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科举了吧?我听哥哥说,这次科举官家让穆伯伯主持呢。”宁之南一边捣着凤仙花汁,一边闲聊。
穆宜华翻阅着手中的香谱应和:“嗯,父亲刚刚返京,官家就委以重任,他都好久没回家了。”
“我哥哥也是,自从承了太常寺的官职,从早忙到晚,陪我和元吉的时间都没有。”
“等你有了嫂嫂,你哥哥就更加没时间陪你们姐弟了,现在你就知足吧。对了,先前孟娘子的事……”
“别提了,因为我那堂哥,孟夫人都不怎么上我们家来了。”宁之南瘪嘴。
穆宜华叹了口气,继续研究熏香。
“当年宁大郎君是榜上第几?”虞倩倩在一旁问道。
“二甲第一呢。”宁之南骄傲地回答。
穆宜华笑道:“倩倩你是不知道,宁伯伯自己是武将,宁夫人也是出身将门,宁家出了一个读书人,还是二甲第一,宁伯伯别提有多开心了。”
宁之南笑着点点头:“希望元吉能争点儿气,让我们家再出一个进士。那我爹可要高兴坏了。”
虞倩倩若有所思地低下头,没说话。
“倩倩你家中是不是有两个弟弟?”穆宜华问道。
“嗯。一个十五,一个十三。”
“那也是正读书的年纪啊。学业如何?在哪儿读书呢?”
“二弟学习尚可,三弟就有些顽劣了,请了大儒陶先生,每日到家来授课。”
宁之南欣喜:“听闻陶先生诗词教得极好,倩倩定也听了不少吧,改日哪家娘子办了赛诗会,我们一起去,有你和阿兆,我们必得彩头!”
“那你就坐收渔翁之利,是吗?”穆宜华调侃。
宁之南理直气壮:“那是自然,这种舞文弄墨的交给你们,舞刀弄棍的就交给我,文武搭配,赢遍汴京无敌手!”
穆宜华听见这话,笑得人仰马翻,直夸她说得在理。
虞倩倩倒是颇为不好意思,右手略有些局促地摩挲着手链上的玉锁片,面上羞赧:“我……我怕是要辜负你们的期望了。”
宁之南道:“你就别谦虚了。”
虞倩倩摇头:“陶先生的课,我父亲并不让我一起听,我也只是偶尔学一些,闲暇时,也只是在房里做做针线练练字什么的。我此前看过穆娘子的词作,我是拍马也赶不上,所以恐要让你们失望了。”
“那有什么的,我们只当是去玩儿的。你若是喜欢诗词,就让阿兆教你呗。”
穆宜华牵着虞倩倩的手,笑道:“是啊,若是喜欢,你常来我家,我们可以多多探讨,好让阿南这个小哪吒也沾一沾书香气!”
春日和煦,三个姑娘笑作一团。
穆宜华瞧见她左手腕上的链子,执起细看:“先前就看你带着这个,原本以为是大相国寺求来的,可竟是个玉锁片,往常见多的是金锁或是银锁,你这个玉锁片是哪儿来的?”
虞倩倩摘下拿与她们细瞧,玉锁片娇小却温厚,需得两指捻着看,那么小巧的东西上头竟还刻着几个清晰的字——奇玉珍岫,倩影永留。
“这可真是个好东西啊,我从未见过如此精巧的物件儿。”宁之南小心地还给虞倩倩,“这是哪儿得来的?”
虞倩倩将链子重新戴回手上:“说来也奇怪,这东西若不是寻常富贵人家的藏物,普通人也用不着,若是得了怕是第二天就拿去当了。可这东西竟是一个癞头和尚给的。听我母亲说,那时我方才满月,正办着满月宴,便有一个癞头和尚来化缘,我母亲本就信佛,趁着好日子要请人进来吃些斋饭。可那和尚只是要了几个馒头,临走对我母亲说,他感念我母亲心善,虽天机不可泄露,但看在彼此有缘分,便告诉我母亲我们虞家十几载后有一场大劫避无可避。
“我母亲询问破解之法,那和尚说,虞家虽有灾祸,但生了个女儿自带吉相。他把这个玉锁片给了我母亲,说要我时时都戴在身上,还要我父母待我好,日后得遇贵人,定能保我家逢凶化吉,平安无虞。”
“然后呢?”宁之南兴致勃勃,显然将这个当成了瓦肆里的南戏。
“我母亲将此事说与我父亲听,我父亲说这癞头和尚不成体统,一个家族的荣辱兴衰哪是能由女子决定的?那癞头和尚怕就是为了以后能日日上家里来要饭才这么说的。母亲被父亲说了一通,也就自此不提了。若非今日你们问起,我也是不敢再提的。”虞倩倩将链子拢进袖中,浅笑颔首。
宁之南插科打诨:“你还别说,我小时候也有这事呢,不过是个道士,也是让家里人好好待我,也是说能逢凶化吉。我爹娘,一个从刀尖上滚过来的人,一个将门出生从来不吃斋念佛的人竟都信了,从小事事顺我心意,我要什么就给什么,你们说奇怪不奇怪?要我看,这就是那群神仙道士在江湖上坑蒙拐骗的言语话术,信不得。你就当白得了一件好玩意儿,别把你爹和那癞头和尚的话放在心上,自己过得自在逍遥便是。”
三人一直聊到傍晚,穆宜华命人布置了晚饭,吃过后,又让虞倩倩带了些点心回去。宁之南一早便同家里说了住下,两个分开多年的小姑娘洗漱完毕后便窝在一张床讲悄悄话。
“三大王给了你这么多信啊?”宁之南就着微弱的烛光一封封看过去,“看这纸张是有些年头了,应该不是新写故意拿来诓你的。”
穆宜华嗔道:“三哥怎么可能诓我!”
“哎哟哎哟,我也没说什么呀,这么着急做什么?”宁之南揶揄,从另外一个盒子里拿出个半旧的香囊,“这不是赵阔十五岁生辰那日,你送他的贺礼吗?他怎么把这个也给你送来了?”
穆宜华见之,连忙要藏起来,被宁之南一把躲过。她说:“从实招来。”
穆宜华无奈:“里面有字条。”
宁之南拿出来一看,之间上头写着:旧物旧人,新喜新香。
宁之南恍然大悟:“我说你今早怎么一直在看香谱呢,原来是为了红袖添香啊。”她拿着香囊在穆宜华面前晃来晃去。
“好啦!”穆宜华拿过香囊放回盒子里,“我素来善香,只是添香而已。等添完了香,他便来取,仅此而已。”
“是取物,还是娶人呀?”宁之南说得煞有介事,“旧物添新香,旧人续前缘。也多亏了我没把那些东西送回去,不然你们如何再续前缘?这么说来,你们还得感谢我这个月老了。”
穆宜华轻轻打了她一下:“你也别说我,我且问你,那日长青看见你与一男子在樊楼相会,我猜是有人宴请你们家。我怕长青年纪小乱说话便搪塞了过去。今日你在这里必须从实招来,不然我就不让你睡觉了。”
宁之南听见这话,神情一瞬间垮下来,叹了口气,将信笺收好:“你与三大王是情投意合,好事将成,可我呢?每天对着我那倒霉叔婶,还不知道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
“他们又怎么了?”
“这不是临近科考,许多举子都进京了。那天我婶婶忽然找上我,说要我陪我姐姐吃饭去。我当时可纳闷了,她那么大个人了还要我陪她吃饭?后来我才知道,她借着我们家的名头跟人说亲事呢!”
“又来?”此前宁元赋和孟娘子的事情才过去没多久,这又是闹得哪一出?
“听说这回他们宴请的人是蜀地来的举子,家产颇为丰厚,此前是我叔叔生意上的伙伴,两家可能对于姻亲之事提过几句但未定下来。这回他们家的郎君进京赶考,全家人都跟着来了。我叔叔也不知怎么就跟他们碰上了,说是要请他们吃饭,就定在了那日的樊楼。”
“若真是这样,那必定是为了你堂姐的婚事,又为何要叫上你?”
“这就是最气人的地方。他们往外打的名号是我们家要请他们吃饭,我爹堂堂朝廷正四品殿前副都指挥使,怎会去宴请他们名不见经传的商贾之家。我本以为父亲会拒绝,可你猜怎么着?”宁之南说得义愤填膺,“父亲竟然答应了,他怎么能答应呢!我大哥说,那家的儿子可会读书,听说是考了眉州的亚元,我爹怕是看上那家的儿子是个读书人了。”
“眉州的亚元……”穆宜华若有所思,“那确实是个人才啊。若是为了你叔婶而拒绝掉这样的后生,确实有些可惜。”
“天下读书人多的是,我爹难道要见一个看上一个吗?何况若是我堂姐与那人真成了,他难不成要收那人做门生?”
穆宜华看宁之南已经像只炸毛的小猫,连忙顺着她的心意说话:“那你往好了想,若是这桩婚事成了,你叔婶一桩心事已了,想来也不会经常来找你们麻烦了。”
宁之南听此言觉得在理,心里一下子开阔:“言之有理啊。可是……”她话说一半忽然顿住。
“可是什么?”
宁之南想了半晌,这才抬起头来和穆宜华说:“阿兆,你知道吗,我觉得那户人家是个攀附权贵的主儿,是冲着我们家京官的名声来的,若他们知道我叔婶的底细,根本不会理会我的叔婶,定是扭头就走的。我看我叔叔也只是想用我堂姐去换聘礼,好让他周转做生意。我觉得他根本不在乎我堂姐自己的心思。”
穆宜华听完,心里失落又不甘,叹气道:“这世道……儿女亲事总是父母说定的,哪由得了我们呢?”
“可是……”宁之南忽然低下头,撩了一撮披散的长发绕在指尖,支支吾吾:“我……我觉得我好像有点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穆宜华好奇了:“怎么说?”
“就是那日你们看见的那个同我行礼的男子,是那家的儿子,叫……叫贺辰光。”
穆宜华猜了大半:“你是不是听见他说什么话了?”
“那日我故意在街上游荡,就想着能晚点去宴席,可以不用与我那叔叔婶婶面对面。可好巧不巧就碰见他与他父亲了。我就躲在暗处,不想与他们碰面,不承想就听见他们谈话了。”
“他们说什么了?”
宁之南清了清嗓子,挺直身板,装模作样故意压低声线道:“父亲为何执意如此?难道在父亲眼里,辰光不能凭一己之力考取进士吗?就非得走这些歪门邪道吗?”
“这叫什么歪门邪道?那可是正四品官员,官家面前的红人,你日后考取进士也是要与这大人打照面的,早晚不都得认识?我有时真是不得不说你们这些读书人,自诩清高,死要面子活受罪!”
“孩儿不是自诩清高,只是不想看父亲这样为我劳累奔命。因为经商,我们没少受别人白眼,也没少吃苦,如今孩儿能进京赶考,就是想让父亲长脸。我自诩才华有几,但如今尚未应试,便让父亲如此汲汲营营结交四方,孩儿心中有愧。”宁之南边说边恭恭敬敬地作揖,抬起头又说,“何况,孩儿知道您今日来此另有一事,便是与那宁二……”
话说到这儿,宁之南突然收了声。
穆宜华立马抓住:“宁二娘子!他知道你?”
宁之南怨道:“哪是知道我,他们是把宁之雅当做了宁二娘子。这汴京城里谁不知道我才是宁家二娘子,可按照族中辈分,宁之雅也确实是老二。我觉得我叔婶知道此事,但却不提。那贺郎君,开口还将我当做宁之雅呢,真是乐死我了。”
穆宜华叹气:“你这叔婶还真是无所不用其极。”
宁之南拿着架势继续演:“宁家二娘子之事,孩儿知晓,然姻缘不可强求,若是为利为来,那便会因利而散,实在徒劳。”最后几个字,她装腔作势地重重顿下去,颇有些瓦肆里演戏的意味。
穆宜华被她拿腔拿调的样子笑得肚子疼,她拉着宁之南的手说道:“照你这么说,这个贺郎君倒还真是个好的。我看宁伯伯怕是早就打听过这个人,不然也不会去见了。”
宁之南努努嘴,没说话便躺下了。
穆宜华整理好床铺后,也躺下在她身边,轻轻问道:“哎,那贺郎君长得如何?”
宁之南似乎有些困倦,声音哝哝的:“嗯……他生得……也还行吧。”
作者有话要说:我特别喜欢和闺蜜窝在一张床上谈天说地的感觉~
今天二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