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 6 章

车里放着轻音乐,司嘉年见女儿闷闷不乐,把音量降低。

“怎么啦?考试成绩不太理想?”他语气轻松,并没有把这事摆太高。

司家父母对司遥从小没要求,主打一个快乐成长,拒绝内耗,精神状态起码领先十年。

他自顾自说:“一次考差不要紧,要么试试转艺考,要么老爸去打听自主招生?或者你愿意去港澳,甚至出国也可以,条条大路通罗马嘛!”

司遥拧开车上的矿泉水,咽了几口,忙解释:“没有没有,就是感觉刚才可能说错话了。”

她将方才发生的事情转述给司嘉年,老父亲沉吟了片刻,忽而低笑道:“你那个同学,就是成绩特别好的转学生?”

司遥点点头,眨巴眨巴眼,认真地看着老爸。

“听你之前说他的那些情况,他家境估计不是特别好。这个时期的男生女生心思很敏感,尤其在最浅显的物质层面,不自觉会有比较。”

“你刚才莫名其妙邀请同学一起回家,说不定无意中刺伤了他,他跟你互相不了解,还以为你在炫耀。”

司嘉年年纪阅历毕竟摆在那儿,三言两语说中了要害。

司遥怔了怔,旋即恍然大悟,忽而起了一阵自责。

她说其他人傲慢,可她刚才的所作所为,实则也在无意中伤害到了简寻。

她倒呼一声,懊恼一时失言忽略了简寻的感受。

司遥摸出手机,本还想跟简寻表示友好,也免生出误会。结果她此刻才发现,她并没有他的联络方式——他甚至没进班群。

她悄声低叹,下意识往窗外望去,后视镜里早已没有简寻的身影。

隔日上学,司遥拎了份软布文件袋,里头是她昨晚在家筛选的资料。

张承宜凑巧跟她在校门偶遇,两个人手挽着手进了校门。

“你拿的什么?”

司遥扬起手臂,颇为得意:“高中三年的英语秘籍。”

她笑起来眉眼弯弯,粉腮鼓起一道弧度,像剥壳鸡蛋吹弹可破。

“干嘛?想卷死我们啊!你都单科第一了,何必呢……”

她晃着司遥的胳膊,把她这小身板拽得东倒西歪。

“不是,我跟简寻是帮扶小组嘛,他的问题大多是因为语法概念不清,单词和固定搭配倒不难,语法就……多练练语感,从细节抓起咯!”

二人说话间走上楼,张承宜免不了啧啧感叹,又问:“大神好相处么?”

司遥一时语滞,毕竟才认识没几天,没察觉个所以然,“普通同学,有什么好不好的,有可能我跟他磁场不对,不过他也没想跟我做朋友吧?”

她跟张承宜转进走廊,徐步往班里走,无人察觉简寻拿着那个陈旧的保温杯,步子正好落在她身后。

张承宜叽叽喳喳:“大神一般古里古怪,还是你的周大公子平易近人噢。”

司遥拍她:“再乱说,我把你暗恋十班那个体育生的事情传出去!”

张承宜大叫:“你敢你敢!”

她掰着司遥纤薄的肩,晃着她的身子,两个女生闹作一团,嘻嘻哈哈进了教室。

周慕臣正跟吴迪在聊即将开幕的校庆。

他见司遥进来,不等她坐好,心急火燎地问:“昨晚你几点回家?”

司遥回忆片刻,“就晚了半小时,怎么啦?”

周慕臣松了口气,又问:“那微信你怎么不回?”

司遥难为情地嘿嘿笑:“我意念回复你了,昨天收拾资料呢,太晚就不记得了。”

张承宜和吴迪意味深长地对视一眼,隐笑,各自拿课本看书。

“什么资料?”周慕臣总是迅速捕捉到重点。

“英语资料。”

“给谁?”

“给……”

司遥没说出口,视线循着踏进后门那个不容忽视的身影挪移,简寻仍是一副冷淡疏离的表情,拉开凳子坐下,拧开杯盖慢慢喝水。

她话语稍断,拎起资料袋慢慢走到简寻跟前,友好地将里头的iPad和文书资料取出来,放在空置的桌面。

简寻扫了一眼,抬眸觑着她。

哪怕她居高临下地望落,可简寻身上的气势反压倒她这株小白花。

司遥拉开椅子坐下,他的目光随之偏转,一直落在她脸上。

她被看得俏靥浮热,忙别过头,把资料往他面前推了推。

“简寻,这是我这几年学英语总结的一些小技巧,iPad里有历年真题和一位教授发给我的学习资料,我觉得挺有用,你可以试着看看。”

东西推到了他面前,简寻没动,仍目光灼然地望着她。

司遥被看得不自在,低垂下脑袋,小声说:“我昨天只是出于好意,没有其他想法,你不要误会。”

她细声讲完,推桌站起,这件事便告一段落。

简寻说:“误会什么?”

她一怔,又说不出口,回头看了他一眼。

简寻仍以一种惬意的姿态望着她,可眼神里赤.裸.裸的侵略却在一点点将她心里话勾出来,逼退她的防线。

司遥摇了摇头,好不为难,一时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须臾,简寻忽而道:“今晚讲复合函数,你做错的题大多都是同个知识点。”

司遥下意识点头说好,话题戛然而止,原先的愁绪消散如烟。

一天满课下来,司遥觉得头有些胀,周慕臣和吴迪仍有兴致约去打球,怂恿司遥给她当拉拉队满足虚荣心,惨被婉拒。

司遥趴在桌子上休息,等张承宜打回热水,两人懒得出校门觅食,直奔饭堂填饱肚子。

走进熙攘的饭堂,各档打餐队伍不长不短,而在同一张单人桌,司遥见着了简寻。

孤孤单单,独自进食,点的仍然是最便宜的套餐,还有一碗寡淡的例汤。

她才点好自选菜式坐回位置,简寻已不见踪影,他的速度太快了,快到令司遥不免怀疑,就那么点汤菜,他真的吃饱了么?

今晚的菜色不合张承宜胃口,她点了碗牛肉面,随便扒拉几口,索然无味,遂怂恿司遥到校外再买些零食。

二人去了马路对面新开的商场,虽然是工作日,仍有不少学生和工作党在此聚餐闲逛。

负一层新开了间面包店,CBD商圈的四巨头也各有一家,司遥喜欢店里的芝士裹芯碱水包和斑斓面包。

她每样挑了些,瞧见新出的烟熏火腿三明治,裹着新鲜的蔬菜,火腿厚厚一片,样式十分可口。

或许是同情心泛滥,她当惯了管闲事的烂好人,鬼使神差地拿了一份。

店员问:“打包还是现在吃?”

“打包好了,单独装一个袋子,谢谢。”

对方点头照做。

张承宜狐疑地打量她,“干嘛?没吃饱提前买宵夜啊?”

司遥囫囵解释:“看着挺好吃的。”

没正面回答就是有鬼,张承宜不依不饶,非要问清楚这三明治的去处,司遥从来拗不过人,只得支吾着说出心底的猜测。

张承宜大喊离谱,“拜托小姐,今时今日都有人吃不饱的么?穿越70年代啊?”

司遥没跟她争,只说当做个人情,毕竟数学比英语复杂得多,简寻答疑时并没有藏着掖着,她能感觉到他很用心在给她讲题。

张承宜知道司遥向来好脾气,天生大善人,仙女转世菩萨下凡,虽然平时开些没品玩笑,但此刻也懂分寸,不再多嘴。

两人满载而归,张承宜捧着一大碗关东煮,多拿了几副筷子,准备带回教室跟大家分享。

眼镜男早已坐在司遥的位置上,她回去取了水杯,拿了自习要用的课本笔记,走到最后一排。

她没拉开凳子,把东西搁在一边,准备去装热水。

简寻恰时抬头,顺手取过保温杯,手一顿,杯子空了。

司遥热心地伸出手:“我帮你吧。”

她脸颊上浮着一丝真诚的笑意,手又递进了些,简寻缓慢地眨了眨眼,把保温杯交到她手里,谨慎而小心,两人的手指只稍稍接触了一秒。

司遥收回胳膊,简寻的视线挪回纸上,低声道:“谢谢。”

她一怔,又转眸看着他,笑了笑:“不客气。”

周慕臣踏进教室的间隙,抬眸瞧见司遥灿烂的笑脸,而这一份善意的被授予者,是正心无旁骛垂眸做题的简寻。

他深眉一蹙,把手里的奶茶推给吴迪,转身跟出教室。

“阿遥,我帮你。”他追上司遥,见她一手拿个杯子,属于她的那个小巧而美观,是几百块一个的常见的品牌,她上高三刚刚换新,还没用几次。

而另一个杯子,陈旧朴实、凹凸不平,外漆有明显磕碰掉落的痕迹,闻所未闻的杂牌,此刻被司遥纤细五指牢牢握着。

他蹙眉,率先夺过简寻的保温杯,随意地搁在饮水机上,抬手打开出水键。

热气蒸腾着慢悠悠往外冒,周慕臣说:“下个月你的钢琴赛我也去。”

司遥觑他一眼:“你又找借口偷懒。”

他一本正经:“胡说,从小到大我哪次没给你捧场?何况我也好久没去香港,我家那些房子一直积灰,好歹住几天添些人气。”

司遥不跟他争辩,见简寻的水杯将满,忙关了热水,又转开冷水阀。

周慕臣蹙眉,低声说:“你跟那转学生……很投缘?”

他找不到合适的形容词来描绘这段关系,他笃信他们远不到朋友亲厚,可就是见不得司遥跟那转学生关系愈近。

司遥作个“服了”的眼神,将简寻的保温杯盖好,再给自己接水。

“大哥,我跟他才认识多久?”

水哗啦啦地往下坠,周慕臣心满意足地微顶腮,撇了撇嘴。

二人并肩走回教室,司遥停在了简寻旁边,桌上的数学课本已翻开了相应的位置。

同样的笔记,同样的思路导图,简寻耳朵里塞着仍戴着线的老式耳机,斑驳泛黄,可异常干净,他沉默着投入自己的忙碌当中。

司遥有些意外,见他全情投入,又不好打搅,只得把水杯轻轻推给他,独自埋头思考。

晚自习临近结束,这一晚他们再度拖堂。

周慕臣不耐烦地扫量着简寻,总觉得越看他越不顺眼。

说是天才,怎么讲个数学题磨磨唧唧,耽误时间不止,还不分轻重拉着司遥问英语,好似存心要偕同晚归。

偏司遥心软天真,今夜依旧细致地跟他讲解。

她照例劝走了周慕臣,他找不到合适的理由非得留下,只得悻悻离去,站在门口屡屡回头看着凑得很近的两人,心底不是滋味。

约莫拖延半个小时,简寻抬眸看了眼时间,及时喊下暂停,司遥怔了怔,也只得默默跟上他的节奏。

教室只剩下他们俩。

简寻慢条斯理地收拾东西,司遥拉好书包,犹豫了片刻,把三明治递给他。

他修长的五指稍顿,耳机线慢慢缠绕在那骨节分明的指间,简单的动作却被他做得像慢镜,又或是司遥的目光太专注,因她有些不好意思直视简寻。

他的眼神一向锐利而直接,平静中透着些看不清的情绪,令人莫名有坠入深涧般的失重感。

“这家面包店挺好吃的,尝尝?”她音色浅浅,“我看你好像,每天都吃得很少……”

简寻挤出一丝她理解不了的冷嗤,倒也不是在嘲讽,而是一种对她而言陌生而不解的悲哀。

他最后收下了三明治,抖平那个素净的黑色书袋,淡声说:“走啊,司遥。”

她的名字陡然从他舌尖递出来,她心底轻震,羽睫纷飞,背着书包跟上他的脚步。

教室的白炽灯被逐一熄灭,门轻轻掩上,走廊昏暗的灯把简寻的背影衬得格外消沉寂寥。

而满怀希冀,即将踏入人生新风的高中生,似乎并不适合以这样消极的词汇来形容。

可司遥心里遽然间冒出来的就是这份感觉。

她觉得简寻异常孤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