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为简便起见,略去日记的所有日期,虽按照日期的项序,但节与节之间相隔的时间却不尽相同,有的是第二天,有的是四天以后,有的是一星期后,也有的是一个月之后。想必能从内容推断出日期来。

    井野良吉的日记

    ××日

    今天舞台排练以后,干部留下来商量什么问题。

    我和A一起先回家,我们边说边走到了五反田的车站。

    A对我说:“你知道他们商量什么吗?”

    “不知道。”

    “我告诉你吧,”他说:“这次××电影公司和我们剧团联系拍电影的事,就是那位著名导演石井先生的新作。听说想从我们剧团挑选三、四个高明的配角。最近剧团的经理Y先生在电影公司和剧团之间来往奔走,好像挺忙。”

    “哎,我怎么不知道。那咱们干吗?”我问道。

    “当然干啦。我们剧团也够困难的了,连续赤字。照Y先生的打算,不仅是这次,只要对方没问题。似乎想把合同一直订下去。”他很了解内部的事情。

    “是剧团找上门去的吗?”

    “不,是那边提出来的。但出钱似乎不够大方。可不管怎么样,四个人的报酬大概能有一百三十万日元。那多少还能接济一下。”

    “谁去呢?”我问道。脑子里闪现出适合扮演那种角色的人的面影。A举出了一些名字,和自己的想法相同。

    “电影好哇,可以做宣传,我们剧团也该更出名了吧。”

    我们在车站前面的饮食店一起喝了酒。

    ××日

    从Y先生那里得到意外的消息:让我去演这次的电影。

    是四个演员之一。我打听了一下,其余三个都是干部。

    “这是那儿来的一阵风啊?”

    “石井导演指名要你。”Y解释道。“石井先生看过我们演出的《背德》,因而对你感兴趣,说是希望你务必参加这次演出。”

    报纸的评论也对我演《背德》加以赞扬:“新手井野良吉适于扮演虚无性格的角色,演技博得好评。”等。在剧团内部虽然评价也不错,但一直是担任配角。受到这样重视,我实在感到意外。

    Y先生对我说:“石井导演是公认的行家吧,他说这次拍的电影《春雪》里,有个只有几个镜头的配角,可他自己和电影公司的演员都演不了,一定要请你演。就这样和大家商量后定下来了。我们剧团也需要钱,因为我们早就想租赁公共礼堂,或者有自己经营的剧场,而且对你来说,也是再好没有的了。”

    我自己也是这样想的,我到这个《白杨座》还不到八年,这回可以说是抓住了机会。

    “请您多照顾。”

    我低头表示感谢。我没有理由不高兴,也确实感到激动兴奋。但同时一片冰冷的不样的乌云笼罩了我的心。

    大概是我不自觉地流露出忧虑的神色,Y先生拍着我的肩鼓励说:“没关系,井野。电影和戏剧不同,是分成若干镜头的细腻的演技,不要害伯,大胆地干吧。”

    他估计错了,我的不安,完全是出于另一种原因,而且是毁灭性的。

    ××日

    《春雪》开拍了。如果是话剧的话,可以满不在乎地演下来,可一拍电影,竟是这样沉不住气。原因我自己明白;《白杨座》演出的对象只是市内的为数不多的观众,而电影却是面向全国范围内无数的观众。不知道谁要看。我一想到电影拍好,首次上映的日子即将临近时,就觉得好象那片不祥的乌云漫延开来,心中感到不安。在别人看来,或许会误认为是一种艺术的恐怖。

    到底是石井导演的戏,真够细腻的。他似乎对我抱有好感。

    ××日

    有我的戏的场面拍好了。因为是著名导演的作品,所以放映前要进行大肆宣传和评论。

    我领到了一份演出费。据Y先生说明,总共从电影公司领到一百二十万日元,几乎全部做为剧团的基金,给了我四万日元。尽管如此,我也很感激了。买了些平常一直想买的东西,邀A君一起到涉谷的道玄坂后街喝喝酒、散散步。A君似有羡慕我的意思。被人羡纂,总是好事吧。

    从来没有喝过这么多。这不仅因为高兴,也由于想忘掉死缠着我的不安。

    ××日

    看了《春雪》的电影预告,没有我出场的镜头。上面写着“近日上映”,似乎就要公演了。我仍然感到恐惧不安。

    ××日

    看了《春雪》的预映。别人的戏一点儿没看见,眼睛光看到自己,尽管只出现五、六个镜头,其中有两个特写镜头。仅是短短几秒钟的时间,我多少放心了。

    ××日

    报纸上登了有关《春雪》的影评。是说好话的。关于我的评论是,“白杨座的井野良吉给人以深刻印象,难得的是使人感到他具有一种虚无主义的风度。”虽然好评可贵,但我总觉得批评家的评论似乎是一个模子里倒出来的。

    ××日

    Y先生来了,告诉我们来自各方面的评价。

    他鼻子上堆起皱纹笑着说:“石井导演夸奖你了。”

    “真的。”我很高兴,并邀请Y先生:“Y先生,涉谷有一家熟悉的酒店,一起去,好吧。”

    喝酒时,Y先生捶了一下我的后背,说道:“你这家伙今后要走运了,好好干吧,”我也有这种感觉。大概是有点得意忘形了吧,竟然产生了快些成名的想法。说不定我能得到许多钱。以前也太寒酸了。忘记是什么时候读的书了,一位有名的外国演员说过这样的话:“一下子赚这么多钱,真不知道如何花掉它。还是躲进豪华餐厅的雅座,喝着香槟,听听特为我唱的吉普塞歌曲吧。一边听着歌儿,一边哭起来。”

    我不禁想入非非,飘飘然起来。

    回去时乘车到山手,当透过电车的车窗看到原宿一带昏暗的灯光时,这种不安的动摇又向我心头袭来,就象刺刀一样,把好不容易涌上心间的愉快气氛一下子截断了。

    ××日

    这部电影自在全国上映以来,已近两个月。可能他没看这电影,至今平安无事。不过这也是当然的。因为我是考虑到万分之一,十万分之一的可能性。

    ××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