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霍府

8. 霍府

反对连决给和怡当驸马的人意外的多,连夫人算头一个。

“我竟不知和怡长公主要招你为婿!”连夫人气得抽出了软剑,对着宝贝儿子劈头就砍:“你还天天进宫见她献媚?!”

连夫人年轻的时候是个舞娘,在权贵席间讨生活,做尽了谄媚之事,因此平生最恨奴颜媚骨,并且认定她卑贱的出身就是悲惨的根源。

所以她讨厌公主,喜欢舒婧之,希望连决未来的妻子是清流世家的千金,因为有风骨。

连决轻而易举就夺下了母亲手中的剑,表情十分无奈。

“儿子这些日子进宫,可从来没见过长公主。”

“那你天天进宫做什么去了?!”

连决最近天天进宫是真,但他找的却是芳卿,不是什么长公主。

只是现在八字还没有一撇,他也不方便跟母亲交待,至少得等查明了心上人的身份再说。

“娘,您稍安勿躁。我要是有尚主的想法,姐姐能同意吗?”连决只好说:“总之,这驸马横直不会是我——他们要传便传吧,外面说我如何如何的流言蜚语不差这一句。”

他漫不经心地说完,不再跟母亲讲理,背着手出门遛马去了。

反正跟亲娘讲理——讲也没用。

连决策马穿过热闹的市井,一架华美的香车迎面而来。四名天仙似的侍女提着荷花熏炉随车经过,他却目不斜视,扬长而去。

忽然,马车停了。

荔枝色的纱幔一掀,露出了安都郡主一张杏脸桃腮的娇颜。她喊道:“连决!”

连决只好勒转马头,调了回来。

街边熙熙攘攘,不少行人都瞧见一身锦衣的贵公子立在白色的骏马上,一人一骑在华贵的车辇前徘徊。这幅画面入目,脑中只有两个字:风流。

“我正要去闻府喝茶,你陪我去吧。”安都也不怕他们看,举着车帘央道:“今天是荷花的生日,我们去给荷花庆生,还可以观荷消夏。”

连决立马就懂了她存的什么心思。

不论是闻家的千金也好,其他家的女公子也罢,他都没有招惹的心思。即使是青梅竹马的安都,他也只当她是妹妹,才对她十分包容。但她要拉着他去撑场面,在一众姑娘面前炫耀,他是决计不肯的。

世人都说他风流,因为只看到了他不曾在谁身边停留。不想对谁负责,所以也索性不去招惹。

连决邂逅过的女子都希望从他这里得到浓烈的感情,可浓烈的感情岂会平白无故地无熊熊燃起。她们期待的浓情都需要时间和精力去熬,他没有这个心力。

即使是一夜风流,也总得用心负责。所以那么久了,他其实还没跟哪个女子有过实质点的什么。

君子必慎其独,只能说连决对自己的要求一向比较高。

“不去。”他才不管是荷花过生日,还是牡丹过生日,干脆地回绝道:“我还有事。”

“你能有什么事啊。”安都的话酸不溜秋的:“你不是又有心上人了吧。”

连决笑了两声,多情的眉眼自有一番神采,当然是承认了。

“走吧走吧!”安都马上变了脸,“唰”地甩下了帘子,只剩下声音传了出来:“讨厌死你了!”

她坐回了车里,还以为连决至少也会哄她两句,结果只听到他留下了一阵渐行渐远的马蹄声。

……

连决是京里出了名的金鱼公子,时不时轻裘快马,东游西荡。三街六巷的人都认识他,做生意的商贾也盼着他光顾,因为只要他一到店,那天的主顾就会特别多。

科举武试也像文试一样,未开考前,当年冒尖的预备考生就已经万众瞩目,走到哪里都有人奉承。

武器行邀请了不少习武的才俊鉴赏名刀枪剑,连决原本无意赴会,因为是否参加科考还是两说。

但家里待不下去了,他也想看看有什么宝器,索性打马去了。

“没想到连公子和霍公子今天都来了,真是蓬荜生辉,蓬荜生辉。”

“今年咱们武举的风头总算能压一压那些书生了!”

“不知二位可否认识?”

……

偌大的厅堂中,众人正议论纷纷。

连决踏进门来抬眉一看,正对上被人群簇拥着的霍行泽。

四目相对,两人心中都是一片豁然开朗。

——原来就是他。

他们都是时辈名流,同在受邀之列,只是彼此不知情,没想到会这么早碰到对方。

连决莞尔:“久闻大名。”

霍行泽也会心一笑:“承让。”

虽然几个月后就会在宣政殿前拼个你死我活,但他们将来却是一朝为官的同年。官场上,同年出身的进士之间羁绊最紧密,还有互相提携等等不成文的规矩。

霍行泽这次受邀前来,正是为了结交一些人脉。他本身存了争权夺利的心思,就想预备些将来用得上的。

从芳卿的口中听说连决时,他以为连氏区区戚竖,不堪为伍。但在交谈之后,他才见到连决颇有骏骨,绝对不是什么荒唐的纨绔。与他交好,利大于害。

而连决也一早在皇后那里知道了霍行泽的大名,还有他和他嫂嫂不可言说的私情。因为皇后打算对付这两人,所以他也想看看自家姐姐的敌手是什么样子。

如果能从霍行泽这里得到一些内情,他回头进宫,还能跟皇后解纷排难。

因为各怀心思,两个向来骄傲的男人反而一见如故,说不定是天意的安排。

到了中午,醉翁之意不在酒的两人决定换个地方,一边对饮一边畅谈。

酒楼不是个说话的地方,雅舍丝竹之馆也容易偶遇熟人显贵。连决知道母亲还在气头上,不方便带客人回去,于是问道:“霍兄府上方便?”

他思忖着,万一去人家府上,窥探到霍行泽叔嫂燕好的痕迹就不好看了。

但是霍行泽大方磊落:“不嫌弃寒舍就好。因为平时只有我和侄女二人,疏于打理,简陋了些。”

连决听了,虽然好奇那位嫂嫂怎么不在,但也没有多嘴打听。总之,他听说不会目睹一些暧昧景象,也就却之不恭了。

两人打马到了霍府,远远地看见了一顶轿子落在门前,停在了在深春的柳色里。

霍行泽略感意外:“竟然是我嫂嫂。她几乎从不晌午就回来。”

连决正斟酌着提改日再约,但轿中的人已经探出了半个侧颜。

他定在了马上。

从轿中踏出来的女子梳着堕髻,低垂着优美的脖颈,身着层层缀饰的女子官服,是与那天晚上如出一辙的婀娜。

她走出轿子站定,稍稍侧了侧目光,丰神绰约,宛如远山芙蓉。连决却眼也不眨,直直地看向苦寻多日的身影。

柔和的日光下,她抬起了眼帘,温暖的春水从远处遥遥波荡而来,又一次悄无声息地流进了他的心田。

霍行泽已经先驱马行至她的身边,连决看着他们交谈,再一回神,竟不知道自己又是什么时候来到了他们的面前。

他下了马,脑中还是一片空白。心跳如擂鼓声般震动着耳膜,盖过了霍行泽说话的声音。

霍行泽说:“连公子,这位就是我嫂嫂了。”

连决看向他的嫂嫂,终于找到了自己一直牵挂的女子。

芳卿也看向了他,还是那一双春山眉黛,不过眼底却不似那晚一般盈满柔软的波光。

她只是平静地看了他一眼,如同看着第一次见面的陌生人。

……

“我与连公子理应不会再见,今日能有一面之缘,已经是天意安排之外的幸事,您无需牵挂我的姓名。”

……

她离去前对他说过的最后一句话还留在脑海里,如梦如幻。

他就说,燕京这么小,他们总会再见的,他总要向她证明这一点。

然而连决看着她,眼中才浮起一丝促狭,她便施了一礼,像初次见面一样说:

“妾丹书令郁芳卿,不知连公子到府做客,有失礼数,还望见谅。”

这一下令连决有些猝不及防,差点再次呆愣。

不过很快,他就领会了过来:那夜初见应当是他们两人的秘密。此时有外人在场,确实不方便让霍行泽知道。

“不,是我冒昧了。”连决笑着说,但清朗的笑容中还是藏了一点暧昧的暗示。

霍行泽在旁边看着,虽然目睹了全程,却并未看出全部。他只当两人初次见面,但在连决这个外人面前,也没有收敛对芳卿的亲昵和关怀:

“昨晚累坏了吧?等会儿我让紫云在正厅摆席,你先回房休息,我来招待连公子,等酒菜摆好了便叫你。”

连决光是听到那句“昨晚累坏了吧”,眉头就皱了一下。他刚才慢了一步过来,又有些魂不守舍,没听到芳卿对霍行泽说昨晚在宫中值夜的话。

只听这一句,还当是怎么了。

倏地,他总算想起两人之间似有禁断之情,神色遽然一变,最后一丝笑意也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们两人昨晚——

魔鬼般的念头一旦在心里滋生,就怎么也挥之不去,紧紧缠绕着乱成一团的脑子。

……

“郁芳卿涉嫌科举舞弊是大过,蠹国蔽主……”

“霍行泽……跟他嫂子、忠毅侯的遗孀,也就是丹书令郁芳卿有染。”

“蔺征……”

“郁芳卿与他私通,谋的不就是小叔子的青云路吗?”

……

又一阵缥缈的声音从虚空中响起,连决定了定心神,再看向眼前的心上人,终于确认她就是传闻中的那个郁芳卿。

流言蜚语怎么说她,他已记不太清,只知道不好。

现在在这世上,美人华簪,手握权柄,就是引发非议的“祸端”。

一个女子不仅手里有权力,还生得特别漂亮——世人不相信世上有这样的人,但却相信她身后一定有脏东西。

所以众人说她的种种不好,连决从没听进心里去。

只是她终于曝光了她的身份,他也总算明白了那句“不应相见”是什么意思,渐渐从重逢的喜悦中冷却了下来。

芳卿还在曼声与霍行泽说话,没有留意客人是怎样的反应。

在他们叔嫂二人面前,连决才是外人。他被撇在一边,即使听闻有机会与佳人一同用餐,心底也未能活泛起来。

他的目光沉默而平静地掠过了芳卿。她侧着身,展现如画般的玉肌秀骨,姣好的线条还胜过春风中的柳枝几分。

芳卿正对着霍行泽,柔美的檀唇微微一弯,不知说了什么。

连决又默不作声地看向霍行泽,外表勇武刚毅的男人竟然一脸柔情似水。

他握紧了背后的拳头,直立着无计可施,无所措手。身体里燃起的无明业火,烧得他心里既酸又涩。

“不了,叫紫云煮碗面送去我房里就行了,你们慢慢吃,慢慢聊。”芳卿对霍行泽说完,又同时看向他们两人,微微颔首别过:

“我下午还有公务,就不同你们一起了。”

“连公子,请恕我招待不周。”

作者有话要说:茶艺比拼拉开序幕

但小霍真的不是小连的对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