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信任

20. 信任

“喝茶?没有。”步妍说,“不过郁令君确实待人很和善。”

这时不用当值,连决就听他们讲些芳卿的事。她处理公务是什么样子,接待臣僚是什么样子,训斥司官又是什么样子……

步妍觉得芳卿好,将来肯定是女官中的魁首。但杨桐却不以为然,态度转变令人大感意外。

“郁令君啊,”他说步妍看得太浅薄了,“人人敬着她是忠臣遗孀,陛下和长公主才看在霍将军的份上多加抚恤。如果她没嫁给霍将军,没有名将孤孀这个身份。现在也不会做到这么大的官儿。”

连决面不改色地问:“你的意思是,她现在得到的一切,靠的都是她那个死了的丈夫?”

“道理是这么个道理,不然她凭的什么不到三十岁就官至四品?”

“真令人不齿。”

“嗳,毕竟她带着孩子不便再嫁。不过靠着朝廷的抚恤,一辈子衣食无忧也够了。”

“我说的是,你真令人不齿。”

连决满是轻蔑的讽胁落下,步妍没忍住笑出了声。杨桐猛然感到浑身一冷,他看向连决,正对上他一双森厉的冷眼。

……

过了两日,芳卿到崇德殿提审钟世林,意外地见着连决身姿挺拔地立在门口。

“连侍卫,怎么是你?”她走上前打招呼:“我以为是杨侍卫。”

连决看向她:“他被调职了。”

“调职?为什么?”

因为说了你的坏话。

连决说:“升升降降,寻常而已。反正是将来无缘再见之人,郁令君也不用太记挂缘由。”

他说着打开了殿门,请她进去。

芳卿点点头,也没有把一个侍卫的升降放在心上。永康交待她办的事情更要紧,她径直进了殿内。

“连侍卫,就麻烦你在外面守着把。不要让任何人靠近。”

她一句话挡住了连决,独自走进了宫殿深处。

经过多日的囚禁,钟世林早就没有上一次见面时神气了。他蓬头垢面,无精打采地跪着,身上还是穿着那身衣袍,但早已破败不堪,头发也像一团蒙了灰尘的杂草。

芳卿拿出了一早准备好的认罪书,随即从袖中取出一盒朱砂。钟世林抬起头,恍惚以为她拿的是毒药,跪在地上狠狠颤了一下。

她要他画押认罪,他自是不肯痛快就范。

“钟大人,你跟着殿下也有些年头了,有些道理也不用我教你。”芳卿俯下身来,轻声说:“咱们最大的本分,就是给主子顶罪。”

“凭什么是我?!”

“薛氏东窗事发,谁都知道他在朝中有人。可只要你把全部的事情认了,就算是陛下也找不到理由继续追究。他现在也不敢动公主,所以只要有一只替罪羊,他也愿意顺水推舟。”

一直以来,都是芳卿负责帮薛平志掩护打点关系。钟世林因为更受永康的宠爱,所以总能在床笫之间求得好处,经手银钱往来。

闻汝琴接触更核心的枢机,而且她在朝中的势力千丝万缕,纵横交贯,永康既用得上她,也不敢拿她顶罪。真正危险的,就是他们这些中级官员。

芳卿打开朱砂,稳稳地在钟世林面前一放:“这个人不是我,就是你。”

钟世林浑身颤抖着,像老牛一样喘息,仿佛下一秒就要扑上来吃人。他也对这些规则心知肚明,只是因为他输了,所以不愿承认罢了。

他们都清楚,如果芳卿没有先下手为强,现在跪在这儿的阶下囚就是她。

“所以你也别怪我,”芳卿虽然这样说,但脸上一丝歉意也无,“一切都是殿下的意思。”

“什么殿下的意思!分明是你的意思!是你从中阻挠,不让我见到公主!”

“那又如何。”

“你到底对公主说了什么?!你这个卑鄙的贱人,只会谗言佞语!一定是你在公主面前污蔑我!”

钟世林沾满污垢的身体在地上扭动着,浑身沉重的刑具令他无法站立。他就像一条泥沟里的虫子,在死前做着最后无谓的挣扎。

芳卿瞥着他,说:“以彼之道还施彼身而已。钟大人还不是一样买通了御史,在群臣面前泼我的脏水吗?”

她又俯下身说:“托你的福,我又升官了。倒是你的位子,陈大人已经给了别人。还有你的府邸,我也让人查抄了。当然,查出什么东西是我说了算。但是如果你肯认罪,我就会派人照顾好你在青州老家的母亲。”

“你要干什么?!你不许动我娘!你放过她!”

“钟大人虽然素来轻慢戏辱我等女官,但竟然是个孝子。”芳卿又把认罪书往他面前推了推:“签了这个,就能成全你的一片孝心。”

钟世林机械地看了一眼那认罪书,知道签了会是什么下场。死罪难逃不说,甚至还不能留一个全尸。

他又发了疯似的抗拒起来:“殿下不可能杀我,殿下还要靠我才能当上皇帝,殿下不可能要我死,她还需要我!她还需要我的力量才能得到皇位!”

芳卿问:“什么诏书?”

钟世林发出了一阵狂妄的笑声。

“你果然不知道!殿下根本不信任你!她只告诉了我,因为我才是她最信任的人,她还需要我才能找到诏书!

“所以如果你杀了我,殿下拿不到诏书,一定不会饶了你!郁芳卿,你还不马上放了我?!”

钟世林费力地挺直了腰,满脸张狂,仿佛王牌就在他的手中。

殿外响起了叩门声。连决在外面问:“郁令君,可否有事?”

“没事。”

芳卿朝外面应了一声,才放低音量,重新对钟世林说:“你还记得自己怎么利用程忍冰那些女官的吗?殿下不过对你做了一样的事。”

“你说什么?”

芳卿若有所思,慢慢剖析:“诉说你的难处,展现弱势的一面,告诉她们,你有多么需要她们,让她们觉得自己于你而言是那么的重要,多么的特别。只要她们觉得自己获取了你的信任,就会甘心如芥为你做任何事。”

芳卿每说一句,钟世林的瞳孔就放大一分。

她又说:“但是等到你真的落难了,你就会毫不犹豫地把她们推出去顶罪,反正身边还有更得力的人选替你卖命。是不是?”

钟世林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钟大人如此深谙这些手法,怎么会看不出殿下真正的用意呢?她只是把你当做一个趁手的工具罢了。”芳卿微微一笑,“钟大人不会当真以为,被殿下宠幸几次,就得到了她的心吧?”

“不可能!你说谎!”

芳卿直起身体,无视了他的叫嚣,“诏书的事,殿下早就另外着人去查了。她命我来见你,也是看在你这些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的份上,给你留些体面。你若不领殿下的情,之后来见你的人可就说不准是谁了。”

她说完留下认罪书和僵化的钟世林,走向了殿门。

打开门之前,她的脸上忽然浮现了不堪言说的惫倦和为难,令人见了心生怜惜。

连决面色沉着地在殿前来回踱着,门一开,两人的目光对上,各自的脚步都是一停。

一个担忧着,一个令人担忧着。男女之间的情爱总是在这种情形下,一拍即合。

连决先迈开了脚步迎上来:“郁令君,你可否有事?”

芳卿摇摇头:“他身上都是镣铐,自然对我做不了什么。”

——但若没有那些镣铐,就难说了。

连决脸色一变,倏地看向大殿,锋锐的眼神几乎刺穿了门窗。

他抬腿就要入殿检视,却被芳卿伸手拦住。

她的柔荑轻轻放在他绷紧的小臂上,他便立即停住了。

芳卿缓缓收回了手,说:“他是要犯,你是负责监守的侍卫,不便与他多加接触,回头容易落人口舌。”

连决回首,看着她点了点头。

“不过,”芳卿又收起了安慰的笑容,慢慢正色,谈起正事时便说起了狠绝的话:“这几日要对他严加看管,不要给他吃饭,每日就进些糖水,留一口气就行了,省得他叫喊,也防着他还有力气自尽。”

她没有在连决面前隐瞒,甚至刻意展现了心狠手毒的一面。

他听完,稍一停顿,点了点头,问:“这样持续到什么时候?”

“等我去见过李大人,然后向陛下禀明了再说。”

连决这回没有马上答应,而是蹙起了眉。

芳卿问:“怎么了?”

他欲言又止,但仍坚持说道:“你什么时候去见李大人?我陪你去。”

李知松这个人堪称声名狼藉,好色更是出了名的。

芳卿顿感意外,但很快会心一笑,答应了下来。

这些时日,连决亲眼目睹了她在外的言行,也亲耳听到了别人对她的非议。她是显山不露水、做事果决的郁令君,也是柔软细腻、需要有人呵护的芳卿。

她没有传言中那么坚不可摧。相反,她也是个脆弱的女人,只是从未展露给任何人看。连决窥见了她的柔弱,她的疲惫,和她不堪承受的,不由得打心里认为,他是唯一见过她弱点的那一个。

他默默低头看着她温声诉说时的侧脸,感到自己已经是她可以信任的人了。

作者有话要说:姐姐:诉说你的难处,展现弱势的一面,告诉他,你有多么需要他,让他觉得自己于你而言是那么的重要,多么的特别。只要他觉得自己获取了你的信任,就会甘心如芥为你做任何事。

小连:她好需要我,我对她来说好重要,好特别,她真的好信任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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