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的一天,一中门口热闹哄哄,穿蓝白校服的学生踩着点捧着早餐鱼贯而入。
清晨的光还欠佳,但不妨碍视野清晰,一辆宾利穿过市井小路,在一家煎饼果子小摊停下,最后驶向一中学校,并停在校园门口。
一中出现豪车并不是新鲜事,出来的人才是新鲜事。
当围观群众看到关雎舟单肩挎包,一手拿煎饼果子,嘴里还嚼动着食物出豪车时,准备好的欢呼掉了个档,转向另一个方向的夸赞。
“不愧是校草,连吃个煎饼果子都这么性感!”
“校草,你说这话经过艺术班的同意了吗?经过乔桢的同意了吗?”
“不管,就是帅!”
局外人津津乐谈,局中人早已习以为常,在另一条校道的何本分追赶上关雎舟,不禁问:“舟哥,你平常不是不喜欢这么显摆吗?”
要说关家,不差钱,但他们一家从上到下都把低调二字刻进口头禅中,显富只在里面。
可人与人之间的低调也是有差别的,满足自身需求之外的低调,都是大部分人消费不起的低调。
关雎舟吃完嘴里这口煎饼果子才回答他:“老爸亲自当司机,我岂有不从之理?”
何本分自然接话:“关叔叔最近怎么有空了?”
“他说他这阵子突然想明白了,家人比工作重要。”
何本分惊呼:“那你之后岂不是……”都低调不成了。
关雎舟斜他一眼:“限定体验。”
噢,何本分明白了,关叔叔就是善心大发一次以表关怀,之后都享受不到了,想说没关系,毕竟他们三人小分队坚不可摧,可何本分转念一想,觉得不对,因为他们三人也不是天天腻歪在一起了。
何本分开始控诉:“我们都听说你跟你同桌走得近。”
关雎舟一口煎饼果子差点噎住,他咬着字问:“你有毛病?”
“你是不是喜欢她?”何本分突然凑近。
这回,关雎舟是真噎住了。
他偏头咳了咳,几秒后恢复正常:“何本分,你见我喜欢过谁?”
何本分想了想,还真没有,从小到大喜欢关雎舟的有无数人,但关雎舟喜欢的,一个都没有。
漂亮女孩那么多,个个都往他身边凑,他却一个都看不上。
“那你就是把她当朋友。”何本分肯定道,关雎舟朋友挺多的,男的女的都有,不过几分熟,那就另当别论了。
关雎舟没否认,他只说:“处在一个空间,自然会走得近。”
就像阶段性的陪伴,总是容易给人一种能永恒的错觉。
到教室,同学们正在兴致盎然讨论国庆长假会放几天,在这一片热烈的讨论声中只有一个人岿然不动,那就是沈观君。
还有一个人也没动,是宁旧。
她在画画,看到关雎舟过来,她想起夏娇的话,决心跟关雎舟保持点距离。
可这点小心思,她只保持了一节课,下课后,宁旧拿出一道题推给关雎舟,面上一脸诚恳:“这题我不太会。”
是他说的,以后有不懂的,都可以找他。
关雎舟没想到她这么上道,把题抽过来,并没有看她:“我先看看。”
宁旧点头。
十分钟后,关雎舟把解题步骤写出来,递给她:“看看能不能看懂,不懂的话告诉我哪里不懂。”
宁旧再次点了点头,她低头认真钻研题,原本在某一步卡壳了,可她发现关雎舟在解题步骤的旁边特意写了方式。
这下她彻底明白了:“没有不懂的了,谢谢啦。”
关雎舟挑了下眉。
台上,擦黑板的沈观君回头,不知往哪个方向暼了一眼。
宁旧注意到沈观君的视线,她可以明确沈观君看的方向就是他们这边,不过,她不明白,非常不明白他为什么要看这边。
但宁旧想跟他聊聊。
聊聊他能不能别不待见她,于是放学前她堵住了沈观君回家的路。
空荡荡的走廊,学生差不多都走光了。
沈观君居高临下注视着伸开双臂的宁旧,觉得眼前这个女孩幼稚到离谱,跟她的智商一样离谱。
“什么事?”
宁旧收回手臂,表情认真:“我想跟你聊聊。”
什么是蠢人,蠢人就是说话不说重点,沈观君皱眉:“有话直说。”
宁旧看出他的不耐烦,但她表面还是友好:“沈同学,我想问自己在哪方面是不是冒犯你了,如果有的话,我以后会特别注意的。”
宁旧总是一个先怀疑自己的人。
沈观君:“你想多了。”
宁旧摇头:“我没想多,我能看出来你对我有敌意,不然为什么次次收作业总是绕过我,为什么从来不给我讲题,为什么苛刻的要求我的英语作业本?”
沈观君冷漠到底:“你想多了。”
宁旧:“我还是很想和你友好相处的。”
沈观君侧过个头对她:“你表达欲怎么这么旺盛?”
宁旧:“……”
她深呼口气,换了一种语气:“沈观君,你这是把个人情绪带到我身上!”
沈观君这才正儿八经瞧她一眼:“英语老师有特意交代过要用的英语作业本,我只不过按例行事。”
言外之意,还是你的错。
宁旧没法跟他交流。
就在这时,一个弦外之音闯入:“怎么,只准你官洲放火,不允许我们旧旧点灯?”
身后,关雎舟甩着校服外套过来,他单手插兜,牢牢站在宁旧身侧,一点也不怵对面的沈观君。
宁旧的吃惊不在于他的出现,而在他的话,旧旧?他们什么时候这么亲密了?
沈观君瞥见不请自来的关雎舟,更不想继续待下去,他扫一眼宁旧,什么话也没说,直接从他们中间位置离开。
等他走后,宁旧才反应过来,她看着关雎舟,不太确定地问:“你把他气走了?”
关雎舟有点想笑:“我这么大能耐?”
宁旧:“可他为什么一看见你就走?”
关雎舟:“那是他落荒而逃。”
两人心照不宣,半晌宁旧再度开口:“刚才谢谢你。”
关雎舟往前走,声音落在后面:“客气。”
天已入秋,风中都带了凉意,树叶沙沙作响,吹动少男少女乌黑的发梢,璇出一个柔小的弧度。
宁旧追上关雎舟,早把跟他保持距离这件事忘在脑后,她问:“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哪句话?”少年没有走很快。
“就是官洲放火那句。”宁旧挑点能说出口的。
“那句啊——”关雎舟拖长音调回忆了下,“你想知道点什么?”
宁旧摸摸鼻子:“什么都想知道。”
“行。”关雎舟转回头,“沈观君初中时也忘带过作业本,临时拿的别的本子代替。”
“他竟然也会忘带作业本?”宁旧的表情显得很夸张。
关雎舟暼她一眼:“是人都健忘。”
“我就不怎么会。”宁旧像是抓住了沈观君的小辫子,心情不可抑的愉悦起来。
只是等她说完这句话,旁边的关雎舟突然转过来深深看她一眼。
宁旧这才想起来,她也健忘,忘带作业。
索性关雎舟并没有拆穿她,相反他还宽慰她:“你不必在意沈观君,有些人在这世上,就是用来讨厌的。”
宁旧很意外他说出这样的话,她说:“其实我也没有多在意,他在我这不重要,但就是想问个清楚。”
“那最后,你弄清楚了吗?”他问。
宁旧:“清楚了,有些人在这世上就是用来讨厌的。”
宁旧把他的话还给他。
关雎舟笑了。
宁旧也笑。
他们走上一座桥,鱼跃河面,日落西山,满处都是金黄的味道,宁旧两手在大腿侧晃了晃,不禁仰头去看关雎舟。
少年知道她在看他,却没有转过头去,只是散漫的神情变得温柔稍许。
宁旧发觉他沐在晚间的光里,像深林簌簌落下的那道光,带着清新和午后野鹰飞跃高枝的味道。
她忍不住多看了两眼,在他喉结滚动之前。
走下桥,迎面撞上一个正在卖布偶娃娃的老奶奶,老奶奶也不吆喝,手里正在织一件橘色的毛衣。
宁旧走过去,看见木纸板上很清晰地写上两句话——射中三个气球得一个娃娃。五元一局。
关雎舟:“想玩?”
宁旧摇头:“只是觉得老奶奶这么大年龄还出来摆摊,挺不容易的。”末了,还加上一句:“挺可怜的。”
就像她一样,孤孤单单。
关雎舟瞥了眼老奶奶的衣服,罕见的没有说话,他不说话,缝毛衣的老奶奶却按捺不住了。
“孩子,我不可怜,我有钱。”
老奶奶特意强调有钱二字,她的目光不像同龄人那样浑浊,反而很亮。
老奶奶从怀里掏出几张百元大票出来——闪瞎了宁旧的眼。
宁旧吞了口唾沫,没有说话。
身后,关雎舟低头笑了下,慢悠悠荡过来:“奶奶,钱要放兜里藏起来。”
老奶奶很明显只想说她想说的话:“我孙子给我的、每天都给、我不可怜。”
宁旧再一次沉默。
关雎舟差点笑噎过去,他说行行行,奶奶你一点也不可怜,你最有钱了,他拿起射击工具,对准墙上的气球打过去。
一击必中。
三击也箭无虚发。
射完,关雎舟回头去找不太高兴的宁旧,问她:“想要哪个娃娃?”
他还真是顾及着她呢。
宁旧郁闷归郁闷,还是一本正经从地上指了个最大的娃娃,跟她人差不多高。
老奶奶:“那个得要十发才行。”
宁旧又不得不放下,谁想旁边伸出一只手,那只手的主人低声在她耳边说:“先拿着,不过十发而已。”
宁旧微顿,缓慢抬头。
关雎舟朝她比了个数字:“还剩七发,你认为我行不行?”
宁旧没说行不行,她说的是:“我想要这个娃娃。”
人的语言真是千变万化,完全在于听的人怎么想,她在拜托他唉,关雎舟眉梢微扬,说没问题。
然后继续射击。
一连七发,七发都中,强悍到令人发指。
关雎舟放下射击工具,垂眉看着宁旧:“它属于你了。”
那一刻,宁旧的心莫名跳了一下,她低声说:“谢谢。”
—
回到家,宁旧把娃娃放在床头最显眼的位置,那么大一只。她甩掉两只拖鞋蹦上床,和粉白色的大娃娃眼对眼相望。
这个世界总是会跳出莫名的惊喜,宁旧认为这个娃娃就是惊喜。
只要一点点甜,她就会很开心。
宁旧扑过去把娃娃抱进怀里,脸颊亲昵的蹭着娃娃,感受它柔软身躯带给自己的力量。
她给关雎舟发消息:[今天谢谢你。]
那边回消息回得很快:[?]
[谢什么?]
连发两条。
并不是所有人都会认为这是值得感谢的,因为不缺糖的孩子永远不会为一束花包成的糖而感动。
宁旧还是说:[谢娃娃。]
发完,那边没有很快发消息过来,宁旧咬着嘴唇,一会儿看看娃娃,一会儿看看手机。
隔了十几分钟。
手机叮铃一声。
——关雎舟:[你给它取了个名字,姓谢?]
瞅见这条回信,宁旧捧腹大笑,她觉得关雎舟不是不懂她的话,而是不愿意去将这件事变得那么严肃正经,所以他在用他的方式回应她的感谢。
宁旧笑弯了腰,她拍拍娃娃的脑袋,跟它说:“你以后就叫谢娃娃了。”
这是值得宁旧纪念的日子,因为她的幸福太少了,所以今天才显得弥足珍贵。
但在这之前她并没有意识到,娃娃也可以代表关雎舟。这个意思是,看到娃娃,就会想到关雎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