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代价
芳卿说完,越过霍连二人,先行踏上了进府的台阶。
连决抬首望去,她的背影渐渐入了门内,最后一点期待也荡然无存了。
霍行泽仍没察觉他的心之所系,还毫无防备地邀请他进府。连决心不在焉地迈了一步,却又猝然止住。
“怎么?”
“抱歉,”连决抬手赔了个礼:“我突然记起一件要事非办不可,需要马上回去。霍兄,改日我必登门赔罪。再会。”
“原来如此。”霍行泽回道:“还是办事要紧,连公子不必介怀。”
连决没有与他多说,赶忙回到了自己府上,准备进宫。他一面换衣服,一面安排自己的人去彻查霍行泽。
距离汲清河传话已经过去了一阵子,他现在才知道郁芳卿就是他的心上人,已经有些晚了。
不过科考还没开始,这阵子也没有什么风声传来。连决一路快马加鞭,只希望皇后还没开始部署,一切都还有救。
燕宫椒房殿,妃嫔们都坐在一处陪皇后赏花。同光皇帝喜好女色,四妃九嫔二十七夫人,林林总总百余位,聚在一起就是一幅桃红柳绿、莺飞燕舞的景象。
她们原本是赏着花,但是突然,一双双眼睛全被吸引到了别的地方。
宫殿的檐下挂着半透的薄纱香帘,宫妃们情不自禁地看向帘外,一个锦衣青袍的年轻男子正从椒房殿的广场前飞奔而来。
他的身影挺拔而矫健,上个台阶跟飞似的,迸发着阳刚的力量。后面的宦官慌慌张张,根本跟不上他。
等他的身姿渐近了,席间更是惊呼出声,嬉笑不断。纱帘挡着,男子的五官模糊不清,但刚毅俊朗的线条却清晰可见。
“国舅爷什么事这么急呢。”
“看来是有要紧事找皇后娘娘了。”
“哟,那嫔妾们还是先回去吧。”
妃嫔们诚惶诚恐地要走,其实都是想借这个时机出去,近距离看看连决的样子。
皇后给汲清河使眼色,让他去看住连决,眉头实在舒展不开。
皇帝是燕宫的第一个男主人,以前还没外男这个说法,也就没定下规矩。连决能入宫见她,还是当朝独一份的帝王宠信。
妃子们都走了,皇后也屏退了多余的宫人。偌大的宫殿只剩下一地残羹冷炙。
等妃嫔们都走远了,连决才进来。
入了宫门就不能骑马,他唯恐晚一步就来不及阻止皇后,几乎一路跑过来的。但他此刻丝毫不见脸红气喘,面上还是镇定有度,按规矩给皇后行了礼。
皇后叫他起来,貌似和蔼地笑问:“国舅爷什么事啊?”
连决一听,就知道姐姐不悦了。皇后岂会随随便便喊他国舅爷。
他装作没听出来,像往常一样跟皇后聊了几句,然后切入正题。
“您让汲常侍交待的事情,臣弟想了。忠毅侯是捐躯赴国难的英雄,家里只剩下他弟弟和孤儿寡母。霍行泽平日不过靠些代笔赚取家用,急需一个功名。若出了那样的事,就一生都指望不上了。”
皇后摇摇头,颇不赞许:“你啊,太仁慈了。”
“那若是臣弟决定参加今年的科考,您能否放下这个打算?”
连决双手置在身前,但不以为意地说:“既然臣弟决意入仕,凭真才实学也能考下功名,何必特意去动霍家,免得横生枝节。”
皇后不为所动:“你本来就要应试,或早或晚的事。拿这个跟我讲条件?不行。”
“那臣弟之后去哪里任职,也全听姐姐的。就算皇上问起,臣弟也绝对不多说一个字。”
连决貌似对朝中的诡谲漠不关心,但其实了若指掌。
皇后目前所处的困境不仅在于自己没有孩子,还有皇帝没有继承人,公主却对皇位虎视眈眈。
如若皇帝突然暴毙,群龙无首,各方势力忙着夺权,朝政必然大乱,颠覆帝位不过顷刻之间。
所以,皇后无论是为了自己,还是为了以后的太子,甚至哪怕是为了皇帝,手中都要有一支指挥得动的军队。
她在军中毫无势力,正急需有人帮忙,自家兄弟是不二人选。
连决猜想,皇后一定希望他通过武举当上禁军侍卫,将来再争取整个禁军的指挥权。万一发生政变,只有皇宫的殿中军能保全他们的性命。
皇后坐在凤座上听了一会儿,反问道:“你不是厌恶入仕吗,不是最喜欢自由吗?怎么,突然就不爱啦?”
“不喜欢当官,不意味着当不好啊。”连决笑着说:“臣弟这不是琢磨了几天,不说建功立业、光耀门楣这样的抱负,也不说当弟弟的该为姐姐分忧,就是不想继续游手好闲,也该找些事做。”
皇后问:“就琢磨出了这些吗?”
连决的态度转变得太快,从抗拒入仕到主动投诚,也就几天的功夫。皇后自然稀奇,也不免疑心。
她做梦都不会想到自家弟弟会爱上比他大许多岁的寡妇。
连决也知道她想不到,所以表现得一点儿也不着急。
心仪的女子已经罗敷有夫,他竟然也一点儿都不着急。最初的诧讶过去,心里的失落升为了一种惊奇,倒想探究一下令自己心动的郁芳卿是怎样一个女子。
她为什么会被那样弹劾?
她正面对着怎样的危机?
她是如何走到今天这一步的?
她此前的人生又经历了什么?
……
连决都想知道。
自他十四岁起流连花丛以来,不论才子佳人还是英雄红颜,也不论多么惊天动地的初见,什么情愫都来得十分容易。
京中的女子不管什么出身,容姿才情出众者都数不胜数。他每邂逅一个,总能从对方身上寻出些优点。一来二去,对方也总是乐于钟情于他。
只是不论最初如何情生意动,最后都像疾风骤雨一样,很快褪去了。从来都是发乎情,止乎礼,一次也未深入,至今无事发生。
所以论世间情为何物,他还没有参透,也不知如何作解。
直到遇见芳卿,得知她不仅已经嫁人,心中还有一个明月光,他才恍恍惚惚有了相思的知觉,更被激起了一股争强好胜的欲望。
一直众里寻他千百度,连决好像终于等到了可以蓦然回首这一刻。原来,偏就这得不到的滋味才令人惦念不已。
这些心里话若说出来,皇后肯定要骂他贱,所以他不说。
“唉。”连决长叹了口气,“不瞒姐姐,实在是母亲逼得太紧了,非要让臣弟娶舒婧之。”
皇后闻言,心中一动:“舒婧之?”
连决应了一声,谑笑说:“您分明就知道母亲挑了这位舒小姐,咱们姐弟俩还是打开天窗说亮话吧——弟弟夹在您和母亲中间,可没少受委屈。”
皇后瞪了他一眼。
“姐姐”和“母亲”之间也从来不是平衡的。
她是连昌年元配生的女儿,瞧不上舞娘出身的连夫人。在连决的成婚对象这件事上,她又与连夫人有了分歧,担心连决向着他亲娘,和她离了心。
现在,皇后听到连决并不偏向连夫人的喜好,心里舒坦了一点。她问:
“母亲逼得很紧?”
“紧。弟弟今天才被母亲拿着剑骂了一通,逃进宫来的。”连决一派坦诚:“但是如果以备考为由,母亲就不好拿婚事扰我。况且……跟一个不爱的女子捆在一起一辈子,难道不比为官更不自由?您是懂臣弟的,臣弟一直未婚,不正是为此吗。”
这回皇后听明白了。
连决明着是来找她寻求庇护,躲连夫人的逼婚,但实则也摆明了态度:婚姻大事,坚决不听任何人的。她选的闻蘅,他也不想娶。
皇后没说答应,只说:“我再想想吧。”
“姐姐,”连决说着,“其实那个霍行泽,臣弟来之前见过,也聊了片刻。此人有些才能,又有攀附权贵之心,我们何不加以利用,毁了他做什么。”
他说到最后,清越的声音变得轻飘飘的,也想趁机看看霍行泽对芳卿到底存了什么心思。
“是吗?”皇后听到那个“我们”,仔细想了想。
为了拉拢这个弟弟,她确实不好逼得太紧。于是,她也摆出诚意,说:“那好。我就答应你这回。你再与我说说这个霍行泽如何可用。”
“是。”
连决笑了笑,总算得逞了。
有关郁芳卿的每一个故事都吸引着他。如果想弄明白,也只有接近她,靠近她,才能一点一点查个水落石出。
这么做的代价可能是彻底爱上她,但这样的代价,他承受得起。
作者有话要说:小连大概是一种典型的“you don't meet true love, you make it”
真爱不是等来的,而是靠自己成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