汴京春日将至,穆宜华命人从集市上买了些腊肉与三只羔雁,又准备了一方雕刻山水的砚台与一支狼毫笔,带着穆长青就去了宁府。
因先前就与宁之南通了信,他们家又与宁家素来亲近,穆宜华也没有下拜帖,直接坐着马车来到了宁府后门。
她正想撩帘下车,却见宁府的后门紧闭,大有不见人的架势。穆宜华心下思忖一番,遣了春儿去敲门,过了半晌,那门才微微打开一条缝隙。宁之南的贴身侍女如画挤出半个身子,见是春儿才打开门将她迎进来:“穆娘子在车上吗?”
“在呢,早些时候与你们家娘子通了信说今儿个来,让留门的。我们来的时候见着后门关着,以为出了什么事儿呢。”
如画一脸为难地点点头:“也确实……出事儿了。”
穆宜华在马车上见二人神色不对,叫上穆长青下了马车,走进后门道:“你们家二姑娘呢?”
如画叹了口气,转身给穆宜华引路,期间避开了几处住所,穆宜华看这方位,应当是宁二叔那一家子的院门了。
宁之南正在自己的院子里生着闷气,坐在秋千上百无聊赖地把玩着一只粉碧玺鼻烟壶,听见声响抬头看见穆宜华来了,连忙从秋千上跳下,一边喊着:“你可算是来了,我等你好半天了。如画,好好招待穆小郎君,去把元吉叫来陪他玩儿。”一边将她拉进屋子,嘱咐谁也不许进来。
“这是怎么了?我一路过来都觉得你们家怪怪的。何况这时候,你们不都在书塾里读书吗?我故意这个时间来的,等你们课上完,我就带着长青拜师了呢,今日束脩我都带了。”
宁之南重重地躺倒在床上,摇头感慨:“今日怕是不行了。”
“为何?”穆宜华和她一起躺在床上问道。
宁之南转了个身,趴着托着腮,嘟嘟囔囔:“我不是在信里同你说,我们家来了个亲戚嘛。虽说此前爹爹和我这个便宜二叔没什么联系,但至少是门亲戚。我爹被赶出去虽然是因为我二叔,但我爹说那时我二叔也还小,帮不上什么忙,说不上什么话。因此也没说什么便让他们住下了。我娘也跟我说了,只要他们家安安分分地不惹事儿,她肯定会帮他们找新的营生,帮阿雅姐姐找个好人家的。可你知道今天发生什么事儿了吗?”
宁之南一脸难以置信:“我简直,不,不仅仅是我,是我们全家都低估了他们的脸皮。”
穆宜华笑道:“想厚了还是想薄了?”
“岂止想薄了一点点!”宁之南气愤地直接坐了起来,“我阿娘今日请了孟夫人和孟娘子来做客喝茶,表面上说的是朋友间的寻常走动,但是我们两家人都知道是为了什么,不过就是为了防我二叔他们,尤其是我那个二婶!一副乡野市井妇女的模样,见着我们家的东西都要摸上好一阵,还想把我屋里的摆件拿到她女儿屋里去。
“你说他们拿东西也就算了,可今天我二婶不知是哪里得来的消息,知道孟娘子要来,竟叫了我那堂哥早课请病假去花园里候着!就等着孟娘子游园时遇着呢!”
穆宜华听这话,心也不禁提起来:“那遇见了吗?”
“遇见了呀!不然我阿娘能气成那个样子?当时我娘正和孟夫人喝茶聊天呢,孟娘子就一个人去园子里放风筝。放到一半,好巧不巧就挂树上了,那可怎么办呀?你看,这又好巧不巧,宁元赋就在那园子的拐角,爬上树就把风筝拿下来了,还臭不要脸地说自己是宁家的大郎。”
“孟娘子认错人了?”
“就是这样!孟娘子头一遭来我们宁府,哪知道我大哥长什么样,权当这府上二十出头的年轻男子就是我哥了呗!那会儿我刚下学去找我娘呢,就听见孟娘子在那边说遇见了宁家大郎君,说宁家大郎君多好心好意帮她。我看着我娘那个脸色跟冬日里的寒霜一般。我大气儿都不敢喘!”
穆宜华朝门外望望,又问:“那你二叔那边是什么情况?知道宁夫人生气了吗?”
宁之南一脸无奈地点了点头:“他们一家现在龟缩在院子里不敢出来呢,敢做不敢当。”话罢,她还是不解气,略带恼怒地锤了一下枕头,“若他们与我们不相干,我倒也随便他们作去。可他们如今姓宁,又住在我家,他们说的做的处处与我们家挂钩。今日那宁元赋不顾礼数唐突孟娘子,你要孟家如何看我们?”
话音方落,外头的如画敲了敲房门,说道:“二姑娘,老爷和大公子回来了。”
宁之南一个激灵从床上跳下,赶忙上前打开门:“我爹去我娘那儿了没?”
“去了,本来大公子也进去了,愣是被赶了出来。”
宁之南听见这话,脸色一变:“不行,快去颉芳阁。”
几人匆匆来到颉芳阁外,只见一大群丫鬟小厮们站在院门外张望,一个都不敢进去。
宁元庆和宁元吉两兄弟在主屋前跪得笔挺。突然破空一声瓷裂,宁夫人的声音从屋子里传出来,她大声吼道:“宁肃!老娘我今日就将话撂在这儿了!我蒙扶有你能过,没有你也照样能过!你那么心疼你那便宜二弟,那你就把你们宁家所有的家产给他去,一分也别给你三个孩子留!左右元庆已然中了进士,元吉长大后定也会跟随他哥哥,阿南也是要嫁人的。我们四个离了你都照样过好日子!你守着你们宁家那破亲戚、臭名声,过日子去吧!”
宁之南听这话不对,连忙跑过去,边将兄弟喊起来边推开房门走了进去。眼前的景象倒真是让她大吃一惊,宁侯爷坐在床榻边的小矮凳上,满脸委屈百口莫辩,而宁夫人则是一手拿着镇尺,一手按在膝头,气势汹汹地坐在床榻上训话。
宁之南见此景,连忙将眼睛捂住转身,用身体挡住一众要涌进来的人:“出去出去!阿爹阿娘能处理好的,快出去!”
众人还不明所以便被推出门外,宁之南像个门神一般守在屋外,对着她两个兄弟说道:“你们就在门口待着,绝对不能进去。”
“那……爹娘若是打起来可如何是好?”元吉问道。
宁之南低头在弟弟耳边轻声道:“那就帮爹爹叫最好的大夫吧。阿娘消气比什么都重要。”她抬头起身,又见仆人们各个围着,严肃朗声道,“都偷懒呢?散了!”
仆人们纷纷散去,只几个年纪大的面露难色,凑上来问宁之南:“二姑娘,老爷与夫人当真无碍?老奴在府上待了多年,从未见侯爷夫人吵得那么厉害。”
宁之南听见这话,神色突然变得凝重,她走了几步坐在院子的石凳上,先是叹了口气也不说话,接着拿起石桌上的茶壶倒了盏水慢慢喝了几口。
老奴们等得心焦,耐不住又问:“二姑娘您就说吧!好让我们心里有个底,让手下的丫鬟小子们说话做事都能小心些。”
宁之南又是叹了口气,这才说到:“你们也都知道,我爹娘这二十年来夫妻恩爱,我爹更是妾室都不曾有。如今大动干戈,还不是因为……”她消声,眼神瞥了瞥那院子的方向,“唉,我爹娘那么深厚的情意,难不成就要被这半路才认的亲戚给糟蹋了吗?”
那老奴听见这话,怒气终是憋不住了,她狠狠地啐了一口:“二姑娘今儿个既然说了这话了,那老奴也不忍了,他们一家子,除了那小女儿懂得规矩礼仪,其余三个都是吸血伥鬼。平日里顺手牵羊,占小便宜的事那可真是没少干。
“老奴也曾禀告过夫人,夫人度量大,看那些东西也不是什么值钱玩意儿,顾着亲戚和老爷的颜面便不曾说什么,如今倒好,东西拿不够,倒来抢人。那孟家娘子是他们能肖想的吗?我们大公子一表人才,一举中第,那是朝廷新秀,见了天子圣颜的。
“呵,他们算个什么东西,大内宫门都不曾见过吧!也配来和我们提亲戚!同一个姓就是亲戚了?李还是大姓呢,难不成整个唐朝姓李的都是皇亲贵胄了?”
宁之南本意只是想挑起老奴们对她二叔的怨气,不承想这压根儿不用挑,直接满得要溢出来了。
一老奴站出来:“二姑娘不必为难,我们在宁府侍奉多年,知道谁才是我们的主子,我们都省得的。”
几个人说完话便向宁之南行了礼离开,穆宜华走上前来,宁之南再也忍不住,她望着老嬷嬷离开的背影捂着嘴偷笑:“这几个老嬷嬷在我们宁府待了十余年,手底下的丫鬟小子们各个管教得好,严厉得很,眼里也揉不得沙子。有这几位嬷嬷啊,够我那二叔堂哥喝一壶的了。”
穆宜华坐在她身侧笑道:“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没想到我们阿南这四年长进不少啊。”
宁之南面带笑意摆手摇头:“我不过只是学了我阿娘的皮毛罢了。再者,若论管家,你才是我见过的第一人呢,谁敢在你面前枉自称大?”
穆宜华朝颉芳阁里屋瞧了瞧,房门依旧紧闭,元庆元吉仍旧守在外头:“宁伯伯与夫人好像不吵了。”
“没事,我阿爹阿娘最宝贝我大哥了,只要看见他,他们俩什么气都没了。今日我阿娘发那么大脾气,主要也是替我大哥委屈。我大哥二十,京城中与他适婚相配的女子虽多,但我爹为武官,此生做不了高位,是以想为我大哥谋一门好亲事。我娘罗列了京中家世、年龄、样貌、才情相配的,共有四个人,你、孟禾、曹秋月还有一个是……辛秉逸。
“不过这辛秉逸……我们还是不和天家抢人了,曹家娘子八字相冲也不行,嘶——这么想想,好像阿兆你也挺合适的,要不你当我大嫂得了?若是你当我大嫂,我们家定八抬大轿,结彩相迎!你我也好一辈子作伴了。”
穆宜华哭笑不得:“我与元庆哥哥乃是兄妹之情,你说这话可得经过他同意。”
宁之南凑近朝她贼贼地笑:“难道不是因为我们阿兆已然心有所属?”
穆宜华听出她意有所指,轻轻推了她一下:“瞎说什么!”
“你别不承认,三大王要回京了,你会不知道?”
岂能不知?都碰见了。穆宜华心中嘀咕。
“你说,你们两人都回来了,那你什么时候把放在我这儿那点东西取取走呀?”
作者有话要说:明天要写青梅竹马的事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