是吧?”
朱自强脑子里不由自主地出现徐老二面对枪口的微笑,那苍白的脸色,和无所畏惧的表情,这像个强奸犯么?
“哎,自强,你今儿怎么了?不会是被枪毙人吓傻了吧?”
朱自强没好气地说:“那有什么好害怕的,我爸杀猪我也看过,枪毙人跟杀猪没什么分别,下场都是死,只是……”
吴疯子嘿嘿笑道:“只是什么?”
“学了武功有什么用?能挡住子弹?哈,昨天虽然打了七枪,可那始终是血肉身子,砰!一枪打个对穿!七枪打得稀烂!”朱自强终于还是说出了疑惑,老子天天苦练,为了什么?
吴疯子皱着眉头,这小家伙开始有自己的思想了,抓过脚边的水烟筒,捻了块烟草,用火柴点燃后,呼噜噜地抽了几口,朱自强静静地看着他,一老一少谁也不说话,顿时整个院子安静下来。
吴疯子吸完三块烟草后,站起身道:“你说的有道理!武功再强也顶不住飞机大炮,从鸦片战争到抗日战争,真正会武之人差不多死绝了,不过,你要明白一点:练武不是为了去挡子弹,更不能恃强凌弱!练武的目的,一是强身,二是磨砺性子,三嘛也算是传承,如果谁都怕吃苦不练了,这些老祖宗留下的东西岂不全进了黄土?”
朱自强不以为然地说:“学以致用!这是你教我的,为什么我非学不可?按你跟师傅的说法,我是块好材料,难道除了我就再找不到别人吗?”
吴疯子笑道:“你以为这么容易找啊?好了,我们言归正传,老规矩,你先练一趟,然后今天教你一篇初中的古文。”
朱自强站起来,两三把扒掉身上的衣服裤子,只穿一条缝纫机打的蓝布短裤,此时临近年末,气温很低,可朱自强浑然不觉寒冷,这或许是练武的另一个好处。自从夏天学会游泳以来,朱自强除了下雨天基本上没断过下河,付雷和洛永也被他拖着练起了冬泳。
洪门长打寸劲的练习很是有趣,开始的时候,吴疯子在院里拉根绳索,挂满了树枝,然后画一条线,让朱自强不许超过线,手臂全部伸展开来勉强能碰着树枝,目的就是把树枝打断,管你怎么抡拳头,使多大劲儿,吴疯子只盯着脚,一越线,马上就不算。
朱自强觉得有意思,他心性极为好强,连打了三天,可始终只能碰到树枝,而且那树枝悬在空中,一拳打到,也会跟着往后晃,打断的可能性太小了!心里怀疑吴疯子故意折磨他,所以力气就慢慢减小,动作也显得有气无力,吴疯子见状,二话不说,走到他身边,出拳,带起一股风声,树枝应声断落。
这下朱自强没话说了,打了两个月,总算把挂在绳索上的树枝全部打断,第二天一进院子,嘿,老家伙太整人了,绳上全部粘上了纸条,一见就明白,树枝换纸条,照打不误!
这一次打了足足半年,让朱自强无比烦闷的是,这纸不像树枝,拳一碰到纸条就往后飘,吴疯子笑道:“速度!你能快得让纸来不及躲把它打断就成了。”
纸条打断后,吴疯子叹息道:“你当真是个练武奇材,接下来是打布条,可惜我没有内功,你的底子又太薄了,练法都一样,不过打布条一定要用上气劲,所以这个我教不了你,往后你内功练好了自己再慢慢弄吧,长打你学完了,接下来是寸劲,嘿嘿……”
吴疯子的阴笑让朱自强当时就差点掉头走人,不过他实在很好奇所谓的寸劲是怎么回事?
这次的限制距离不在脚下,而在手上,每次出拳前,先把拳头挨近树枝,相隔一寸,也就是说整个出拳的长度是一寸,吴疯子演示了一遍,手直伸到树枝上,指尖碰着树枝,然后突然握拳前打,肩不动,树枝断成几截。吴疯子道:“长打练习的是腰力与臂力的配合,最后通过击打动作完成,寸劲不同,隐蔽性非常强,从手肘开始,整个身子都不动,全靠瞬间爆发力,跟长打的过程相似,你能不能像长打那样两个月打断?”
一寸的距离要打断树枝!朱自强苦笑不已,不过吴疯子已经整给他看过了,肯定不是耍弄人的。
经过这么一年多的练习,朱自强用寸劲打树枝已经一个月了,今天照例是一个小时的不停击打,这寸劲不像练长打那样,长打要吼出声来,全身配合动作,大开大合,练寸劲表面上就一只手在动,可全身肌肉都在不停收缩,不一会儿朱自强全身汗如雨下,每次打到一半的时候,他的狠劲就犯了,虽然一个月来屡战屡败,但还是没想过放弃。
一个小时很快过去,跟以往一样,吴疯子喊了停之后,朱自强呆呆地看着绳上的枝条,这小小树枝儿仿佛在嘲笑他的无能,朱自强摇摇头,经过了长打的练习,他现在已经越来越有毅力了,饭要一口一口地吃,路要一步步地走,字要一个个地写。
吴疯子率先进入堂屋,里边的方桌上纸墨笔砚全部摆好,朱自强越来越自觉,这是令人很高兴的事情,所以吴疯子懒得跟他说教,语言教育不如实际行动,只要不停地做,凡事都有可能!
自从跟吴疯子学习古文以来,三字经、百家姓、千字文、贤言集,还有一部分唐诗都能朗朗上口,虽然其中的意思还没完全弄懂,可这种学习进度可以用飞快来形容。
吴疯子翻开一本线装书,朱自强瞅了眼书名《古文观止》,下边一竖小字:“隐为君书”,吴疯子翻开书页指着里边的繁体字道:“你练了一年的正楷字,看看这篇《兰亭集序》,东晋王羲之所作,不过这字可不是他亲笔,是晚清的一个酸秀才弄的手抄本,书法不赖,其中只有三十三篇流传较广的古文,现在教你这些东西有点不合适,就当练字儿吧,练毛笔字要从正楷到行书再到草书,一步步地来,今天咱们就学学这篇古文。”
说罢摇头晃脑,眼睛半睁半闭地开始诵读:“永和九年,岁在癸丑,暮春之初,会于会稽山阴之兰亭,修禊事也。群贤毕至,少长咸集。此地有崇山峻岭,茂林修竹;又有清流激湍,映带左右。引以为流觞曲水,列坐其次;虽无丝竹管弦之盛,一觞一咏,亦足以畅叙幽情……”
朱自强听得头发胀,站在桌前,铺开一张白纸开始一笔一画地抄写,老的自得其乐,小的专注写字。
猪肝到了初二终于被学校开除了!猪大肠夫妇再想不出什么好法子,只好按照武正木的安排,转到县城继续上学,食宿一时成了问题,住校肯定不行!按猪肝的性子,要不了三个月肯定要惹大祸。县城的那些舅舅们吱吱呜呜地不想收留,猪大肠一急之下答应给生活费,在县电力公司工作的老大武正金马上就接收了猪肝。
这天朱自强好好学了一篇文天祥的《正气歌》,朝着猪大肠大声背诵:“天地有正气,杂然赋流形。下则为河岳,上则为日星。于人曰浩然,沛乎塞苍冥……”
猪肝听朱自强背完后,若有所思地看了看朱自强,万般难得地主动上前对朱自强说:“我走了,你好好读书!把我的也读了,将来靠你!”
朱自强摇头道:“人要靠自己!”
猪肝若有所悟地点头道:“你跟吴老学了些什么?”
朱自强笑道:“书法,三字经,千字文,百家姓……”猪肝不奈烦地打断道:“我是说你跟他学功夫!”
“啊!吴老爷会功夫?我怎么不知道啊?”
猪肝凑到朱自强耳边,声音很小,但恶狠狠地说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他在教你真功夫!哼,我要走了,你好好地学,今年九月份我在县城等你,我不惹事儿,等你下来教我!”
朱自强眯着眼睛笑道:“好啊!男子汉说话算数。”
在五花肉的催促咒骂声中,猪肝离开了狗街,不过他走不走对于这个家来说好像没什么太大的反应,反正他人在狗街也是个不落家的。
猪大肠颇有感触地说:“如果是旧社会,这狗日的肯定是号人物,但愿他混完初中去当兵才好。”
朱自强看着母亲和二哥上车走了,转头对猪大肠笑道:“今天就我们两个,下馆子?”五花肉不在家,没人会做饭,猪大肠听到下馆子,眼睛一下就亮了,从油腻的裤袋里掏出几块钱,胖乎乎的手指头清了一下:“四块六,够了!今天下午饭跟老子吃馆子去!”
朱自强笑道:“那我先去上学了。”
刚好杨玉烟背着书包走过来,猪大肠笑嘻嘻说:“你小媳妇儿来了,快去背书包,嘿嘿,狗日的读书都整个拖兜。”
朱自强翻着白眼,不敢跟猪大肠顶嘴,他早就暗下决心不说脏话了,要是一顶嘴,指不定猪大肠嘴里吐出什么难听的,唉,难怪他叫猪大肠,能倒出什么好话么?
杨玉烟走上前很乖巧地冲猪大肠问好:“朱伯伯好!”猪大肠脸都快笑成一朵花了,心里暗道:狗日的杨少华,生两个姑娘都这么漂亮,将来让老二把大的拿下,小的归三儿,这姐妹花一锅端了。
“玉烟乖,你等等三儿啊,明天赶集叫你爸来我摊子上拿肉,呵呵,看你瘦得……”
杨玉烟笑道:“谢谢朱伯伯。”
朱自强飞快地回家背上书包,和杨玉烟赶快走人,猪大肠看着两小的背影,发出一串得意的笑声,朱自强听得全身发冷!
等放学后,朱自强刚进家门就听到锅勺声,伸头一看五花肉回来了,猪大肠冲他转转眼珠,示意馆子整不成了。朱自强嘿地一声就笑出来:“爸,你是不是想偷喝酒?”
猪大肠赶紧竖起指头嘘嘘地吹气,低声骂道:“你想要老子的猫命!没看到母老虎在家啊?不许跟她说听到没有?”
朱自强强忍着笑意道:“那你分我二块三!见者有份,不然你就一分别想得!”
猪大肠瞪着眼,刚要骂人,朱自强指指厨房,猪大肠眼睛就像要喷火一般,迟迟不动,就这么瞪着朱自强。
“不给是吧?那我叫了!妈……”朱自强无比得意地盯着猪大肠,嘴里那声“妈”故意长长地拖着……
猪大肠脸一下子就绿了,就像把油水全挤出来一般,十分哀怜地看着朱自强。
“我回来了,肚子饿!”朱自强贼笑着冲猪大肠伸手。
五花肉道:“快了快了,再等一会儿!”
猪大肠低声骂道:“我日你妈……”朱自强“嘘……”地做了个噤声的动作道:“最后的机会,你要不分赃,我就真的告发了!”
猪大肠无奈地看着朱自强,低声骂道:“小子,算你狠!给你五毛!敢多要,老子就揍你!”
朱自强半闭着眼,嘴里狂吼道:“妈……”
猪大肠急道:“一块!不能再多……”
“妈!!”
“唉唉,叫魂啊,饿死鬼投胎是不是?”
朱自强悄悄地对猪大肠说:“二块三!一分不少!”猪大肠气极:“我日你……”
朱自强道:“骂一句加一毛!二块四!”
猪大肠盯着朱自强道:“拉倒吧你,老子主动上交!滚你妈的!老婆……我今天捡了四块六毛钱!”说完得意地看着儿子,一付你奈我何的样子。
五花肉风一般地冲了出来:“真的!哪儿?拿来!”
猪大肠慢吞吞地把手伸向裤子,五花肉冲过去,飞快地伸手掏袋,一把抓出钱来,另一只手往旁边的裤袋伸去,动作快得让人眼花,几下就掏了个干净!
朱自强目瞪口呆地看着父母,他万万没料到猪大肠竟然同归于尽!猪大肠得意无比地看着他,那样子实在是万分可恶!
朱自强知道没戏了,转身一屁股坐在饭桌上,马上又跳了起来,对五花肉笑嘻嘻地说:“好妈妈,见钱分一半,反正是捡来的,你给我买点文具也好嘛。”
五花肉刚刚数完数,心情大好地说:“给你一块钱!哈哈,你爸真行,今后让他没事就去捡钱好了。”
猪大肠听到这话,愉快的表情消失无踪,恨恨地看着母子俩,嘴皮子不停地动,朱自强笑得不停捶桌子打板凳,五花肉道:“怎么了三儿?一块钱就让你高兴成这样?老娘要是给你两块你还不背气?”
朱自强摇头,笑得上气不接下气,眼睛瞟着猪大肠生气的脸,越发收拾不住。猪大肠大声骂道:“神经病小杂种!开饭开饭,老子饿了!”
等五花肉哼着歌儿进厨房,猪大肠飞快地冲到朱自强身旁,一把掐着朱自强的脖子,嘴里低声骂道:“不要脸的东西,敢阴你老子!”朱自强笑得浑身没劲,他也感觉到猪大肠不是真的要揍他,也不反抗,故意翻着白眼,吐着舌头,配合得好极了,猪大肠终于忍不住笑道:“你知道什么呀,你二哥去你大舅家一个月要十五块,你大哥在市里上学,一个月三十块,唉,你妈不容易,知道不?”
说完放开了手,朱自强心里酸酸的,嘴上没说,但心里明白,最苦的还是爸爸,赶集天四点起床,一个人杀、剐、洗、解,闲时就到乡下收猪,有时一天要走好几十里路,买了猪还要赶着回来,刮风下雨也不能停。他人这么胖,山里的路又难走,想到这儿朱自强把头靠在父亲的肩上:“等我长大了一定让你们过好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