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旧并不想去猜他们是不是真的去看海了,因为她还得抄近道回家写作业。
所谓差别,就像她此刻驻足在路边,而对面竖着一张指示牌,蓝底白字,写着这样一句话:人生南北多歧路,君向潇湘我向秦。
矫情了,宁旧摇摇头,穿过小巷子回家,身后是一拥而散的热闹。不出意外奶奶应该不在家,她可能在刘婶家新开的超市看别人打麻将。
这是一条四通八达的路,路中间有一家惠民超市,外面摆了三四张桌子,每张桌子四个人,凑一桌打麻将,还有两个门外汉指指点点。
宁旧奶奶就爱指指点点,还会拿一把大蒲扇拍腿上的蚊子。
望见那道熟悉的身影,宁旧叹了口气,想直接忽略不见,岂料奶奶叫住了她:“桃桃,晚上想吃什么自己回家做!”
“哦。”宁旧沉肩,抬头望天。
如果说宁女士是个不着家的人,那么奶奶则是人在家,心在四海,她的身影可能出现在任何地点,但一定不在家。
准确点来说,是不在这个家。
宁旧回家后放下书包进厨房开始做饭,淘米、洗奶奶没清理的碗、摘菜叶、切土豆……等菜正式上桌,一个半小时已经过去。
她豪爽一抹脸上的汗,给自己盛了一大碗饭,屁股蹲还没挨上凳子便低头开始狂吃,吃完立马洗碗、洗澡,进房写作业。
直到回到专属于自己的睡窝,小台灯发出橘色的暖光,宁旧才呼出长长的一口气,放松下来。
她打开班级群,瞅见上头一条置顶公告:各位同学,从明天开始穿校服,违者扣分哦。
宁旧点了确认,又往上划拉几下,多半是同学的调侃,她觉得没意思,正想关掉手机,眼睛一尖瞅到学校表白墙的联系方式。
每个学校,总有属于自己的表白墙,宁旧二话不说添加为好友,好友是系统设置的,能直接通过。
点开学校表白墙的空间,一条新动态刚好蹦跶出来。
[谁懂啊!我爸带我去东环岛,偶遇关雎舟乔帧他们!!]
底下还附带几张照片。
宁旧点开看。
辽阔无垠的海面,泛着阵阵蓝色的波点,一条小船漂泊在海上,渔人弯腰收起湿漉漉的捕鱼器,而环海岸边,四五位骑着自行车的少年从镜头一闪而过。
过快的速度让照片人的身影失焦,可即使再模糊,那一份明目张胆的自由和快乐,仍旧明晃晃的让宁旧感受到了。
她足足看了一分钟有余,眼里的色彩变幻莫测,在某一刻透着向往和憧憬,好一会儿才垂眼翻看底下的评论。
——那可是关雎舟耶,家里有钱有势,父亲是集团掌权人,母亲是芭蕾舞名家,最关键是他本人也不差,青少年街舞大赛金奖的获得者,会谈钢琴,我去年上书法课碰上他了!
——你们没人注意乔帧嘛,听说他cs打的特别好,因为兴趣专门参加了这样一个暑期训练营,真人帅爆了!
——还有那个小胖子,听说他家!是暴!发!户!
宁旧将他们的脸一一对应,而后望向窗外那几根乌压压交错在一起的电线,她想,人生二字,竟可以有这么多种写法。
——那又怎么样,他关雎舟即使再厉害,不照样天天老二,论学习,他比得过沈观君吗?
——沈观君人帅心正,关雎舟也很好,上面那位你不要掐架好不好。
宁旧又翻到一些不同的声音,越往下戾气就越重,她没再继续往下看,沉默地打开作业一题题往下做。
把作业做完,秒表刚好指到十点半,宁旧没舍得睡,开始躲被窝追偶像剧。
时节夜色深重,窗外月色亮堂堂的,也照亮中间被窝拱起的一寸。
这个年龄的女孩,会被偶像剧的剧情吸引,会幻想自己以后的男朋友,宁旧对选男朋友的标准就是从偶像剧启蒙的。
最重要的一点,要恋爱脑。
她又想到了那个背影清隽的送花少年。
如果有机会,她还真想认识认识他。
宁旧放下手机从被窝里滚出来偷偷望着月亮,觉得月亮应该懂她。
手机在这时不合时宜地响了一下:[桃桃,爸爸最近很忙,很少会来看你了,你自己照顾好自己。]
宁旧半眯着眼把消息看完,睡意和朦胧的想象全都化为乌有。
原来,月亮会说谎。
—
新的一天,宁旧情绪很糟糕。
教室闹哄哄的,他们抱怨校服丑,丑到章鱼哥穿上都不想给老板打工,海绵宝宝会从四方块变成圆滑的奇趣蛋。
于是第一天,就有人在校服上作画。
班长夏娇气得不行。
阳光从玻璃窗照进来,透析了宁旧的碎发,她正襟危坐在作画,不过没在校服上作画,而是在课本上。
她闷闷不乐地把一位古人先贤画成了美少女战士。
据说人情绪不佳时难免恶趣味,宁旧完成一副大作,又面无表情继续下一副,连她同桌来教室了都没注意。
关雎舟一进门就捕捉到宁旧,她整个人恹恹的没有精神气,而且眼睛还有点红,不知道的都以为她昨晚看了一场苦情大戏。
走近了,关雎舟刻意收回眼神,没再关注宁旧,他拿下咬着的牛奶袋,边吃小笼包边回好友群的消息,一条腿嚣张翘着,回着回着还发出短暂的一声笑。
后来懒得打字,关雎舟将手机凑近唇边直接发语音:“你那手机卡可太正常了,等再过几年,发消息都得挨着信号塔。”
宁旧鼓起半边腮帮子,发现人类的悲欢并不相通。
她的情绪糟糕至极,他登峰造极。
揉揉脸,宁旧度过了一个恍神的上午,午休时间她没有在教室睡觉,而是夹着画板,拿起画纸和画笔,跑到烈日炎炎的篮球场台阶上画画。
画画是宁旧的精神慰藉,像鸟偏爱天空,鱼偏爱水,她偏爱画的灵魂。
将铅笔对准篮球场,宁旧眯起一只眼,视线从广变小,最后只聚集到一个人身上。
——关雎舟。
他也没午睡,男生的精力似乎比女生更膨胀。
打篮球的关雎舟快得像一道影子,抢球、夺球,最后一跃而起,伸长手臂投篮,整套动作流畅舒适,观赏度也极高。
宁旧不可避免地给他作画,手上速度快得也只剩残影,她眉目低垂,眼里全是一丝不苟的认真。
再抬头时,是画作完成之时,宁旧将画纸拿起对准阳光,让太阳赋予这幅画不一样的意义,她弯了弯嘴角,显然很满意。
篮球场上,关雎舟接过女生递来的水仰头灌下,喝水时视线故意偏了,不偏不倚偏到了宁旧那儿。
“谢了兄弟。”喝完,关雎舟扭紧瓶盖扔到脱落的衣服上。
“不谢,看见树上的羽毛球拍了吗?能不能帮我拿下来。”女生两眼亮晶晶。
关雎舟往树上瞧一眼,站姿潇洒:“挺高。”
女生:“你临风之姿……”
“大可不必。”关雎舟观察树周围的建筑物,笑道,“你找对人了,这事还真就只有我能办到。”
说完,关雎舟起身往前走,女生紧跟其后。走到树跟旁关雎舟往后退两步,而后踩住一块突起处借力蹬上墙壁,再从墙壁处直接往上跳,一只手猛力抓住树干,双脚蹬上树根。
关雎舟喘了口气,长臂一伸抓住另一边的树干,用力将身体的重量挪上去,直到最后牢牢站在树干分叉处。
他够到羽毛球拍扔给女生后才下来。
女生很是激动:“谢谢,太谢谢了,这是我爸爸送我的生日礼物,要是把它弄坏了,我回家就得写双倍的作业了。”
“所以,你在我这又提升了一个高度!”女生言辞无不诚恳,就差在眼睛里装两颗星星了。
“少来。”关雎舟拎起校服外套准备走,一点也不吃这套。
“不过你明明可以直接上树,为什么还要借力?”女生感动之余不忘提出质疑。
“姿势太丑。”关雎舟头也不回。
这句话让女生目瞪口呆,也让台阶上的宁旧目瞪口呆,宁旧握笔的手悬在半空迟迟未动,最后化为一声婉转的呜呼。
下午第一节课是数学。
宁旧不知道别的班是什么课,但第一节就是数学,足够提神醒脑。
数学老师是个凌厉风行的地中海老头,最擅长的就是用粉笔头砸人,关雎舟被他砸了五次。
最后一次,关雎舟掀桌起身,眼神厉而锐,直直扫向地中海。
地中海放下课本,扶了扶眼镜片子,显然一副见多不怪的神态:“你想怎么闹腾?”
谁料关雎舟直接切换态度:“老师,你讲得挺好。”
他嘴角斜斜向上,一副要笑不笑的样子。
老师懵了。
坐下后关雎舟直接合上课本,宁旧瞧见了,思索半晌还是偷偷递过去一张纸条。
纸条上写着:Are you ok?
她也是拥有人道主义精神的同桌呢。
女孩的字很秀气,关雎舟将那句英文看了两遍,有些意外。
过了会儿,纸条又传回宁旧手上。
上面添了一句话:吃过学校后门的麻辣烫吗?
宁旧:“?”
为什么这么跳脱。
她趁地中海转身擦黑板的瞬间偷偷去看关雎舟,他也正好侧过头来,勾唇一笑。
这是关雎舟第一次朝她笑,少了几分下三白眼自带的锐利。宁旧跟着笑了笑,余光落到窗外飘扬的英语磁带条,它挂在树梢边,正被阳光透析着,美得好像时光流转。
一个粉笔头砸过来,宁旧放下课本,瞅了眼地中海,回神了,也老实了。
课后,地中海布置了数学作业,要求放学之前就交上来,同学们怨声载道,一点也不指桑骂槐,骂的有理有据有真人。
因此课后宁旧压根就没出去过。
快到放学,宁旧这一排的数学组长下来收作业,宁旧在急匆匆写最后一题的步骤,但已经有一只秀长的手伸过来。
宁旧抬头瞥见一双冷漠的眼。
沈观君的视线落在她作业上:“该交作业了。”
宁旧双手合十:“拜托,再给个十分钟。”
沈观君看她一眼,收回手,径直去收下一个人的作业。
等宁旧再次抬头,沈观君已经走出教室门外。
没来得及细想他是不是故意的,宁旧拿着作业冲出门外追上沈观君,哐啷一声按在所有作业上面。
“沈同学,你是不是忘了还有个我?”她眼里蓄满了愤怒。
沈观君掀眼:“你是谁?”
宁旧:“……”
她眼睁睁看着沈观君从自己面前经过,高傲,冷漠,压根不把她当同学,更像是对待一个无关紧要、不需要施舍注意力的人。
沈观君在思创班是第一名,听他们说关雎舟和沈观君初中就在一所学校,沈观君年年第一,关雎舟年年第二。
他这样人的世界或许压根不把她当回事,宁旧回教室拿书包,一丝挫败中还伴随着不理解。
手机叮铃响一声,暂时拉去了她的注意力。
后门嘎吱一声被推开,关雎舟抱着篮球进来,他哼着歌走到座位边,提起书包准备走。
临走一瞬又突然停住了步子。
宝宝巴士不想载哭闹的孩子。
他瞧见低头看手机的宁旧周身气息突然变得不对,几乎是一瞬间低落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