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月某日,我家举行了“侦探爱好之会”的例会。那是一个酷热的夏夜,参加者有五个男的,三个女的,再加上我正好是九个人。我们在黄昏的灯光下,一边吃着深红色瓜瓤的西瓜,一边开始讲和犯罪、幽灵等有关的话题。
“不管怎么说,我们九个人聚在一起也真有意思。在西洋传说中,有一个特别喜欢数字九的女妖婆。”
精通西洋文学的公司职员N氏说道。
不知不觉,大家都沉浸在奇谈怪论的气氛当中。“女妖婆”这个词,比平时任何时候都更加吸引人。
N氏接着说:
“在莎士比亚的《麦克白》中,三个女妖婆煮毒粉的一幕让人觉得非常恐怖。作为毒药的一种成分,女妖婆们要将一头吃掉九头小猪的母猪的鲜血放入锅中煮。看来很单纯的猪类也会自相残杀,这让人觉得心里很不是滋味儿。”
N氏的话,让大家都觉得现在的九个人就好像九头小猪,而要来吃我们的人却和故事里的不同,不是母猪而是女妖婆。
这时,律师S氏建议道:
“既然说到了自相残杀,不妨我们就一起来说说人类的自相残杀吧!”
我说:“好建议!大家觉得怎么样啊?”
“同意!”“太好了!”大家都纷纷表示赞成。
于是我接着说道:
“按照就近原则,咱们就请S氏先说吧!”
S氏挠挠头说:“真不该说刚才那些话呢!”
他嘴上这么说,可还是认真地讲了起来。作为一名法律工作者,他非常清楚穗积博士《隐居论》上刊登的一些人吃人的故事。他井井有条地告诉大家,老人隐居是源于“人吃人”这一风俗习惯的。
接下来轮到我了。我举了很多例子说明性变态狂和人吃人之间的关系。像男人杀了自己的恋人后,挖出心脏,捣碎后包在包子里吃这类故事,要是放在平时讲的话,人们肯定不会大惊小怪的,可在今晚,就连破窗而入的潮湿空气也让人觉得像是充满了血腥的味道一样。
接着是大众文艺作家K氏讲的文艺作品里出现的人吃人的现象。之后的男男女女所讲的故事都很有意思。最后轮到C小姐了。C小姐在几年前一直从事医院的护士工作,不知何故现在却转行做了打字员。
“接下来该C小姐了。”我宣布完后,C小姐先叹息了两三声,最后下决心道:
“我还是告诉大家比较好。其实我辞职不做护士的原因和一个人吃人的事有关。不过,这个故事在一般女士面前有点儿说不出口……”
“没关系,请讲出来吧!”听了她的话,另外两位女士异口同声地恳求道。
于是C小姐便开始平静地讲起了下面的这个故事。
此时我从敞开的窗户眺望外面的天空。位于西南方地平线附近的蝎子座星星显得异常明亮。
这是发生在某某医科大学或者某某医学专科学校的事情。当时我是妇产科教研室的护士,负责的不是接待患者的工作,而是在手术室给医生递纱布和手术工具等工作。
教研室主任T老师,当时四十岁上下,还是单身。在妇产科手术方面,他的水平可以说是屈指可数的。再加上他能说会道,在学校内外的评价都很高。虽说再有名的医生也会有误诊的时候,可因为T老师平时就是一个非常严谨的人,所以他很少误诊。即使是误诊,也不会危及患者的生命。
可就是这位T老师,不知为什么,就像被恶魔迷住了一样,出现了一次让人震惊的误诊。因为这次误诊,这位老师最终丢掉了性命,而我也放弃了护士这份职业。
那是有一年夏天的事。每年夏天,妇产科教研室都会举办暑期妇产学讲习班。那一年夏天也有二十五六个人的学员。这些学员,其实都是在市内或近郊行医的医生,每个人看起来都相当有经验,所以T老师比平时更小心,做手术时,对我们的准备工作监督得也更为严厉。
有一天,T老师通知学员,他要给一位患子宫纤维囊肿的患者实行子宫摘除术。这位患者是一位二十五岁的未婚女性,她在三个月前因停经、身体虚弱而前来就医。经T老师诊断后,发现她子宫内壁有纤维囊肿,必须要将子宫全部摘除。最后患者也下定决心,决定接受这个大手术。
正如大家所知道的那样,子宫摘除手术有两种方法,一种是从腹部开刀摘除,另一种是从局部开刀切除。为了给学员演示,T老师选择了后一种方法。我们也着手开始准备。手术室的中央摆放着手术台,离手术台一间半左右的地方是学员们的见习台。为了能看清楚手术台,学员们的见习台就像罗驮剧场一样,一个台阶一个台阶,越往后越高。于是二十多个学员在见习台前围成一个椭圆形,等待着T老师的临床讲解。
手术开始前,T老师领着患者来到手术室,大概介绍了一下患者的病例,以及诊断为子宫纤维囊肿的理由。和平时一样,他口齿清晰,语言流利。介绍了大约半小时后,他让患者去了另一个房间。按照顺序,患者要在另一个房间被充分麻醉后,然后被再次推到手术室进行手术。
不久,患者被推进了手术室。她被抬上手术台后,我就忙碌起来了。T老师及各位助手照例都戴上白色的帽子,嘴上戴上白色的口罩后准备开始手术。先由助手们对手术局部进行严格的消毒。接着T老师为了进行手术,用特殊的手术工具把子宫拖了出来。按照程序,T老师要用手仔细触摸患者病灶部位进行检查。
如果是以前,此时T老师应该给学员进行仔细讲解。虽然我不大懂,但好像每次他都会反复说子宫纤维囊肿形成时的特征是子宫会变得像苹果一样硬。
可是这一次,T老师用手触摸了一会儿患者的病灶部位后,嘴里说的话便开始前言不搭后语了,到最后甚至一句话也不说了。他凑到拖出来的东西跟前,就像用显微镜观察东西一样紧紧地盯着看。眼看着T老师脸上的疑云越来越重,额头上的汗珠就像橄榄油一样渗了出来。那时T老师的感觉,可能就像夏日的黄昏,本以为手里握着一块石头,而其实是一只蛤蟆的感觉一样。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和T老师预期的不同,当他用手去抓的时候,患者的子宫却像漏了气的皮球一样瘪了进去。讲习班的学员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一个个就像斗鸡盯着眼前鸡蛋大小的蜗牛一样,伸长脖子,屏息静气地看着。
大家都知道,手术室里几乎是没有灰尘的。可在当时,手术室里却安静得连一粒粒灰尘落在石板地上的声音都听得清清楚楚的。不久,T老师的手颤抖了起来,不过他终于鼓足了勇气,一声不吭地迅速从子宫上抓走了一个带着血的白色块状物,并且转眼之间把这块状物牢牢地攥在了右手里。不要说讲习班的学员们,就连旁边的助手们也搞不清楚那是什么。他们可能认为那是子宫上形成的病灶囊肿吧!
可是!可是!
不幸的是,我却看清楚了那是什么东西。或许那只是我的错觉,直到现在我也宁愿认为那是我的错觉。不过,那时映入我眼帘的的的确确是一个很小的、但已初具人形的三个月大小的胎儿!我惊呆了,感觉四周一片漆黑,差点儿昏倒在地。这时T老师用奇怪的口吻冲着首席助手说的一句话惊醒了我。
“手术已经做完了,剩下的你收拾一下。”
话音刚落,T老师就用沾满鲜血的手紧握着那个谜一样的东西,扔下我们匆匆离开了手术室。
“这就是子宫摘除手术?!”
讲习班的学员们一个个面面相觑,就像被施了魔法一样。
不久,患者子宫开始大量出血。首席助手是个沉着冷静的人,他迅速采取了应急手段,但血却怎么也止不住。于是他让我们把T老师赶紧叫回来。因刚才吃惊过度,我晕晕乎乎地就像做梦一样来到了T老师的房间,可他不在。于是我开始在妇产科教研室的房间一间一间地找。最后在楼尽头的图书室找到了他。T老师满手鲜血,坐在椅子上正在看书。听到我的脚步声,他猛地抬起头,冲我咧嘴一笑。
哎呀!那个时候T老师的那张脸呀!
T老师的嘴角沾着血,牙龈和牙齿也鲜红鲜红的,就像画里张着血盆大口的魔鬼出现在我眼前一样。我吓得神志不清,一下子就昏倒在图书室门前。
说到这儿,C小姐停了下来。我们大家咽了口唾沫,着急地等着她继续往下讲。
“我的故事就到此结束。那天夜里,那名患者就因身体衰弱而死亡。T老师之后在精神科病房住了很长一段时间,直到前几年流行感冒蔓延时因肺炎而孤独地去世了。
“最后的问题是,看到T老师从患者的腹部取出胎儿以及他满嘴鲜血的样子,这些到底是不是我的错觉呢?即便他取出来的不是胎儿,可T老师出现误诊却是事实。而且之后他为处理那个谜团一样的病灶组织而发愁,最终选择吞进自己的肚子里这一最安全的方式也是事实。
“自从这件事以后,我开始讨厌护士这个职业,就转行从事现在的职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