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色黄杨木行动的第一阶段于拂晓前展开。美国海军星座号航空母舰接到密码信号后马上改变了其南行的航线。她周围的两艘巡洋舰和六艘驱逐舰,也同时改变了航向向右行驶。九套不同主机房的扬声器的手柄向下推至最高位置;各舰船的所有锅炉已经加足马力,各战舰紧接着转向右舷,并开始加速。这一行动引起了俄国间谍渔船阿基号船员的恐慌,他们原本以为星座号会驶向其他方向,迎着风向开始飞行作业,完全没有想到这艘航空母舰今天上午会退出行动向东北行驶。这艘收集情报的俄国“渔船”也改变航线、加大马力,企图追上这一航舰特遣舰队,但为时已晚。如此一来,奥格顿号和两艘护航的亚当斯级导弹驱逐舰便脱离了间谍船的监视。在不久前朝鲜半岛海岸曾发生美国军舰普布罗号被朝鲜劫持的事件,因此这是一个明智而谨慎之举。
一小时后,法兰克斯舰长看着那艘俄国船完全消失在海面上。为了保险起见,又过了两个小时,在上午八点钟,两架AH-1休伊眼镜蛇直升机完成了从岘港陆战队空军基地的海上飞行,降落在奥格顿号宽大的飞行甲板上。对于这两架攻击型直升机在军舰上的出现,俄国人可能会百思不解。他们的情报部门肯定曾通知他们说,奥格顿号是在执行一项电子情报任务,与他们自己的并无不同。早已上舰的维修人员立即把眼镜蛇直升机用车推到了一个隐蔽的地方,并对每一零部件的工作状况展开了认真的检修活动,奥格顿号上的水兵也打开了机房中的所有电灯。训练有素的副机器长向新来的维修人员提供了一切帮助。虽然上面尚未向他们传达这次行动的内容,但情况已经很清楚了,一件不同寻常的事件正在进行之中。询问的时间已过。不管是什么事情,尽管军官们尚未将命令传达给各自部门,但整个军舰所有资源都已经动员起来,眼镜蛇战斗直升机的出现意味着战斗行动,船上的每个人都知道他们离南越越来越远,而越来越接近北越。大家都在猜测,舰上有一个侦察兵分队,现在又来了这么多海军陆战队员,连武装直升机也来了,而且今天下午还会有更多的直升机要降落在舰上。舰上的海军医疗人员已接到命令开辟舰上的医务舱房,准备接收新到的人员。
“我们是要进攻什么地方吧!”一位帆缆下士向他的军士长说道。
“不要散布这个消息,”二十八岁的老兵吼了回去。
“我会对谁说呢?对船说吗?嘿,老兄,我支持这个行动,行了吗?”
我们的海军正在开往何方?这位莱特湾的老兵向自己问道。
“你,你,还有你,”下士对一些新来的水手说,“让我们做一次仔细的甲板检查。”于是他们开始对飞行甲板展开详细的检查,以便找出任何可能被吸进发动机里面的东西。他转身对军士长说:“如果你允许的话。”
“去吧。”大学里的小伙子,军士长心里想,征兵时都不想来应征。
“如果我看到有谁在这里抽烟,小心我拧断他的手!”这位有经验的下士对新来的小伙子们说。
但是,真正的行动是在军官的领域内进行的。
“最近我们监听到的大多是老套的废话,”情报官对他的客人说。
“最近我们一直在对他们的电话系统下功夫,”波杜尔斯基解释说:“迫使他们更频繁地使用无线电。”
“很聪明,”凯利说。“有我们目标方面的消息吗?”
“有一些。昨夜有一则消息,是用俄语说的。”
“那是我们所需要的信号,”将军立即说道。一个俄国人到绿色发报机去只有一个原因。“我希望我们能够抓住那个杂种。”
“长官,”阿尔比笑着答应说,“只要他在那里一定抓住他。”
大家的态度又发生了变化。每个人都得到了休息。现在离目标越来越接近了,大家的思路从抽象的恐惧又回到严峻的现实中来。由谨慎和细心酝酿的信心随之而生,他们早已为此受过严格的训练了。他们认为事情绝不会出错。
最后一套照片已送至船上。这些照片是由一架RA-5民团式侦察机拍下来的,它低空飞过至少三个防空导弹基地以掩饰它真正的目标——一个较小且较隐蔽的地方。凯利举起这些照片在查看。
“岗楼上仍然有人。”
“好像在守卫什么,”阿尔比同意道。
“我看没有什么变化,”凯利继续说,“只有一辆小汽车,没有卡车……附近也没有变化。各位,看起来一切正常。”
“星座号将停泊在海面四十海里以外,医务人员今天过来,指挥部人员明天到达,后天……”法兰克斯看着桌子对面。
“我就出发游过去,”凯利说道。
底片就放在克格勃华盛顿工作站一个科长的保险柜中,还没有冲洗。这个工作站是苏联使馆的一部分,位于第十六街,距白宫只有几个街区的距离。这儿曾是乔治·莫蒂默·普尔曼的宫殿式住宅,后来被俄国尼古拉二世购买下来。里面的电梯是老式的,但却进行着本城中最大的间谍行动。一百多名训练有素的外地情报官员从各地搞到的各式情报很多,不可能都在当地进行加工整理。由于叶果洛夫上尉阶级不高,他的科长认为他的情报不值得进行审查。这盒底片最后被装入一个牛皮纸袋之中,并用蜡封了口,然后进入了外交信使的大帆布口袋,信差免费乘坐法航一等舱飞到巴黎。八小时之后,在奥尔利机场,信使又登上了飞往莫斯科的苏联班机,他和一位负责护卫他这一段旅程的克格勃安全官员畅谈了三个半小时。这位信使每次到西方出差,除了官方的任务之外,还会为自己采购一些消费品。这次他挑的是女用裤袜,其中两双交到了那位护送他的克格勃的手中。
到达莫斯科之后,通过了海关检查,早已等候在机场的汽车把他送进了城内。他的第一站不是外交部,而是位于捷尔任斯基广场二号的苏联克格勃总部。超过一半的东西从信使袋中取出交到了这里,其中大部分都是装在女用裤袜的盒子中。两个小时之后,信使回到了自己家中,喝了一杯伏特加之后,他便去睡觉。
底片最后到了一位克格勃少校的办公桌上。从上面的签收字样他便知道情报来自他的那位外勤人员,他填了一个表后,便叫来一位下属,把底片送到了暗房冲洗。暗房虽然很大,然而今天很忙碌,要等候两天底片才能冲洗出来。助手回到办公室,把情况告知少校。叶果洛夫是一位新手,但却是一名很有前途的克格勃外勤官员,他正在着手培养一名卧底在美国立法机关的间谍。但是,这次需要等一段时间,才能弄清楚卡修斯弄来的这些资料是否具有特殊的重要意义。
第一次拜访了布莱恩医生之后,雷蒙·布朗离开了匹兹堡大学医学院,尽力控制自己不因气愤而浑身发抖。实际上一切进行得十分顺利。多丽丝讲述了三年来所发生的一切,她的声音在颤抖,布朗先生一直抓住她的手,给她身体上和精神上的支持。对女儿所经历的一切痛苦,布朗先生感到十分内疚。三年前的那个星期五晚上,如果他能控制一下自己的情绪,这一切就可以避免了。可是他当时没有控制住自己。事情已经发生,他无法挽回。现在他的脾气已改变了许多,上了年纪,也变得明智多了,他尽力控制住自己的恼怒从人行道向汽车走去。他应该考虑的是今后,而不是过去。精神科医生已经明确地告诉了他这一点。他决定一切按照这位医生的话去做。
父女二人在一家由一对夫妻经营的餐馆中吃了晚饭。他从来没有学会自己做饭吃。在吃饭过程中,他们父女谈到了邻里的情况,谈到了多丽丝儿时伙伴们的情况,某某人现在在做什么工作,通过这些温和的话题来缓解当时的气氛。雷蒙的声音很低,语气温柔,面带微笑。他尽量让多丽丝多说话。她的声音也很低,有时,脸上那痛苦的表情又会出现。每当此时,他便设法改换话题,谈谈她的相貌,或说点买东西的问题,或讲点其他笑话。最重要的是他必须表现出坚强的样子,让多丽丝放心。在和医生会面的九十分钟内,他懂得三年来他所担心害怕的事情已经过去了,尽管他知道还有些没有说明的情况仍然十分严重。他必须控制自己的感情,把自己的愤怒隐藏在心中,要让自己的女儿看到他像磐石一样坚强,他是可以依靠的。她还需要其他的东西:她需要重新回到上帝面前。关于这一点,他和医生的看法是完全一致的。雷蒙·布朗对自己说,在自己牧师的帮助下他一定会做到这一点的,他一面这样想,一面凝视着女儿的眼神。
桑迪很高兴又回到了自己的工作岗位。她有两周没有到医院上班,是山姆·罗森医生批准的,说给她安排了一项特殊任务。他是医院这科的主任,有权这样做,不会有任何问题。手术后的病人通常有重要病例,也有次要病例,桑迪的护士组负责组织和安排对他们的护理。有两个护士问过她没有上班的原因,她回答说自己参加了罗森医生的一个特别研究项目。这就够了,护士们的工作很忙,没有人会追根问底。护士组的其他人发现她有点心不在焉,她的眼神时而恍惚,心中若有所思。她们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也许是在想一个男人,大家都有这种希望,看到自己的组长回到医院,都感到很高兴。桑迪工作比其他人认真,技术也更熟练,有罗森教授的支持,她今天过得很顺利。
“那么,你还没找到人代替比利和李克?”埃迪问道。
“还要等一段时间,埃迪,”亨利答道,“这会打乱我们的发货系统。”
“嗐!你把事情看得太复杂了。”
“你不知道,埃迪,”托尼·皮亚吉说道,“亨利已经建立起一个很好的工作制度,很安全,也很管用。”
“但也太复杂。现在谁来负责费城那边?”埃迪问道。
“由我们来负责,”托尼答道。
“你要做的就是把货物脱手,把钱收回。他们不会骗人的,我们打交道的都是些正经商人,知道吗?”不是些街头的黑鬼小贩,他出于礼貌,没有说出这句难听的话。反正意思已经说出来了。没有冒犯你,亨利。
皮亚吉又把酒杯倒满,这只是一种姿态,埃迪觉得这动作俨然有施恩之意味,因此更令他发火。
“听我说,”埃迪身子前倾,说,“这交易是我协助建立的,如果不是我,你们根本不可能和费城的人接上头。”
“你在说些什么,埃迪?”
“亨利把东西弄回来,但发货是由我负责的。你知道这事有多难吗?你们用妓女帮你们干这些事!”他想,我应该耍点威风,让他们知道我有什么筹码。该死,至少可以亮出他费城的朋友,或许他们可以为他做些托尼不愿为他做的事。对!
“你肯定想碰碰运气吗,埃迪?”亨利心里好笑,问道。这家伙的心思很容易揣测。
“是啊!”
“好吧,”托尼做出一副受感动的样子,“你打电话,把事情定下来。”皮亚吉想,亨利是对的。一直是埃迪一个人进行,采取单独行动。多么愚蠢,多么容易对付。
“仍然什么也没有发现。”埃米特·瑞安说道,他为这桩“隐形人”的案子似乎做了总结。“除了现有的一点证据,其他一无所获。”
“埃米,只有一点是清楚的,就是有人正在采取行动。”凶手不会才开始就又停下来。这中间一定有原因。找出这原因也许很困难,在很多情况下甚至发现不了。但是,一个有组织且精心策划的一连串谋杀完全是另一回事。这里有两种可能性,一种是,有人发动了一连串凶杀案件,目的是为了掩盖真正的目标;那个目标一定是威廉·格雷森。此人已从地球上消失了,可能永远不会活着回来,他的尸体可能有一天会被发现,也可能永远发现不了。可能是有人对什么事情十分气恼,而且非常谨慎,且技术高超,训练有素,而这个人就是“隐形人”,进行到这一步后就停止了。
这种可能性有多大呢?瑞安扪心自问。这种答案不可能估计其正确程度,但这种开始后又停止的推断有点过于武断。对一个无足轻重的目标未免有些小题大做。格雷森算个老几?他又不是什么组织的老大。如果凶手是有计划的行动,他的死亡也不会使这种计划停止,这不合逻辑。瑞安紧皱双眉,至少他的本能是这样认为的。他很相信自己的这种本能,所有的警察都是如此。可是,杀人的事毕竟是停止了。在过去几周内又有三个毒贩死亡,他和道格拉斯查看了每一个犯罪现场,但发现那些纯粹是两个普通的抢劫犯和第三个发生斗殴的常事,一个打败了,另一个打赢了。而“隐形人”并没有出现,至少没有活动。这一事实打破了对那一连串杀人案最合理的解释,剩下的解释远不能令人满意。
另外一种可能性倒有一点意思。有人对贩毒组织采取了行动,而这个贩毒组织尚未被马克·查伦及他的小分队发现。这个人开始杀死毒品贩子,这无疑地促使这些人转而效忠于一位新的供应商。在这种情况下,威廉·格雷森就显得更加重要了,而且,也许还有其他一两起谋杀,只是我们还没有发现而已。这种谋杀事实上已经消灭了这个所谓的贩毒组织的领导机构。瑞安进一步想象到,被“隐形人”所消灭的贩毒组织正是他和道格拉斯数月来一直寻找和追捕的组织。从理论上讲,这也似乎是合情合理的。
可是凶手一般不会那么做。实际生活中的杀人者并不像电视上的警匪片。你永远难以依靠推理把案子侦破。当你知道凶手是谁时,你可能永远弄不清为什么,至少你找不到满意的答案。把美妙的理论运用于实际的凶杀案有一个困难,就是人们并不完全符合这种理论。另外,即使过去一个月中发生的事情符合某种模式,那一定就意味着,一个头脑高度清醒、冷酷无情、效率极高的人正在瑞安所在的这个城市实施一项复杂的犯罪计划。这个麻烦可大了。
“汤姆,我就是没法相信这番鬼话。”
“唔,如果他就是你说的那种突击队的成员,为什么他又罢手不干了呢?”道格拉斯问道。
“我想我不会记错的。难道你当初不是这样想的吗?”
“啊,是的。那又怎么样呢?”
“所以,你并没有怎么帮你的警官多少忙,警长。”
“我们周末还可以好好地思考一下这个问题。星期天,我准备自己再去查一下,抓住那个再来买货的家伙。我将假扮成一个普通的市民。那个杀人者已经消失,埃米特,我不知道他去了哪里,他也许已经跑到了世界的另一边。最好的估计,这个人是外地来的,在这儿干了这些事之后,现在已经离开了此地。”
“等一等!”这完全是一个新的看法,就像电影中被雇用的杀手,而这种人根本就不存在。但道格拉斯已经走出办公室,讨论不了了之。两个警探谁也说不上对,也说不上错。
指挥者们正在仔细地注视着开始的实弹演习和水手们借故做的各种表演。陆战队员们心里想,两个新到达的将军和这位新来的中央情报局的官员肯定也像他们自己一样受到了时差的影响,他们不知道麦斯威尔、葛莱和赖特是乘坐贵宾专机来的,坐那飞机在跨越太平洋时要舒服得多,座椅宽大,还有各种饮料。军舰在以五节的航速稳步前行,甲板上的杂物随风翻转。陆战队员们射出的子弹穿透木块和纸袋,那情景与其说是真正的演习,倒不如说是在做游戏。轮到凯利射击了。他使用的是一支CAR-15式卡宾枪。他发射了两三发子弹,都命中了目标。射击练习结束后,队员们收拾好自己的武器,回到自己的住房。凯利正朝上层甲板走去,一位机械军士长拦住了他。
“你就是要孤身潜入的那个人吗?”
“你不应该知道这些事。”
这位机械军士长笑了起来。“请跟我来,长官。”他们离开了陆战队小分队,继续朝前走,来到了奥格顿号上的机房。里面很大,因为它不仅供本舰使用,还得设法满足各种可能搭载的机动设备的维修需求。在一张工作台上,凯利看到放有他进入那条河流时要使用的海上滑橇。
“我们在圣地亚哥就把这东西弄上船了,长官。我和电机长一直在搞这玩意儿。我们把它拆了下来,每样零件都擦洗干净,也检查了电池,这东西不错,现在已重新封好,可以防水,我们已经在水舱中试过。说明书上说可以保证五个小时,我和迪肯给电池充了电,可以使用七个小时,”机械军士长自豪地说,“我想这会有用的。”
“有用的,谢谢你,军士长。”
“现在让我们看看这支枪。”凯利犹豫了一下,把枪递了过去。机械军士长开始拆枪。十五秒钟后,枪被拆开了,但机械军士长并没停下来。
“拿着!”凯利把前面准星部件接在手中。
“这枪声音太大,长官。你是要一个人渗透进去,是吧?”
“是的。”
机械军士长没有抬头。“你是想要我把声音弄小一点,还是想叫别人都听见?”
“对步枪来说做不到这一点。”
“那要看是谁啦!你认为你要射击多远的距离?”
“一百码之内,不会超过一百码。嘿,我甚至根本不想开枪。”
“因为它声音太大了,对吗?”机械军士长笑着说,“你想看着我做吗?你可以学点东西。”
机械军士长拿着枪管走到一台钻床旁边,把位置对准,在凯利和两名士官的注视下,他在枪管的前面六英寸的地方钻了一些小孔。
“你不可能完全将超音速子弹发出的声音消除掉,只能把气体挡住,让它从孔中泄出,这肯定有些帮助。”
“对杀伤力很大的子弹也行吗?”
“冈佐,你准备好了吗?”
“是的,军士长,”下士冈萨雷斯答道。枪管被安置在一台车床上,后者在前者外壁削出一条浅而长的螺纹。
“我已经把这东西做好了。”机械军士长举起一个罐头形状的消音器,直径三英寸,长度有十四英寸,正好旋在枪管的顶端。消音器上有一个缺口,不影响瞄准,而且正好用以卡住消音器。
“你花了多久搞这玩意?”
“三天,长官。我看到运来的这些武器,很容易就想到你可能需要的东西。我有些空闲的时间。因此,我就准备了一些。”
“可是你怎么知道我要去呢?”
“我们和一艘潜水艇交换过信号,不难猜到这一点。”
“你怎么知道的呢?”凯利有些明知故问。
“船上还能保什么密吗?舰长有一名勤务兵,勤务兵的嘴可闲不住,”军士长解释道,同时完成了组装工作。“这使武器加长了六英寸左右,希望你不要介意。”
凯利把卡宾枪挎在肩上,平衡情况实际上有了改善。他喜欢使用和毛瑟枪重量相当的武器,觉得更容易控制些。
“很好。”当然,他还得试一下。凯利和机械军士长朝船后走去。路上,后者找来了一个废弃的木箱子。来到舰尾的甲板上,凯利装上一个填满了的弹匣。军士长把木箱扔到水中,退后几步。凯利举枪抵肩,射出第一发子弹。
噗!随着枪声,子弹击中了水中的木箱。那声音实际上比子弹发射时的声音稍大一些,他也清楚地听见了枪栓拉动的声音,机械军士长完成的工作基本上和凯利的自制点二二手枪类似,只不过前者是一支强力步枪。这位大师级工匠和颜悦色地笑了笑。
“唯一困难的部分是要确保有足够的气流推动枪栓。试试全自动射击,长官。”
凯利照他的话做了,连发六枪。声音仍然像枪声,但噪音至少减少了百分之九十五。这意味着在两百码之外,不会有人听得见枪声。就像在一千码之外发射步枪的情况一样。
“干得好,军士长。”
“长官,在任何情况下,你都要小心行事,”军士长建议道,说完就走开了。
凯利对着海面说:“你放心。”他又掂了掂这支新武器,然后朝着尚未漂远的木箱把弹匣的子弹打完,子弹将木箱击成碎片,伴随着激起的海水浪花朝远处漂去。
一切准备就绪,约翰。
几分钟后,他了解了天气情况。也许,世界上最复杂最尖端的天气预报在为针对越南的空中行动提供服务。这一点飞行员实际上并不知道。一位高级气象员从星座号上陪同将军们一道来到了这儿,他正用手指着等压线图及最新的卫星照片。
“明天有阵雨,在今后的四天之中,天气时雨时晴。这股低气压会慢慢向北移动到达中国境内,”这位上士对大家说。
所有的军官都在场。参加这次行动的四个飞行机组人员对这一天气预报进行了清醒的分析。在这种阴雨天气中驾驶直升机可不是好玩的,能见度很低,飞行员可不喜欢这种情况,但雨天也可以减少飞机的噪音,能见度低既有好处也有坏处。他们最怕的是轻型防空枪炮,那些武器都是光学瞄准的,因此任何妨碍敌人听或看到他们飞机的事物都有助于安全执行任务。
“最大风力是多少?”一位眼镜蛇直升机飞行员问道。
“最大不超过每小时三十五到四十节。可能飞行时会有些颠簸,长官。”
“我们的主搜索雷达对气候监测很有办法,可以指挥你们在最坏的气候下飞行,”法兰克斯舰长补充说道。飞行员们都满意地点了点头。
“克拉克先生还有什么意见?”葛莱将军问道。
“下雨对我有好处。敌人能发现我的唯一线索就是我留在河面上的水泡。雨点可以击破这些水泡。这就是说,如果我愿意,我甚至可以在白天潜入。”凯利停顿了一会儿。他知道再说下去就是做出最后的承诺。“鱼号准备好了吗?”
“只等我们的命令了,”麦斯威尔答道。
“那么我可以出发了,长官。”凯利感到自己浑身一阵发冷,整个身体似在收缩、变小。但他最后的话已经说出。
大家把目光都转向美国海军陆战队阿尔比上尉。一位海军中将,两位海军少将,还有那位中央情报局的官员,现在都在等待这位年轻的海军陆战队军官做出最后决定。他将带领突击队员进入战斗,此次行动的最后责任马上就要落在他的肩上。这位年轻的上尉感到很奇怪,现在七艘军舰需要等待他下达开始的命令,但二十五名海军陆战队员和另外二十多个美国人的生命将要根据他的判断来决定其命运。他要领导这次行动,一开始就必须做到万无一失。他看了凯利一眼,笑了笑。
“克拉克先生,你一定要特别小心。我想你下水的时间到了。这次行动现在开始。”
大家并没有兴奋的表情。事实上,桌子周围的每个人都低头看着地图,极力想把这平面图上的一切变成立体的现实。接着,大家抬起头,几乎同时相互凝视着彼此的目光。麦斯威尔首先对一组机组人员说:
“我想你们该把飞机发动起来了。”接着他又对舰长说,“法兰克斯舰长,请通知鱼号吧。”大家都站起身,从地图边退开。
现在已没有时间再做任何更清醒的考虑了。凯利把自己的忧虑置诸脑后,开始把注意力集中在战俘营中的那二十几个人身上。去冒着生命的危险解救一些他素昧平生的人,他觉得有些奇怪,然而冒生命的危险本来就不是理智的事情。他的父亲一生都在做这种事,为了救出两名儿童牺牲了自己。如果我能以此为自己的父亲感到自豪,他心里在想,我现在的行动就是在向他致上最崇高的敬意。
你可以胜任,老兄,你知道该怎么去做。他的决心已下,决定已经做出。他现在必须采取行动了。凯利的脸色变得严肃起来。危险不再是可怕的东西,而是必须战胜的东西,必须克服的东西。
麦斯威尔看出了这一点,在航舰的待命室内,当飞行员接到命令进行必要的精神准备时,他也曾看到过同样的表情。将军也记起了自己过去的情景:肌肉紧张起来,眼光突然锐利起来。第一个进入,最后一个撤出,他自己曾经不止一次地执行过这样的任务,驾驶自己的F6F型战斗机,消灭敌人的战斗机,在返航的途中,击退敌机的追击。我的第二个儿子,将军突然这样告诉自己,这位年轻人正像自己的亲生儿子一样勇敢,一样精明。可是,他从来没有亲自把自己的儿子投入危险之中。现在,达奇比起自己在冲绳岛时已经衰老了许多,交给别人的担子也比自己当年承受的要沉重得多、可怕得多。然而他也别无选择了。麦斯威尔知道凯利信任他,正如他当年信任彼特·米契尔一样。由于他必须与这位奉他之命只身潜入敌区的好汉面对面,益发加重了他的心理负担。凯利看到了麦斯威尔的目光,他的脸上露出了一抹会心的微笑。
“请放心,长官。”他走出房间去收拾自己的东西。
“你知道吗,达奇,”波杜尔斯基将军点燃一根香烟,“好几年前我们就该让这个小伙子发挥实力了。我认为他一定是个合适的人选。”麦斯威尔知道这话不假,这远非是“几年”的事情。他们也曾经是年轻的战士,但现在是属于年轻一代的。
“卡西,我只是希望他会小心行事。”
“他一定会的,就像我们过去一样。”
海上滑橇被它的制造者们推到了飞行甲板上。在凯利行经密封舱门时,直升机已在甲板上发动了,五叶螺旋桨划破了黎明前的黑暗。凯利深吸了一口气,大步走出了舱门。他有生以来从未面对过这样的观众。尔文在场,另外还有三名级别较高的陆战队士官,阿尔比,几位将军,以及那位中情局的赖特先生,大家都在为他送行,好像他是一位美国小姐一样。两位海军军士长走到他的面前。
“电池已经充满了电。你的用具都在箱子里,完全防水,请放心,长官。步枪已经装上弹匣上了膛,并拉上了保险,你随时可以使用。无线电都换上了新电池,还有两套备用的。我不知道还有什么可以为你做的了,”机械军士长在飞机启动的轰鸣中大声说道。
“好像不缺什么了,”凯利大声答道。
“祝你好运,克拉克先生。”
“再见,谢谢。”凯利和两位军士长握手告别,接着又走到法兰克斯舰长面前。为了有点喜剧效果,他立正、行礼,说道:“请求准予离舰,长官。”
法兰克斯回礼道:“准许离舰,克拉克先生。”
凯利又看了大家一眼。第一个进入,最后一个退出。一个笑容,点一下头,此时已经足够。从他身上,大家获得了勇气。
巨大的西科尔斯基营救直升机升高了几英尺,一位机组人员将海上滑橇固定在飞机底部。接着,向后飞去,离开了奥格顿号上层甲板上旋动的气流,没有开亮闪光灯便飞入了黑暗的夜空,很快便消失不见了。
鱼号是美国海军的一艘老式潜艇,是由美国第一艘核潜艇鹦鹉螺号改良而成的,舰首比较像普通船只,而不像鲸鱼,水下航速相对较慢,但它有两具推进器,因此可运动性较佳,尤其是在浅水之中。多年以来,鱼号一直在执行近海情报任务,潜伏在越南沿海一带,升起鞭状天线收集雷达和其他电子设备传播的信息。也运送过不止一位的潜水员到沿岸海滩。几年前,凯利曾经被它送过一次,但舰上的水兵早已不记得他的模样。他看见它停泊在水面上,在即将隐入云层中的上弦月的昏暗的光线映照下,只显现出它黑色的轮廓。直升机驾驶员先将海上滑橇停放在潜艇的前甲板上,再由艇上的水兵将其固定在指定位置。接着又将凯利和他的用具降落下来。两分钟后,凯利已来到潜艇的控制室内。
“欢迎登舰,”舰长西尔维奥·埃斯蒂夫说道。他担任舰长还不到一年,这是他第一次执行任务。
“谢谢你,长官。到达海岸需要多久时间?”
“六小时,也许更长些。我们会通知你。喝咖啡?还是吃饭?”
“能找张床睡一觉吗?”
“副舰长舱中有空铺位。那儿很安静,没人打扰你。”和给予上艇来的那些国家安全部门的技术人员的待遇比较起来,这可是一种较好待遇。
凯利直奔客舱去做他今后数日内的最后一次真正的休息。他很快便入睡了。潜艇沉入水下,开始在南中国海的水下航行。
“这很有趣,”少校说道。他将一份翻译稿放在上司的桌上。这位上司也是位少校,但已经列入了准备提升为中校的名单。
“我听说过这个地方,情报总局想接收这儿的工作。我们的社会主义盟国不太合作。所以美国人最终也知道了这个地方。”
“请继续读下去,尤里耶·彼得罗维奇,”这位下级少校建议说。
“确实如此!”他抬起头,“这位卡修斯究竟是何方神圣?”尤里耶从前见过这个名字,它和大量美国左派提供的次要情报有关。
“格拉佐夫不久前才招聘的。”少校花了一分钟时间进行了说明。
“好,那我把任务交给他办。我很奇怪为什么格里戈利·波利斯索维奇不亲自负责这件事。”
“我想他现在会愿意这样做了,尤里耶。”
他们知道很快就会有麻烦了。北越在沿海安装了大量雷达,其主要目的在于对航行在他们自己称之为北佬站的美国航舰的来袭发出入侵警报。而北越对北佬站有其他称呼。这些搜索雷达经常遭到干扰,但没有这次这么严重。这次干扰很强大,使得那些俄制屏幕上出现的完全是一团白色圆圈。操作员俯身密切注视着屏幕上出现的白点,想从中找到真正的目标。
“有船!”一个声音传入控制中心:“海面上出现船只。”这次又是肉眼胜过了雷达。
如果他们愚蠢地将自己的雷达和火炮设置在山头,那就与他无关了。射控军士长正处在一号位置,那是前部的射击指挥塔,拥有全舰最佳的视野。他的目光凝视着长程测距器的接目镜,这种三十年代设计的仪器至今仍是美制光学仪器中的佼佼者,他一只手转动着一个小转轮,就像操纵一台摄影机的聚焦镜一样,分离的影像渐渐合拢来变成了一个完整的图像。他把焦点固定在已无伪装网掩护的雷达天线上,瞄准诸元几近完美。
“标定!”
他身旁的射控中士按下发话键,读出了以下数字:“射程1-5-2-5-0。”
在一号位置一百英尺之下的火力控制室内,计算机接收了上述数据。巡洋舰上的八门火炮接着收到了计算机算出的仰角(这仰角是上一代的一群年轻妇女——现在她们都是祖母——用机械计算器所算出来的),抬高了炮位。其后发生的事情就十分简单了。早已上好膛的大炮随炮塔转至正确的方向,炮管抬至正确的射角。电脑已经设定了巡洋舰的速度和航线。由于他们要射击的是一个固定的目标,于是设定了一个相同的但相反的速度矢量,这样大炮会自动锁定其目标。
“开始射击!”枪炮长下令。一位年轻水手按下了发射键。美国海军新港新闻号随着今天的第一次齐射震动不已。
“好,方位正确,射程再增加三百……”射控军士长从二十倍的测距器中观察到被炸起的尘土,低声说道。
“射程增加三百,”话筒中传来了命令。十五秒钟后,第二次齐射再次震撼了天际。他并不知道第一次齐射已经摧毁了敌方雷达指挥所。第二批炮弹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打中了,”射控军士长悄悄说道。炮弹在雷达天线五十码内爆炸了,把天线炸得粉碎。
“命中。目标被毁,”射控军士长对着话筒喊道,并等待着烟尘消失。“目标被摧毁。”
“总有一天会打下飞机来,”舰长说道,他在驾驶台看到了轰击的效果。二十五年前,他曾是密西西比号战舰上的一名年轻枪炮长,在西太平洋学习过轰炸海岸上的活动靶,和这位位于一号位置的射控军士长一样。这无疑是海军真正的火炮战舰的最后一次欢呼了,而舰长已决定这次必须不同凡响。
不一会儿,一千码之外溅起了水柱。这是北越军队使用一三〇毫米口径的加农炮对美国海军的还击。他应该先解决这些加农炮,然后再轰炸防空炮兵阵地。
“反炮战!”舰长对火力控制室喊道。
“是,长官,已经瞄准目标。”一分钟后,新港新闻号转移了目标,其速射炮找到了六门一三〇大炮的位置。实际上,它们本该想到这一结果的。
这是一次佯攻,舰长明白这一点,但必须这样。有些事情正在其他地方发生了,他不知道究竟是什么事,但他知道那是有利的情况,可以使他和他的军舰去轰击非军事区以北的这些炮兵阵地。他可管不了这些了。突然,他感到自己的军舰又在震动。三十秒钟后,一片迅速扩展开来的橘红色烟尘宣布了敌方那座炮兵阵地的瓦解。
“这是附带的战果,”舰长宣布。驾驶舱里的人们在短暂的欢呼之后,又都回到了自己的工作岗位上。
“该你上了。”马森舰长离开了潜望镜,对凯利说道。
“够近了。”凯利一眼就看出了埃斯蒂夫是一个牛仔。鱼号已开始进入浅水区,潜望镜刚刚露出水面,海水拍打在物镜的下半部。“我想可以了。”
“上面正下着暴雨,”埃斯蒂夫说。
“那很好。”凯利喝完杯中的咖啡,咖啡中放了盐,真正的海军咖啡。“我正好可以利用这情况。”
“现在?”
“是的,长官,”凯利果断地点了点头,“除非你还敢再靠近一些。”他诡谲地一笑,补充说。
“可惜我的船下没有轮子,不然我会试一下的。”埃斯蒂夫示意他准备出发。“这次是干什么事?一般的任务我是知道的。”
“长官,我不能说。如果进展顺利,你会知道的。”事情肯定会那样,埃斯蒂夫表示理解。
“那你赶快准备离舰吧。”
虽然海水是温暖的,凯利仍然有些担心。他要在水中潜泳八个小时,温差虽然不大,但那会像短路的电池一样耗尽他体内的能量。他穿上一套暗绿色的防水衣,在腰带上增加了比平常重一倍的重量。在舰长室内,他又想了一遍自己的行动计划,并祈祷上帝保佑那些他要去救的人。不久前在遥远的家乡做了那些事之后,他还能祈祷,似乎是件怪事。他想请求上帝原谅他,如果他做错了什么事的话。他仍然不知道自己是否有越轨之处,他现在可以回想一下,尽管时间很短暂。然后必须把心思集中在眼前的事情了。也许,上帝会帮助他救出扎卡赖亚斯上校,但他自己必须尽自己的努力。在凯利离开潜艇前最后想到的是那张照片,一个孤零零的美国人正被一个小个子越南军人用枪托捶打。现在到了结束这一切的时候了。凯利边想边推开了舱门。
“逃生甬道在这边,”埃斯蒂夫说道。
凯利爬上梯子,埃斯蒂夫和六七个水兵注视着他。
“一定要把结果告诉我们,”舰长一边说,一边将舱盖关上。
“我一定想办法,”凯利答道。逃生甬道内有一个为他准备的呼吸器,仪表显示,里面灌满了氧气。他检查了一下,同时拿起防水电话。
“我是克拉克,现正在逃生甬道内,准备出发。”
“声呐报告说水面没有发现目标,只有大雨。肉眼也没有看到其他目标,祝你成功,克拉克先生。”
“谢谢,”凯利笑着回答说。他收好电话,打开了入水阀。海水进入舱内,他感到气压在变化。
凯利看了看自己的手表。八点十六分,他脱离鱼号潜艇的出口,来到前面的甲板上。他用手电照亮,找到了系在那儿的滑橇。他在自己身上系好安全带,然后解开滑橇。这样不致使滑橇被海水从他身边冲走。深度计上标明的数字是四十九英尺。潜艇已进入危险的浅水区,他必须尽快离舰。这样潜艇才会更早离开这儿,脱离危险。他打开滑橇的开关,两具隐藏的推进器开始慢慢地转动了起来。凯利抽出腰间的匕首,在甲板上重击两下作为暗号,接着调好滑橇上的升降舵,迅速离开了潜艇。罗盘的读数是三〇八。
凯利知道,现在已没有退路。对他来说,从来就很少有退路。