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心机
芳卿一句话打断了连决的美梦:“还不是尘埃落定的事,说不准仍有变数。”
原来是高兴得早了。
连决停止小鹿乱撞,问:“变数?”
不过他也知道,现在不合适打听那么多,没有女人喜欢爱问东问西的男人。
他收住疑问,知情达理地说:“搬家这么大的事确实不是一蹴而就的,有些波折也是意料之中。如果有什么难处,一定要找我帮忙。”
芳卿笑了:“这个忙连公子可帮不了。”
“这要说了才知道。”
“好。实不相瞒,不怕连公子笑话,我女儿哭着闹着不想换新家。六岁的孩子,我这个做娘的拿她没有办法。”
连决顿了一下。
他还没见过芳卿的女儿,也没带过孩子,突然间确实把他难住了。
可是小孩子总比大人容易哄,如果先取得孩子的信赖,再争取母亲的芳心不是事半功倍吗。
所以,连决面上不显,不动声色地问:“怎么会不想换新家呢?”
他也怕芳卿嫌他管太多,因此又指了指宫府,说:“令君莫怪,我还小的时候,最喜欢到这里来玩,说不定小孩子都喜欢。”
“是吗?”
“是。”连决说着,眼睛亮了一下:“这么说,我来为令君当个向导也无不可。这里的一草一木,我都还记得。”
芳卿张了张口,正要婉拒,连决已经撩开袍子,大步迈上了台阶,站在门前请她进去,热情得令人莞尔。
连房仲也在旁边说:“您看,远亲不如近邻。国舅爷虽是皇亲国戚,可是没有半点贵人眼高的毛病,您大可以放心了。”
说完,他轻声暗示道:“百万买宅,千万买邻啊。宫大人也托小的说了,若您接手,她愿意再让您五千两。”
“您说的是。”
芳卿笑笑,也提起裙裾跟了上去,其实已经在心中决定了。
连决问:“令君怎么突然要迁府了?”
他还是忍不住问东问西了。
那天从霍府回来,他就十分介怀。他的手下查了霍行泽回禀,说叔嫂禁断没有真凭实据,恐怕只是当小叔子的一厢情愿。
连决了解完却没有彻底放霁。
霍行泽凭什么能与他的心上人住到一起?
就凭他们是叔嫂?
一直以来,芳卿经受的风言风语跟霍行泽脱不了干系。在连决看来,如果霍行泽能管住自己,芳卿何至于被编排成潘金莲。
所以,他认为他们就不该住在一起。现在听到芳卿要自立门户,自然觉得快意。
芳卿答道:“不是突然,只是一直没瞧见合适的。”
这句是假话,她也不便对连决说真的。宅子合适倒是真的,但卖主宫盈开的价更合适。她掂量了掂量,已经拿定主意,认为值得接。
连决应道:“这座宅子一定合适。”
“您像个房仲。”
“哪里。”
这座宅子原来是宫氏的,宫老夫人曾任礼部尚书。不过君子之泽,五世而斩,宫家到第三代就已式微。宫老夫人死后几年,子女也分了家,没有人可以继承这宅子,索性卖了。
芳卿随连决在府内走了一遍,没有什么不满意的,只是一路上听他说说笑笑,比预计的时间多花了几炷香。
走到庭院深处,青绿浓郁的榕树旁立着一间独立的小楼。芳卿踏上石桥走过去,推开门一看,空气中浮荡着细尘,房中几乎没有任何摆设,但落了漆的香案还没挪走,大概是不想要了。
她问:“这儿是灵堂吗?”
连决跟在她后面踏进门来,稍一打量,又看了看她仰头望着天花的模样,一下子想到了她死去的夫君。
他双手负在身后,佯装观看建筑内置,但却不露痕迹地留心芳卿的神情,“是,不过我也是第一回进来。”
她大致看了一圈,又出去望了一眼外面,秀眉微微蹙起:“会不会有点儿太偏了。”
连决停在窗棂投下的阴影里,听见这句话,含糊不明地垂下了眼睛。
她果然像传闻中说的那样,很爱她的丈夫。
即使她的新宅已经和他在名义上没有任何关系,她还是想将他安置在自己的家里,如同他在她心中占据了一块最重要的地方。
连决第一次开始好奇霍成烨是怎样的人。
所有人都知道,霍成烨作为大燕的将军,舍生取义,赤胆忠肝。可是他作为郁芳卿的丈夫呢,仅用“忠臣良将”概括太单薄了,也太虚无缥缈了。
……
“如果令君觉得不合适,”连决从阴影里走出来,重新笑着踏进了金灿灿的日光中,看不见半点阴郁,“搬进来再改也是一样。”
他这么说,也想知道芳卿会把霍成烨的灵位放在什么地方,从而通过他被安放的位置,推断出他在她心中处于什么位置。
芳卿不知他心中所想,只见他站在阳光里,英英玉立,待人耐心又体贴,难怪那么多女子对其念念不忘。
她笑着应道:“也是。”
“但乔迁之日还是要看令千金的意思?”
连决说了句俏皮话,芳卿听了笑意更深。她点了点头,两人一同向府外走去。
“虽然不知道女公子要去何处进学,不过文东武西,我们在城东,”连决知道霍府在城西,所以特意提起这边的好处,“四门学、太学、国子学都在这边。”
“小女想学我做女官,不随她父亲当武将。”霍九如也是芳卿的宝贝,提到女儿,她也愿意多说一点:“哪怕我不想让她做官,但多读些书总是好的。按我的品级,应当就是送她去太学了。”
连决一听霍九如不随父亲,心里就是一阵开朗。他转头看向芳卿,笑得俊爽:“这岂不是正好吗。搬到这里,离得官学近了,早晨至少可以晚起三刻。”
他说着,突然有了主意:“您还可以告诉女公子,这附近的朱雀桥旁边每到逢五的日子就是庙会,比城东热闹好玩。街上还有很多她这个年纪的公子千金,一定能找到同伴。”
“好,我回去告诉她。”
芳卿不疑有他,不论是不是客套话,都先答应了连决,不忍辜负他的热情。
出了府门,连决也不离去,而是先等她上了轿子。临分别时,他还告诉了她找他的方式,方便她搬迁时帮忙。
芳卿坐在轿中,浅浅掀开帘子,回头看了看。
青年挺拔的身影还清晰可见。连决在原地停了一会儿,才转身回去。
他没有发现芳卿在看他,但她却知道他在看她。
须臾,芳卿放下了帘子,回身坐正。
春风化细雨,润物细无声,她第一次真正感受到了多情公子的可怕之处。不过好在她早已不是待字闺中,再也没有未动的芳心可以交付了。
和她不同,连决虽然刚刚和心上人分别了,但因为和她说了几句话,整个人都意气风发。
他下午原打算窝在家里睡觉,现在回来吃了个饭就马不停蹄地出去了。
朱雀桥旁边的庙会,连决只去过几次,但是建安城的商户没有几个不认识他的。他依次造访了几位大老板,托他们在庙会多摆小孩子喜欢吃、喜欢玩的东西,耗时好几日,最后又去建安县令那里批了条子,才算办妥。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逢五的日子有庙会,连决每到逢五,就去朱雀大街街口的酒楼坐着。
十五月圆夜,东风夜放花千树。他叫了山鹤龄陪他对饮。他们坐在二楼的窗边,吹着晚春的熏风小酌。
因为芳卿现在是瑶光殿学士,又跟山鹤龄一块办案子,两人时常见得着。起初,连决还直勾勾地盯着好友,半是吃味半是威胁,终于逼得山鹤龄不得不帮他一次。
“今天下值时我可跟她提了,说晚上这边有庙会,必不会让你空等。”山鹤龄说着,向外一看,抚掌而笑:“你看,来了!别说我没帮忙!”
连决一直倚窗看着楼下街口,山鹤龄一出声,他就在灯火通明处看到了芳卿的身影。
她没有那天相见时娇媚,没有穿官服时清艳,也没有初遇时惑人,可她今天还是很美。
芳卿一身轻便的灰紫衣裙,看不出是个手握权柄的倖臣。她牵着一个六七岁的女童,低着头与女童说说笑笑。
连决知道这就是她的女儿了,于是默默地记下了霍九如的长相。
山鹤龄见他坐着不动,只是一味地看,不禁好奇:“人好不容易来了,你怎么还不去乔装一个偶遇?”
“我在这儿看着就行了。”
连决动也不动地望着芳卿的身影,等她走远了才回过头来,喝尽了杯中物。
“偶遇贵在’偶’字,金风玉露也贵在难得。”他放下酒杯,噙着笑解释:“分别了还想,才有入骨相思。次数多了,那就成了寻常,看得进眼里,看不进心里。”
山鹤龄端着酒杯,诧愕地张开了口。
“竟是我俗了?”
“是你俗了。”
“可你费了那么大的功夫布置这个庙会,不就是为了讨好她女儿吗?现在不是让这孩子认识你的大好机会?”
连决还是游刃有余:“等日后事成,我还愁没有机会带女儿逛庙会吗?”
山鹤龄差点喷了酒。
“我得替郁令君骂你一句不要脸。”
“她不是会骂人的女子,你替不了。”
山鹤龄只道他连二公子一旦动了心,眼中就只有那女子的好处,所以还不觉得芳卿有多么特别,只是唯独让连决费的心思多些。
连决喝完最后一杯酒,弹开袍子站起来:“走吧,换地方。我还约了霍行泽去城北喝酒。”
“不是,连二,你这又打的什么算盘?”????“我?放长线,钓大鱼。”
连决背着手下了楼,扬长而去。
他说目光要长远,切勿因为一晚花前月下,就把给孩子当继父的资格拱手让人。
“我特意让霍行泽去城北的留君醉等我,不然,让他来陪她们母女逛庙会,我岂不是为他人做嫁衣裳。”
他可没有那么好心。
山鹤龄跟上他,说他何止是没有那么好心,简直是坏透了。
两人上了马,向北直奔留君醉。但山鹤龄打着马,怎么想也不对。
“你是不是忘了,阻挡你给九如当继父的不是霍行泽,应该是已经去世的忠毅侯。”他提醒连决:“霍行泽最多不过是他哥哥的替身,你赢他没有用。”
活人是赢不了死人的。
作者有话要说:小连:就霍家这俩二愣子,也配做我的对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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