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宜华听见这个名字,轻轻地扶住屏风凑近前去看。朦胧之中,只见左衷忻一袭鸦青圆领长袍,腰间配了一根月白色宫绦,冠帽上插着几朵杏花,他长身玉立,身影略微有些瘦削,如同玉雕人一般。他朝着官家作揖,正要张口,穆宜华却被旁人拍了拍肩膀。
她扭头一看,竟是春儿。
“大姑娘,经天池那边宫女姐姐们都在品香呢,您要不去看看?”
穆宜华听这话讶异,虽说她喜香,但春儿断断不会在此时无缘无故地叫她去和小丫鬟们一起品什么香。
看来只有一件事了。
穆宜华心神恍惚,微微垂眸又抬起眼睛与她对视:“好啊,我跟你去看看。”说罢,便跟着春儿走出了人群。
辛秉逸微微侧目一瞥穆宜华离去的身影,又将眼神挪回席间,只见那高堂明座上早已没了赵阔身影。
琼林苑极大,今日办宴会不过就只是动用了其间两三间院子罢了。春儿带着穆宜华七拐八绕,把穆宜华头都绕晕了。她无奈抱怨:“这路你是怎么记得的?”
春儿哭笑不得:“三大王交待的,春儿可断不敢忘。”
二人再走了几步,忽到了一处紫薇掩映之地,粉白紫红交相辉映,蝶飞蜂绕,美不胜收。春儿将穆宜华引到此处,便躬身褪去,只听草木葱茏之间传来一男子的声音:“阿兆。”
穆宜华回身,见赵阔立在繁花树下,今日的他褪去了沙场的戾气,一身祥云暗纹长袍,广袖簪花,眉目清朗,看见她时那双眼睛还闪着欣喜明亮的光,不像个将军,倒是像个春风得意的新科进士。
“阿兆。”他缓缓上前来,目光无他,唯有穆宜华。
穆宜华欣喜,几步上前:“三哥!”
二人皆是偷偷从宴会上溜出来的,隐在花丛间轻声细语,紧张、害怕,却又有些隐秘的兴奋。
她从怀中取出那个香囊。
那香囊被穆宜华翻新过,原先的针脚粗糙,本只是少女时试手之作,不承想被赵阔觍颜要了过去,一戴还戴了那么多年。
她可不想再让他戴着这么个蹩脚的玩意儿了。
“我把原先的线都给拆了,花样还是原来的样子,只不过这个针脚比以前的细致,流苏我也给你配了新的。”
赵阔满心欢喜地接过。黛色的绢布上用海蓝色蚕丝与银丝交叠绣制雪浪拍岸,远处还绣着青绿色的群山,底下的流苏一看便是穆宜华自己染得渐层水蓝色,链接处还分别扣了三颗珍珠。
他将香囊凑到鼻子下闻了闻,忽觉一股绵长醇厚的香气钻入鼻子,吸入肺腑又顿觉清新明朗,神思澄澈。
他笑问道:“这是什么香?”
“雪中春信,是梅香。但我怕太过冷冽,还加了一些乳香与林檎汁。你常伏于案牍,又忙于朝事,累了闻一闻这个,能放松些。”
穆宜华就是穆宜华,赵阔在那一瞬间,甚至觉得此生他若没有遇见她,那该是多么无趣与可怜。
他上前一步,穆宜华被逼得要后退,却被他一把拉住。他比穆宜华高出大半个头,此时正微微弯着身,认认真真地看着穆宜华逃避的眼神:“阿兆,我要这香囊是何意思,你是明白的,对吗?”
穆宜华心跳如擂鼓,她当然明白,不然她也不会在琼林宴上,在这个皇亲国戚、举国重臣、新科进士、贵女娘子齐聚的地方带上这个香囊,与他做这般有违规矩私下相会之事。连她自己都觉得自己疯了。
“我若拿走了,这辈子都不会还了。”赵阔凑得近,穆宜华甚至都能感受到他烘在自己面前的热气,“你不许后悔。”
穆宜华捂着心口,深吸一口气,缓缓抬起头。年将加冠的赵阔,是她自小爱慕的情郎啊,是迢迢千里路、漫漫长岁月都斩不断的相思啊。
“不会。”她回答,“我不会后悔的。”
穆宜华庆幸没有人来,她与赵阔依依惜别,带着春儿从园子走出去,心思却还停留在方才的温存里。
赵阔上前轻轻地搂着她,鼻尖萦绕着属于长大成熟的女子的香气。他真真切切地体会到,那个从小跟在他身后的小姑娘,已经到了开花摘果的年纪了。
穆宜华也是心脏狂跳难以停歇,她虚虚地靠着赵阔的胸膛,听见从他胸腔里传来的沉稳而有力的心跳声,面颊发热绯红。
若不是时机不对怕被人发现,他们或许还要这样抱下去。只是听见宫女们渐近的声音,穆宜华只能推开赵阔转身离去,只回头留给他一个浅浅的笑。
转出花丛,她努力地平复着心绪,却听一旁陡然有人喊了她:“穆娘子!”
穆宜华心中一惊,定睛一看,竟是陆秀。今日的她比上巳宴见到时更明亮娇艳了些,让穆宜华眼前一亮,险些不敢认她。
“陆娘子?你……你怎么在这儿呢?”这地方与方才她与赵阔私会之处相去不远,穆宜华心里有些慌张。
陆秀笑着上前,看着穆宜华的眼睛道:“我就随便走走,穆娘子也是吗?”
穆宜华有些心虚,垂眸一笑:“是啊,席间人多,出来透透气。”
“穆娘子方才是在那边吗?”陆秀往穆宜华来路看去,只见一片繁茂紫薇,“花儿开得真好……穆娘子挑的地方一定是好的,一会儿我也去那边看看。”
这话听得穆宜华冒冷汗,她讪讪一笑:“紫薇太香,蜜蜂有些多,我也是怕被蛰了才回来的。陆娘子若是想透气,不妨去那边的经天池走走?我方才路过还看见小宫女们在玩儿香呢。”
陆秀闻言敛眸一笑,点点头:“好的。”
穆宜华又接着岔开话题:“我今日一见,陆娘子气色比上次好多了。”
“是啊,话说回来也是多亏了穆娘子。平日里家中也无人同我论诗作词,如今得了穆娘子指点,我作的诗竟被家中先生夸奖了。父亲听了也高兴,就赏了我和我小娘一些东西。”陆秀眼中闪着欣喜的光。
她微笑颔首,语调轻轻:“若是,若是能一直这样就好了……”
穆宜华看着陆秀这副模样,不知怎的就想起虞倩倩来了,心中顿生酸楚,她拉住陆秀的手宽慰她:“都会好起来的,你若在诗文上有不懂的,或者有什么想与人探讨的见解皆可书信于我,我必一一应答。”
陆秀望着穆宜华的脸,紧了紧她的手,垂下眸子,“嗯”了一声:“我是知道的,穆娘子与我是一样的人。我一直是将穆娘子当做知己的。”
穆宜华闻言愣了愣,觉得此话有些奇怪,但又没心思细想,便又寒暄几句,匆匆离开。
二人分开,穆宜华大喘一口气,悄悄嘀咕:“她应当没看见吧?”
春儿安慰她:“姑娘别担心,春儿一直守着呢。”
穆宜华劝慰不要自己吓自己,又在池边微微站了一会儿,想着与赵阔错开时间回席。她望着池子里闲适得意的锦鲤们在池面拱出一圈圈涟漪,只一会儿便出了一层薄汗,想扇扇子却发现手中无物,掐指一算时间也差不多了正要回席,却见虞倩倩已在院门那儿站了许久。
穆宜华连忙迎上去:“倩倩?”
虞倩倩神色踌躇为难,见她发现自己,也只好硬着头皮上前。她支支吾吾:“宜……宜华,我方才去问了励儿,我……我在这儿给你赔个不是吧!”
穆宜华连忙制止:“那是你两个弟弟不懂事,又与你何干?”
虞倩倩愣神:“你……你早就猜到了?”
穆宜华叹气:“春儿回来面色酡红,又不说话,显然是生气了,看你时神色不对,我便猜了七八分。”
虞倩倩更觉无地自容,她愤懑交加:“这两个混小子,喝点儿酒诗书礼义就全给忘了!欺侮春儿不成,还想调戏宫女,我来时他们俩正被尚宫教训呢!还是我母亲去求得情,尚宫这才放过他们,没有禀报皇后娘娘。真是气死我了!”
春儿被言语调戏,心中羞愤,本是想找自家小姐好好诉一诉委屈,可奈何始作俑者的姐姐是自己姑娘的朋友,她这才把话往肚子里咽。可如今见虞倩倩这样替她打抱不平,那剩下的一点点怒气也被磨没了。
穆宜华了解虞倩倩的脾气,也不急着回席,就拉着她在池边坐下,一边替她擦泪一边安慰她。
“哟,这里倒真是处处有美人啊。”一男子满头鲜花,一身淡紫色长袍,里头竟还穿着花色的里衣,衣带松垮,满面酒晕,看见穆宜华与虞倩倩便想扶着树枝走下来,不承想脚下一滑,直接屁股蹭着台阶溜了下来。
“谁啊!谁啊!哪个不长眼的在这边放石子儿啊!不知道本少爷要走路吗!”那人嚎天嚎地,对着身边的仆人大吼大叫。
穆虞二人掩唇偷笑,男子看过来,眼睛又瞬间眯成一条缝,颠儿颠儿地跑到二人面前,讨好地笑道:“二位姐姐……嗝……赏花儿呢?花儿哪有你们好看啊,你们临水照花不就好了?”
油嘴滑舌。
穆宜华在心中翻了个白眼,拉上虞倩倩就要走。
“慢着!我让你们走了吗!”那男子虽然醉了酒脑子不清醒,但这手脚倒是利索,一下子揽住穆宜华的细腰往自己身上贴,“别走啊,你们赏好了,我还没开始呢。”
作者有话要说:大家中秋快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